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珍意识尚未全失,只是脚软无力,心急出不了声,她看着陆今安冷冽的侧脸,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后瞥了一眼曲绍之。
只这一瞥,并无其他意思,陆今安将萧珍小动作尽收眼底,胸膛闷哼一声。
“箭头有毒,若不及时将碎箭取出,恐有性命之忧。”
荒地前有一片破庙,无头佛像布满灰尘,陈旧红柱上结满蛛网。
地上蒲团勉强能用,陆今安抱着萧珍,绕过蜘蛛网,从袖袋中拿出火折子吹亮,行动迅速地点上烛火,脱下外衣,铺在蒲团上。
曲绍之跟了上来,刚要上前去扶萧珍,被陆今安一把推开。
“出去,别添乱。”陆今安扯着衣袍,见曲绍之迟迟未动,冷眼瞄了下他,“怎么?殿下的玉体岂是你能觊觎的?”
“你...本、本世子三岁与殿下同浴一汤,凭何不能?”
今日陆今安也不知是怎么了,非要与曲绍之争个高下,极为幼稚,根本不像他能做出的事。
“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也算共浴?如今只有本驸马能同殿下共浴,世子能吗?”
“你!”
“出去!”萧珍穷尽最后一丝力气,几乎是顶着肺说出的话。
陆今安勾起唇角,似有得意地看向曲绍之,随着萧珍下一句开口,笑容凝固在脸上。
“你也出去。”
“殿下?”
“你们俩都给我滚出去!”
耳儿根终于清净,萧珍拿着木棍咬着,轻轻褪去衣物,雪白肩膀上,倒刺深入的伤口,如十字梅花的形状,血洞随着她的呼吸,涌出鲜血。
找准残片捏住,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眼一闭心一横,拽出残片。
沾满鲜血玉指颤抖着,贝齿咬紧的木棍断成两截,萧珍颤抖着缠带止血,麻木疼痛激起皮肤块块青紫。
牙都快咬碎了,萧珍未吭一声,气若游丝地靠在柱子上,汗水打湿了头发,凝成珠挂在额头肩颈,灰尘飘在眼前,朦胧一片,破旧的佛门缓缓打开,熟悉身影站在冷白光里,一步步朝她走来。
耳朵仿佛被堵住,霎时安静下来,她的心跳随着脚步,节奏起伏,牵引着她的视线,仿佛有一束光冲破心脏,顷刻而出。
萧珍觉得是有人来救她的,或是有人来化解她的痛苦,那人占据她的视线,是陆今安。
“殿下,可有感觉好些?”
萧珍穿着玄衣,看不出血迹,肩头无非多了块深暗一团,她点点头,看向后面的曲绍之。
“你得罪谁了?”
黑衣人目标明确,目标就在曲氏兄弟和陆今安三人之中。
梅花腰牌是千影阁独有的,总归不能刺杀阁主,只有在曲氏兄弟中。
想来陆今安应是不知今日行动,他也不会傻到如此地步,在皇家猎场公然行刺。
曲绍之被问得一愣,连忙否认说我没有。
萧珍不再说话,怀里梅花腰牌便像烫手的山芋,她忍痛喘息看着陆今安。
她下意识地还是要保他,可皇家侍卫早晚会查到行刺之人身份。
“我们先在这等等,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萧珍微微抬颌,耳边传来细微响动,她转头看向断头佛像,缓缓起身,上前查看。
佛像后有一块蹊跷的图腾,看起来像是一条毒蛇盘旋着初升烈日。
萧珍眉头一皱,蹲下去查看,不知踩到了何种机关,地板发出剧烈响动。
“殿下小心!”
陆今安话音刚落,忽而脚下悬空,在地面坍塌的一刻,抱住萧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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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水场还在等着王室子弟回来开庆功宴,结果传来得确是急报。
“启禀皇上,长宁公主遇刺,与驸马和荣王世子一起追捕刺客,下落不明。”
元帝眉间缓缓聚起怒意,“什么?”
“属下已派人去搜寻,现未有寻到踪迹。”
元帝低声斥问:“刺客往何方向去了?”
“丽水以北,荒林庙方向。”
元帝冷冷地瞥了潘信赨一眼,潘公公立刻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下。
“通知禁卫司,搜寻荒林,务必要在天黑之前,找到公主。”
“是!”
-
萧珍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尽是心跳声,反应过来时,发现她趴在陆今安胸口。
她微微一动,扯动着肩膀伤口,吃痛地闷哼一声,惊动了陆今安。
“曲绍之呢?”
萧珍听到陆今安无奈地哼了一声,连忙从他身上起来,扶着肩膀勉强起来。
“自己都这样了,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萧珍白了陆今安一眼,声音微弱气势倒是很足,“本宫人美心善,若是你丢了,我也会担心你的。”
“放心,他死不了。”陆今安起身环视四周,“这密室并不大,说不定他在哪个角落晕着呢。”
“先找到曲绍之,再想办法出去。”萧珍按了按发紧的太阳穴,“这怎么有个密室?”
她来过荒林无数次,父皇病重,明令禁止不许任何人踏入此地,萧珍前生唯一一次违背皇命,便是为了见陆今安,屡次破禁入荒林,从未发现庙中密室。
“走啊。”
萧珍吹亮火折,护着微光,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
借着晃动烛光,看到青黑墙壁上,清清浅浅的布满指痕,不像是动物,倒像是人的。
难道这里关过人?
毒蛇缠日,这图腾她见过一次,母后去世时,手中握着玉瓶,上面就是这图腾,当时她还小,长大后想要查清母后死亡真相,只有那个玉瓶是唯一线索,她怀疑与世家争斗有所牵扯,可怎么也查不到线索,只要她一提母后,父皇便不开心,无奈作罢,后来玉瓶一直埋在了公主府桂花树下。
可这与荒林庙有何关系?
