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绍之不是个薄情人,是名副其实的多情种,萧珍知道他的深情不值钱,深陷情感中固然轰轰烈烈,转眼投入下一段感情也是毫不犹豫。
现下曲绍之如此痛苦,只是还没从萧珍这里走出来,而已。
可都碰面了,不说话算怎么回事?更何况萧珍掌握分寸,手拿着玄木弓,任谁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公主驸马感情还是不容撼动的。
“劳烦殿下挂念,微臣一切都好。”
“嗯,那便好,怎么没见绾之妹妹?”
曲绍之抿了抿唇,“家妹身体不适,便没有前来。”
“绾之妹妹身体怎么了?”
曲绍之抿唇似有难言之隐。
李洵见状出来打圆场:“哎殿下,您口渴了吗?喝点茶吧。”
萧珍特地看了一眼陆今安,似笑非笑道:“各位不必拘束,坐吧。”
萧珍坐下,抬头向陆今安望去,见他杵在那,不知在发什么呆。
哎,毕竟夫妻一场,陆今安担心曲绾之也实属正常,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驸马,坐啊。”
听了萧珍的话,陆今安才动了动,缓缓地移到她身边坐下。
“驸马想必不认识这些王室子弟,由本宫来为你介绍一下吧。”萧珍派头做得很足,陆今安岂非不认识,在座的各位谁没被他算计过?除了李洵。
“坐在正对面的是聂首辅之子聂天善,次子聂天奇,两兄弟皆在今年科举入仕,旁边的是帝师蒋太师义子蒋洛风....”
蒋太师为人正直,一生清廉,奈何生了个不争气的儿子,纨绔风流,一气之下在外面收了个义子。
“我身后的便不必多介绍了吧,荣王世子曲绍之,后面的是他的哥哥,曲纡之。”
曲纡之乃平妻所生的庶长子,自然没有继承爵位的道理。
陆今安扯了扯嘴角,不语。
“小皇子!小皇子!你慢点!”
曹嬷嬷跟奶娘侍女,三五人在后面追着,穿着黄金衣袍的萧玴在前面跑着,手里抓着泥巴,大眼睛提溜转,抓到全场衣服最白的萧珍,挥手扔了上去。
陆今安抬手去挡了,有一半还是溅到了萧珍,洁白衣袍沾染了一滩污秽。
“殿下可莫要同小皇子一般见识,他还小不懂事。”曹嬷嬷行礼赔罪,抬头瞧见是浮锦的料子,才惊呼跪拜在地道,“哎呀这...殿下恕罪。”
萧珍起身,扫了一眼身上的泥巴,压抑着心中怒火,居高临下地盯着萧玴,她还没说话呢,小皇子嘴角一瞥,豆大泪珠掉下来,哇地一声扑倒在奶娘怀里。
萧珍头皮发麻,心里一阵烦躁,哭什么呢?该哭的是她吧。
皇后不知从哪循声赶来,母慈子孝地抱起萧玴,轻声哄着:“你哪里又得罪姐姐了?闯祸了是不是?”
浮锦袍不怕尘土,入尘不染,可却怕和了水的泥土,怕是洗也洗不掉了,见皇后栽赃嫁祸的架势,说不是冲她来的,谁信?
“娘娘,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小孩子嘛,顽皮一点可以理解。”萧珍硬撑着嘴角,勾出一抹隐忍的笑意,“无妨,本宫去换一身衣服,彩云,陪我去换衣服。”
萧珍逃也般地回了营帐,远离是非之地,换衣服时,见彩云板着小脸不悦,她逗笑地问:“怎么啦,也生气啦?好像弄脏的是你的衣服似的。”
“奴婢就是气不过!”彩云愤愤不平,“殿下又没有错,凭什么要殿下退让?”
“不,本宫有错,错就错在,不该穿这件衣服出来招摇,惹人嫉妒。”萧珍换了一件玄衣,素得连花纹都没有,远处一看好似宫廷侍卫一般。
仔细一想,父皇连皇后都没赏赐,偏偏独赏了她,能不叫人眼馋吗?既然有人不想让她招摇,那她便一反常态地低调到底,看谁还敢说什么。
换好衣服出来时,正巧碰到陆今安,萧珍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驸马在这干嘛?”
