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无名,是在陆今安离开公主府后,萧珍从江湖能人异士中招募的幕僚。她当时查过杜无名的底细,清白得像张纸,才放心用的。
这把紫檀神木弓,无论从工艺还是细节上来看,绝非什么杜无名的徒弟之类能做说出来的,除非是他本人。
萧珍觉得难以置信,脑海中浮现杜无名的模样,仔细一看好像还真有几分相似。
她早应该想到的。
“殿下聪慧,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吗?”
萧珍眉头紧锁,为什么?为什么要易容在她身边?
那时萧珍新婚燕尔,陆今安也离开了公主府与曲绾之喜结良缘,他曾是萧珍最重用的幕僚,就连这段婚姻都是萧珍亲赐的。
为何要换个身份在她身边?陪她度过一段根本已经不需要他陪伴的时光,仔细想想,杜无名在她府中时,似乎没有大事发生,而陆今安确实总生病,见不到人影。
“陆今安你…你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陆今安擦拭着弓箭,“殿下想听吗?”
“不想听。”
更多的是不敢听,萧珍赌气地扭头,起身便要走,陆今安拉住她的手腕。
“殿下想听,我可以都说给你听。”陆今安微蹙的眉间透着一丝恳切,他做了太多萧珍不知道的事情,曾以为能永远地随他入土,无人知晓。
可又见到萧珍,如果可以,他想把那些她不知道的事,都讲给她听。
一股火气漫上心头,像一块大石头一般,压得萧珍喘不过气。
“陆今安!你在装什么深情?当初我不是没给你机会,你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永远都留在我身边…”想到复仇,萧珍一顿,“要么便走得干脆,干嘛非要如此折磨人?”
前世从陆今安入府时,萧珍对他颇为赞赏,自以为给尽了他风光与荣耀。
到头来换来的是陆今安的背叛,直到陆今安死后,她才明白他是为了复仇,或许身不由己情有可原?可曾经被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的她算什么?活该?
陆今安缓缓地放开她的手,“微臣没有选择。”
“好,你没有别的选择,你可以狠下心地对我,为什么我都成亲了,还要费尽心思地易容成别人在我身边,如果...如果我们没再重逢,我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事,耍我好玩吗?”
“没有。” 陆今安冷静的神色中投着一丝真诚。
“行了,多谢驸马,这么好的弓,本宫可受不起。”
萧珍怒气冲冲地推门,一跃上马,嗬亮地叫了一声“驾”,扬长而去。
陆今安轻叹一口气,转而把刻好的弓,放在了木匣中。
他迟疑要不要带萧珍来之前,便想好坦白交代,会惹萧珍生气,是他骗了她,她生气也正常,什么结果都要欣然接受。
“哎呦,驸马怎么叫人丢下了?”铁匠拿着蒲扇回来。
铁匠是陆今安同僚高琛,两人师出同门,皆为李善徒弟。
“我说,你不是说要到长宁公主府去做幕僚吗?怎么进了元京城被富贵迷住了眼,转头嫁入高门做起驸马来了?”高琛看着怅然若失的陆今安,打趣揶揄道。
陆今安神色坦然,仿佛一切意外都在他计划之中一样,“计划未及变化。”
“哦,殿下竟然喜欢你这种小白脸。”高琛咋舌,回到屋子里,搬出压箱底的宝贝,掸了掸灰尘,“哎,瞧你这样,头回结婚,给媳妇惹生气,不知怎么办了吧。”
“这事简单,弄点好玩意儿,哄哄开心就好了,哎呀这可是我珍藏许久的几只金箭,啧,听说是师父曾经为叱咤风云的陆将军所打造的...哎哎哎。”
高琛话还没说完,金箭便被陆今安夺了去,无可奈何地骂了一声小没良心的。
两人十岁相识,拜入李善门下,自知彼此心中所想,高琛怕陆今安误入歧途。
“怀远,莫要忘了你进京是为了什么。”
血海深仇。
高琛深深地看了陆今安一眼,提醒他别被感情牵绊住脚步。
陆今安拿着装好弓箭木匣,背在身上,罕见地叫了他一声师兄,“借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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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如刀子般挂着萧珍的脸,树影飞速而过,融成一团墨绿。
萧珍脑海中满是与杜无名相处的点滴,最终都化作了陆今安的脸。
会易容了不起吗?凭什么把她耍得团团转?前世到死她都不知道自己被骗了。
萧珍快如疾风,化作一道红色虚影,城门守卫都没来得及拦,追了好几条街,才发现是公主殿下。
给皇家当差都是有眼力见的,见公主脸色不好,谁还敢往上贴?恭敬地退下。
萧珍本想直接回公主府,理智让她硬生生地忍了下来,回房将自己砸在了床上,浑身发抖,手指发颤,心脏要跳出了嗓子眼。
“陆今安!你个王八蛋!”