“小心!”
萧珍一时走神,听到身后的声音,稳住心神。
“别,一惊一乍行吗?”
陆今安轻叹上前,抓住她的衣袖,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可不似醉酒那晚放荡。
道貌岸然!衣冠禽兽!伪君子!
看着陆今安的背影,萧珍在心里骂得紧,走着走着就不动了,挡在她身前的陆今安回头问。
“怎么了?伤口疼?”
萧珍轻吸一口气,她常常一副万丈冰山,高傲难融的样子,实际一点温暖便能将她融化。
“不疼。”
“为了毫不相干的人拼命,值得吗?”
“本宫做事,从不在乎值不值得,只在于想或不想。”
陆今安不置可否地挑眉,这倒是像萧珍的做派。
“陆今安。”
“嗯?”
萧珍想试探他,问他知不知道千影阁行刺之事,又或者千影阁有何目的,可这些话,她一时间问不出口。
“你知道此地有密室吗?”
“不知。”陆今安没有说谎。
萧珍余光瞥见墙画,话堵在了喉咙,惊得愣在了哪里。
陆今安她的目光望去,也是浑身一僵。
青黑墙上挂满了交织人影,并未使见者感到愉悦,而是扭曲诡异带来的寒意,上面不止是人与人,还有人与各种形态各异的精怪。
心里升起一阵恶寒,看得萧珍差点反胃,许是被惊住得僵住了,反应不过来,只得瞪大双眼,陷入幽深恐惧中。
忽而视线一暗,温热掌心挡在她眼前,耳边落下两字,救回了她的魂魄。
“别看。”
萧珍轻轻颤动双睫,扫着陆今安掌心连着心尖发痒。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怎地如此诡异。”
“先想办法出去再说。”
挡在身前的温度,悄无声息地环绕着萧珍,身上的寒意消散几分,她缓过神来。
“那…你挡在本宫身前,怎么怎么出去?”
陆今安低声轻笑,绕到萧珍身后,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挡住她的眼。
腰间覆上来温热,萧珍瞬时浑身一凛,酥麻顺着后背爬到脖颈,她很不习惯。
“相信我。”
陆今安的声音轻拂过耳畔,萧珍后背若有若无地贴着他的胸膛,任由他拥着向前走。
“陆、陆今安,你不会把我带到什么奇怪的地方,然后杀了吧。”
“对。”陆今安轻笑一声,脚步却没停,仿佛他说的是真的一样。
“那不行,若是本宫死了,你便是鳏夫,鳏夫可是不好再嫁的,你可要想清楚。”
萧珍心里害怕,嘴上就不停,陆今安对她的强装镇定了如指掌,单手抱起她,放上台阶。
猝不及防的双脚腾空,萧珍未来得及恐惧,双脚已走出了那间密室,再转身时,陆今安将身后的黑暗挡得严严实实,她想看都看不到。
萧珍欲盖弥彰地往里面看一眼,以证明自己的胆大。
陆今安挑眉揶揄道:“怎么,殿下还想再欣赏欣赏?”
“本宫可没有特殊癖好。”萧珍拍了拍袖子,“走吧,还不知道曲绍之在哪呢。”
“殿下如此关心他?”
萧珍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歪的样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若是你走丢了,本宫也会担心你的。”
回应她的是一段沉默,萧珍总觉得要说点什么。
“话说回来,曾经多少有些感情,好与坏不能全然忘怀,就像你于曲妹妹,是一样的。”
再怎么说,前世也是做过夫妻的,她与曲绍之,陆今安与曲绾之,有些难以忘怀的情感,实属正常。
“殿下觉得,我与曲姑娘,应该有几分情谊。”
“本宫如何知晓?当初是你求我赐婚的,自己对人家姑娘有几分情谊还不清楚?”
前世她与陆今安斗个鱼死网破,仅存的愧疚全都补偿给了曲绾之,赏赐关心半分不少,也算尽了姑嫂情谊,从来她的怨气都是冲着陆今安去的。
“殿下对曲绍之的情谊又有几分?”
萧珍气着,伤口扯着疼,懒得同陆今安理论,赶快出去才是要紧事。
眼前是一条长道,破旧木头堆在一边,仿佛有火烧过的痕迹,萧珍余光一瞥地上有烧过的裙摆碎片,她蹲下来拨开查看,里面有她最熟悉的布料。
虽说烧毁成了碎片,一捏便知,那是浮光锦。
“陆今安。”
“嗯?”
“你看。”
陆今安应声过来,接过萧珍手上的碎片,两人对视后,生出相同的念想。
此地危险,不宜久留。
萧珍抬头看到了的曲绍之,躺在一个床架旁。
灰尘中掺拌着浓浓的铁锈味,墙上还挂着各种刀具,生锈刀刃上盖着厚厚血迹。
萧珍更加疑惑,旁边是春宵一度的场景,这边又是开膛破肚的景象,荒林庙下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刚要伸手去扶起昏倒的曲绍之,就被陆今安拉了回来,驸马难得积极地说:“殿下伤口尚未痊愈,此等小事还是让臣来代劳吧。”
萧珍耸耸肩,无所谓地让出位置,陆今安晃了晃曲绍之,见他尚未清醒,抬手打了两巴掌。
萧珍惊讶地看着他,这两巴掌要说是不带着私怨,她是断然不信的。
“殿下放心,他还活着,许是惊吓过度,晕厥了。”
“行,前面便是出口,那便有劳驸马,背他出去了。”
陆今安冷脸。
萧珍挑眉:“难道要让本宫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