陆今安靠在营帐边,站直身子,抬颌示意他不喜欢那边,有人碍眼。
萧珍嘴角噙着笑,看了陆今安一眼,悄悄地在他身旁耳语:“驸马是正宫,要有气度,才不枉本宫的宠爱。”
陆今安阴沉着脸,也没说话,呈口舌之快的萧珍,笑着跑开。
第一波围猎结束,围猎最多者非元帝莫属,开宴宰了一只鹿,分发给众人吃鹿肉。
元帝瞧了一眼萧珍,眉头一皱,“珍儿怎地穿得这么素,没穿朕赐你的浮锦?”
怕萧珍乱说,皇后连忙接过话茬,“皇上恕罪,都是臣妾的不是,没看好玴儿,弄脏了珍儿的衣袍。”
“哦?”
萧玴吃着鹿腿,用那双懵懂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元帝,奶声奶气地叫着父皇。
元帝怒火一下子消散,从曲皇后怀中接过萧玴,“向姐姐道歉。”
小孩哪懂什么天家威严,软声软气地趴在父皇肩头撒娇。
萧珍磨了磨牙,脸上挂着笑,“哎,都是小事,父皇何必苛责玴儿呢?不用向姐姐道歉,应该是祝姐姐多多猎些猎物,好向父皇讨要赏赐。”
看到女儿如此懂事,元帝不免舒展笑颜,笑了两声说道:“好,若是珍儿能勇夺猎首,父皇定赏花翎,赏马褂,银百两,玉腰带。”
不是金银首饰,也不是恩赐荣誉,而是与朝中大臣相同待遇,底下的看客心思各异,却不约而同地一眼明了元帝的心思。
萧珍心里感慨着纵使再来上千百回,不同的场景,人心都不会变的。
只要父皇铁了心想让她辅佐幼弟,见缝插针地都会为其铺路。
萧珍回头撞进陆今安的双眸中,两人神情出奇的一致,她知道此刻,陆今安已读懂了她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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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摇曳树林,马蹄踏进松脆落叶中,静谧中带着一点回响。
萧珍骑马走在最前方,身后是李洵和其他王室子弟,旁边是侍卫和随从。
最后面是曲绍之和陆今安,这两人氛围说不上的诡异。
“驸马可知,你手中拿的弓,是我送给殿下的。”
曲绍之只有对萧珍,才有那副温柔的模样,他一看见陆今安便恼火,心口堵得发疼,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夺了他的驸马之位,偏偏陆今安这人还神色坦然,仿佛一切都是他应得的一样。
原本是他与殿下情投意合,可不知这陆今安给殿下下了什么迷魂药,竟让殿下转头去选他做驸马。
“知道,此弓笨重不堪,殿下不喜欢。”
曲绍之紧了紧下颌:“那你知不知道…”
“知道。”陆今安不耐烦,别有深意地说:“我都知道。”
前世见过萧珍与曲绍之恩爱模样,心里滴血的滋味儿,到现在时不时还会记起,他有什么不知道的。
那又如何,又能怎样?至少现在站在萧珍身边的是他陆今安,其他的说什么都是废话。
“知道便好。”曲绍之哼了一声,“我对殿下这颗真心,天地可鉴,虽不知殿下为何改变心意,但你也别高兴太早。”
陆今安冷笑:“怎么?”
“我与殿下青梅竹马,情谊不可撼动,若你敢对她不好,我要你好看。”曲绍之说完,欲想上前,跟上萧珍。
陆今安嘴角勾出一抹冷笑,这曲绍之还真是自信,他不甘示弱地上前越过曲绍之,没说多余的话,冷冷地看着曲绍之一眼,抢先与萧珍并肩前行。
萧珍正骑马,余光瞥见身旁过来的身影,“驸马,你不是对围猎不感兴趣吗?怎地如此兴致高涨啊?”
