吃饭,拍照,发到群里,这早就是姜槐序习惯的日常,她总是不理解这样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但她也总是安慰自己,父母在外工作或许是有什么难处不方便同她说,毕竟自己除了吃不太饱其实并没有被怎么苛待,和这里的其他一些人比自己已经算幸运了。
她知道苦难是不能被比较的,可如果自己都没办法相信自己是幸福的,那生活就太苦了些。
姜槐序坐在床上,面前是一扇常年禁闭着的窗户,她会因为下雨天要关窗而干脆不开窗,会把衣服晒在阳台靠里的一边哪怕可能晒不到太阳。
这么多年一个人的生活让她习惯了规避不知何时会到来的雨天,她讨厌意外的发生。
白天她的房间总是昏暗,一方面仅有的光源是从那扇木窗玻璃透进来的,受到花纹玻璃的阻挡减弱不少,另一方面窗前有一颗瘦高的香樟树,枝干不算粗但树叶长得很好,好到挡住了她窗户二分之一的光。
小时候姜槐序总想爬到树上去,大概是七岁吧?那时父母还在身边,会把爬到窗台上的她轻轻抱下来,说这样很危险。
现在她几乎只有出门时抬头看一眼那棵树,不再好奇树上的风景。
……
姜槐序走到巷子口时沈暮律早就等在那里了,虽然不理解但她也习惯了对方总是提前许多等着她,两人一起向公交站走。
最后一班车是五点半,他们上车后突然想起来什么同时开口:“你带伞了吗?”
“……”“……”
很显然都没有,姜槐序说:“下雨了就算我们倒霉。”
沈暮律手指向窗外,“我觉得不会,你看那里。”
姜槐序顺着看过去,那是今天最后一抹夕阳,橙色的天际线倒映在她眼里,泛着盈盈的光。
她转过头看向沈暮律,虽然之前也知道他长得高,但没有此刻凑近了看上去差那么多,她不由得问,“你那年的?怎么长这么高?”
“我吗?我今年四月份已经成年了。”他眼里有一点微不可查的自信,不懂在自信什么。
姜槐序这才知道他比自己大了快一岁,她是隔年一月的,既然这样矮一些也是合理的。
挺有意思的,冬天的孩子名字是夏季,夏天的孩子名字是冬季。
……
路程不长,几句话间就到了。
沿河路这里种了一排杨柳,只是这个季节只剩下一些枯枝。昨天刚下过雨,树下的泥土还是湿润的,空气中也是淡淡的土地味道。
到那个看电影的空地时已经坐了不少人,两人走到队伍后面坐下,姜槐序的时间总是卡的很好,坐下没多久就开始放片头了。
今天放的依旧是国产的电影——《我不是药神》,或许是在场的多数是老人家所以这里放电影会更趋向于照顾这些老人的喜好。
这里的老人到了这个年纪除了儿女,关心的就只有生死了。
七八十岁的老人,几乎没有谁是没点病的,都怕某天睡着了就再也起不来了,也有些是不怕得病不怕死的,但他们会担心生病后给儿女添麻烦,被孩子们厌弃。
这里的老人传统又封建,他们的思想还停留在原地,但谁都没有资格指责他们,他们连老人机的使用都不是很熟练,时代的洪流并不会托举所有人,他们只是坚持了自己从小所接受的世界观而已。
两人看电影时都习惯的不说话,只安安静静的看着,一直到看完才回过神。
姜槐序看入神了,一直到看完才摸着脖子活动活动。
“走吧。”她看向身边的沈暮律,尽管灯光昏暗只有不远处一座路灯,她也注意到了对方眼睛下蓄着的一点晶莹。
她其实是有些疑惑的,虽然知道这部电影确实很感人,甚至在场不少老人都忍不住抹了抹眼角。
但她没想到沈暮律也是这样感性的人,她或许是天生情感淡漠,哪怕是喜欢的电影也不太会在看完后继续牵动她的感情。
姜槐序不看他,转移视线继续在那活动脖子,等到听见对方起身说:“走吧。”才一同起身和他往路上走。
依旧是那条路,但今天没有月亮导致道路昏暗不少,只能靠着隔二十几米有一座的路灯来照明。
沈暮律今晚比往常安静许多,尽管还是挂着那副假笑,姜槐序也感受到了对方情绪是有些低落的。
她不太会聊天,所以这种情况下她会选择沉默,直到对方先开口。
“钱真的很重要吗?”沈暮律说,话里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天真。
姜槐序不太奇怪,其实早就知道他其实不太缺钱。她再没见识也认识他那双鞋上明显的logo,她买过个位数的衣服,一看他衣服用的那些布料就不会便宜。
尽管他手上从来没有钱,她也一直保有初见时大少爷的印象。
“我不太清楚其他人,但至少对这里的人来说,很重要。”她回答道,“现在条件是好了许多,至少大多数人不会饿死、冻死。”
“但‘活着’不是这么容易的,哪怕有医保依旧有很多人治不起病,有义务教育也有很多人读不起书……”
欲望就是一个人需要钱的原因,而欲望又是一个很广泛的词,对某个物品的渴望、对某种生活的向往、再或者是最基本的求生欲。
她说出自己的猜测:“你觉得钱不重要是因为你的生活中并没有缺衣少食,也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所以你不明白‘钱’到底有什么用,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因为它前仆后继的献出生命?”