彩云连忙遣散了周围的婢女,待屋内她家殿下怒火平息,端进来萧珍爱吃的茶点果子。
萧珍歇也歇够了,骂也骂累了,正好口干舌燥,喝茶润喉,咬了口果子问:“有酒吗?”
“殿下想喝什么酒?”
“算了。”
彩云小心翼翼地说:“殿下,方才景王世子差人来说,请殿下到五城兵马司领人。”
正在气头上的萧珍,将果子塞满嘴,鼓着腮说道:“不去。”
“是。”
公主殿下在气头上,就算是彩云也不敢多说一句,连忙退出去。
萧珍吃饱喝足后,倒头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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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城中各处燃起灯火,北城兵马司的一处房门中,各怀心思两人相对而坐。
李洵正在倒茶,看着眼前神色坦然的陆今安,“驸马倒是很淡定啊。”
陆今安笑了笑没说话。
李洵把茶杯推到陆今安面前,微微眯眼,难掩兴奋,“我倒是好奇,驸马到底是怎么惹到我家小公主了?让她把你丢在了城外?”
“人微言轻,不如一会儿等殿下来,世子亲自问殿下。”
听了陆今安一本正经地说,李洵没忍住笑出声,“哎呀,驸马怎么这么有自信,殿下一定会来?”
说到底萧珍只有他这一个驸马,不接他回去接谁?
说笑间听到门开的动静,两人一起朝着门口方向看去,李洵丝毫不意外,能如此肆无忌惮行走在兵马司间,除了萧珍没别人,陆今安缓缓抬头,眼底倒有几分胜券在握的意味。
“呦,殿下来了?”李洵笑意更甚,谁会不喜欢看新婚小夫妻闹别扭的戏码呢?
萧珍哼哼两声,走过去坐下,抢了陆今安的茶杯喝起来,指尖敲着杯沿,若有似无地看向陆今安。
他倒是淡定。
“殿下你,怎么把人带出城,不带回来啊,殿下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能来去自如啊?”李洵佯怒。
“管你何事?”
李洵信手拈来,不气不恼地道:“驸马在臣这可许久了,臣着好吃好喝的供着,殿下还是早点领回去吧,莫要叫臣为难啊。”
“本宫想领回驸马,驸马也得跟本宫走啊。”
“走。”
陆今安言简意赅,萧珍听了微微动容,做出勉强的样子,“行吧,本宫大人不记小人过...”
说着刚要起身,李洵忽然抬手,“殿下莫急,臣还有一事,要单独同殿下说。”
陆今安听话地出门等候。
萧珍扬起拳头,“你在这跟我装什么装。”
萧珍与李洵是表兄妹,两人一起张大,熟悉彼此的脾气秉性,了解一举一动,李洵轻而易举地躲过了萧珍挥过来的拳头,顺手奉上一个弓箭盒。
萧珍微微一愣,握紧的拳头化为手掌,接过了盒子,下意识地以为是陆今安给她的那个,还纳闷怎么不亲自送给她?
她打开一看,里面躺着的是一把玄色白虎弓,正当疑惑不解时,李洵压低声音开口道:“哎殿下,你可要收好了,这是曲哥哥送你的。”
萧珍手一顿,刚要发问。
“殿下要理解臣啊,那曲绍之整日拉着臣喝酒诉苦,说什么情缘难断,日夜日思夜想...臣也是万分苦恼,他说只要臣把这弓箭转赠给殿下,他就能放过臣。”李洵搓了搓手,“殿下可莫要让驸马看见。”
早不送晚不送,偏偏这时候送。
萧珍微微眯眼,一下子合上盒子,狠狠道:“你根本就是没安好心!”
李洵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殿下,慢走哈,臣有要职在身,便不送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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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兵马司到国公府,两人坐在车轿中,相顾无言。
陆今安视线淡淡地落在萧珍手里抱着的弓箭盒上,紧了紧下颌线,一张单薄的小门,挡不住殿下与世子的对话,他可都听得真真切切。
曲绍之贼心不死,偏要往上凑,谁也没办法。
陆今安大方地说:“殿下拿着沉,东西还是给我吧。”
“不要。”萧珍还在气头上,“万一你给我摔坏了怎么办?”
原本陆今安还没有那么气,一看萧珍把那破弓箭盒当个宝贝似的,不由得心里一阵恼火,面色阴沉了下来。
什么破东西,还当个宝贝似的,比不上他的半分。
“曲哥哥也是一片心意,毕竟是青梅竹马长大的情谊,本宫怎好不给面子?”
萧珍说的话,字字句句戳心戳肺,陆今安隐忍着怒意,若是从前,他恐怕不会再多说一句。
可今不知怎么了,非要争出个高下。
“殿下都有一把弓了,何必还收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