“臣再没兴致,猎物可就要跑了。”
此猎物非彼猎物,萧珍自然没来得及体会,还以为陆今安真是搭错了哪根神经,想要与她一决高下。
“前面有虞卒开路,驸马不必担心...”萧珍话锋一转,“毕竟都是本宫的。”
曲纡之在后面同蒋洛风在议论着,谁敢跟殿下争什么猎物,毕竟在场只有萧珍一个女子。
不如都让给殿下,以尽君臣之义的话,让萧珍听见了,她勒紧缰绳停了下来,看着身后那些要尽显大义,谦让之礼之人,冷冷地说道:“比试便是比试,说什么让不让的,你觉得女子不如你们男子?还是觉得本宫不如你们?”
“微臣不敢。”曲纡之连忙回道。
原本殿下能成为他的弟媳,谁知让别人钻空子抢了先,他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地瞪了一眼曲绍之。
对于这个前大舅哥,萧珍没有多少欣赏,毕竟他善妒虚伪,不但觊觎世子之位,还对她颇有成见,她与曲绍之关系破裂,少不了他的挑拨。
“诸位,若是谁敢敷衍了事,便是对本宫的不敬。”萧珍也不是故意说给陆今安听的。
“是,臣等定当全力以赴。”
萧珍冷哼一声,缰绳一紧,呵了声驾,率先出征。
不遗余力这件事,只有陆今安和曲绍之遵命服从,他俩倒也不是同公主殿下在争什么,而是彼此较劲,至于较得什么劲,想必在场无人不知。
陆今安一身青衫蓝袍,疾风扫落叶般地飞驰而过,身后穿着金玉袍的曲绍之,不甘示弱,以烈火之势追赶,围猎差点成了赛马。
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在座可谓皆为渔翁。
两人发狠忘情地比试着赛马,萧珍双眼如炬,拉弓射箭,捕捉猎物。
跟在萧珍后面的曲纡之,眼神不算太好,算是有个指路标,也收获颇丰,怎么着也得上来跟萧珍说上两句话,她没理他。
萧珍余光瞥见山坡杂草中晃动过人影,她认出那不是皇宫侍卫,正鬼鬼祟祟,伺机而动。
一时间她不确定是冲着谁来的,前面只有曲氏兄弟二人还有陆今安,她心中暗叫声不好,握紧缰绳动作显然惊动了那波人。
“让开!让开!”
飞驰而过的风刮得萧珍耳朵发疼,她不知黑衣人是何来历,竟敢埋伏在皇家猎场行刺。
“魏龙!去禀报皇上!”
“是!”
无论是冲着谁来的,萧珍都没打算放过他们。
冲出围猎场,丽水山后是一片荒地,萧珍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穿林而来的箭,裹挟着烈风,刺破萧珍肩头,两声齐声的“殿下”消散风中。
黑衣人以为这样便会阻止萧珍的追赶,那箭是有细小倒刺的,没人能承受的住,萧珍哼笑一声,通红的眼眶,染上嗜血的狂,毫不犹豫地拔出箭。
身后追赶的陆今安,眉眼一冷,他就知道萧珍会如此,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她。
平日里人畜无害的样子,实则疯起来不管不顾,武艺说不上多高超,但手段狠厉残忍,对人对己皆是如此,不然前世也不会杀尽他心腹。
尽要遗忘的记忆,毫无征兆地涌入陆今安的脑海,爱恨缠着他的心头,分不清钝痛是心疼还是恨意。
追出围猎场后,萧珍拉弓射箭,踩着倒地的黑衣人,夺过长刀,厮杀起来。
鲜血浸染枯叶,肩上有伤,萧珍便手持双刀,一手主力一手辅助,挥洒自如,刀刀不致命,刀刀如凌迟。
黑衣人各个身负重伤,倒地呻吟。
萧珍上前搜身,衣下梅花腰牌硌了她的手,她愣了一下,慌忙地藏匿,原本无大碍,邪火攻心,猛地停住脚步,将喉咙涌上咸腥,生生咽下去。
陆今安和曲绍之双双赶到,萧珍背过身,不想狼狈的样子,被两人中任何一个看见。
“殿下。”
“别过来。”
肩头剧痛难忍,箭中恐怕有毒,念头一动,萧珍脚下一软,向后倒去,坠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陆今安!你要把殿下抱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