她不知道沈暮律有没有听懂,“我只是想说,当一个人有欲望时没钱是真的能把人逼上绝路的。”
沈暮律看着前方离他半步远已经走到路灯下的姜槐序,他知道对方在尽力的向自己解释那个问题的答案。
他好像明白了一些,她说的没错,他在物质上从来没有缺过什么,他也没有对某些东西产生过强烈的渴望,所以哪怕他从来没有拿到过一分钱也觉得没有什么。
姜槐序说完想起了表演所需要的服饰自己还没有解决,看向身后那个还在思考人生的少爷更是一股无名火,“快走吧,再不走天要亮了。”
“啊?好……”沈暮律快走两步到她身边,跟着她往雨泽巷走。
——
这周或许是姜父姜母有些忙,并没有打电话给姜槐序查岗,她也乐得清闲。
下一周的生活费也提前发给了她,一共一百三十多块钱,她准备这周不在学校吃的时候自己做饭,能再省下一些。
至于那件衣服她想了许多方案,最后选择了赌一把。
表演需要的旗袍是对质感要求较高的服装,同样布料的成衣要比布料归至少两倍。
所以她选择自己尝试做一件衣服,至于鞋子她想或许可以拿一双白鞋混过去,毕竟她的资金真的只能二选一了。
姜槐序倒在床上,她身体其实不是很好,她不知道是什么病还是别的什么问题,每天的活动会让她很累,吃饭、走路甚至是站立都要花费她很多精力。
很难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感受,一定要形容的话也只能说累,真的很累。
躺在床上时她的腰背会酸痛的像是脊柱生锈了一样,哪怕只是起身走了几步再躺下都会再“生锈”一遍。
一个人生活的这么多年她总是很累,小时候只是为了吃饱就要花费她很多心思,长大后她可以有余力去喜欢某些东西,然后再为其努力。
……
沈暮律靠着沙发坐在地上,电视是关闭的,他只是单纯的坐着发呆。
他想起了刚来莲城的时候,这间房子不大,刚好够他一个人住,那时候沈暮律七岁。
沈暮律对这个“家”不太适应,那个淋浴喷头格外难用,有时会把全身烫红,有时又会冷的发抖。洗手的水池太高了,地板又太滑,他不知道摔了多少次。
一个小小的浴室对小小的沈暮律来说就是一个艰难的恐怖关卡。
他不具有出门的能力或者说权利,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安静的生活了。十二岁前的生活用品和饭菜会有人定点送到门口,可以说家里会自己动的除了他就只有那个挂在高处的钟了。
十二岁之后生活用品变成了放在门口的快递,饭菜变成了一家饭店地址和一张饭卡,同时他又多了一张公交卡,他可以出门了。
同时母亲告诉他他可以去上学了。母亲只有在“下放”某个新权利时才会打电话给他,像游戏发布任务的NPC一样。
第一次坐公交时沈暮律不知道怎么刷卡还差一点把卡投进投币箱里,也不知道该在哪里下车就一直坐到终点站直到被司机叫下车。他不知道那里是哪里就一直等到那辆车再次开动时上车,再回到家里,在知道怎么去那家饭店之后就再没去过其他地方,包括学校。
沈暮律一个人磕磕绊绊的长大,他什么都不缺,所以什么都不想要。
但他又什么都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