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珍的意思不是“你”怎么在这,而是你怎么在“这”。
换句话说,死了两日怎么又活了?
管他陆今安听了多少,慌张是不会存在萧珍这里的,反倒曲绍之莫名心虚,倒是显得不那么清白。
陆今安缓缓走过,迟疑片刻,没挨着萧珍坐,他两日未换衣服,怕惹人嫌弃。
没惹来嫌弃,只是惹得萧珍更生气了,也不知这人在矫情什么。
三人六目相对,各怀心思,相顾无言,氛围安静得诡异。
“世子今日倒是清闲。”陆今安从容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浅抿一口润唇。
剑拔弩张的氛围,萧珍倒没多大兴趣观赏,只是夹在中间,不得不看。
“本世子与殿下来宵金楼是有要紧事,驸马呢?来这做什么?”
陆今安轻蔑笑了一声,捏了捏茶杯,:“世子是耳朵不好吗?适才臣说过是来接殿下回家的,恰巧听到了世子对殿下所说劝解的肺腑之言。”
一口茶差点呛到,曲绍之猛咳了两声,虚张声势地道:“那又如何?本世子说的哪里不对?”
“嗯,世子说的很对,只是世子的那个疑问,臣眼下便可回答你。”陆今安放下茶杯,正襟危坐,一字一句地说:“陆今安能做到,今生今世只有殿下一人,不纳妾室,也不会有外室。”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愣,尤其是萧珍,原本无心欣赏争风吃醋的戏码,都放下茶杯竖起耳朵听。
“哼,话说谁都会说。”曲绍之不屑地笑着。
“世子不信也罢,臣不需要向世子证明什么。”陆今安清浅的眉眼,聚起一丝狠意的笑,“只是臣不得不提醒世子一句,莫盼他人妇,否则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你!”
一道清脆的笑声打破了对峙氛围,格子门打开响动,来者带着浓郁幽香。
“呦,今儿是什么日子啊,奴家这宵金楼,竟如此热闹。”
珑三娘穿着深紫衣裙,手握团扇,婀娜多姿,身后还带着两个账房先生。
“奴家参见殿下驸马,参见世子。”
四方小桌,四人各执一方,萧珍与珑三娘相对而坐。
“殿下也是来为曲大公子还账的?”
萧珍眉毛一挑,“曲大公子这账,数目可不小,三娘能算得明白吗?”
“殿下说笑了,算账可是奴家的看家本领,怎会算不清楚。”
说罢珑三娘抬手示意,账房先生刚要动,萧珍出声制止。
“且慢,虽说曲大公子欠钱不假,可这借据上数目也不小,江南农户年均收入八十两,大公子一输便是十年,本宫倒是好奇,大公子赌了什么,输了如此之多。”
珑三娘不紧不慢摇着团扇,婀娜多姿地瞥了陆今安一眼,“荣王府之事,殿下难道也要过问吗?”
元京城内谁人不知,殿下驸马和荣王世子之间的复杂关系,珑三娘竟敢拿这个说事。
“本宫奉旨查案,曲大公子涉及其中,他的事,本宫不能过问吗?”
珑三娘顿了下,翻手掩面咯咯地笑起来,嘴角上扬夸张得诡异,“能,当然能了,哎呀,殿下也不是不知,这宵金楼每一项博戏,皆符合古陵律法,曲大公子无非是运气差了些。”
“哦,那不如三娘带本宫瞧瞧,曲大公子都玩了些什么。”
珑三娘笑容缓缓僵住,随即又挤出笑容,“好啊,各位天楼请吧。”
宵金三楼为天楼,橘红暖光从白纸明窗中透出来,每一个房间上都写有名字。
与寻常赌坊不同,天楼只有骰子响动,和时不时传来几声低笑,没有乌烟瘴气的吵闹,甚至空气中还飘着沉静幽香。
天楼房间并不多,每一间都紧闭着门,只有尾处一间空房,摆着牌桌。
萧珍未见异常,视线不经意间略过陆今安,又很快移开。
“殿下请看,天楼几乎客满了,里面啊都是元京有头有脸勋贵,奴家也不好冒犯打扰。”
萧珍自然地坐下,扬起笑朝着三娘招招手,“把曲大公子的欠账明细拿来给本宫瞧瞧。”
账房先生恭敬地双手奉上,萧珍不紧不慢地翻看,上面不仅有博戏的欠账,还有天价的吃食服务。
元京上下承圣上之风,人人追求养生,成就了不少道观医馆,市面上也有不少“灵丹妙药”。
“您这还卖仙丹啊。”
“哎呀,殿下说笑了,您也不是不知,什么逍遥丹,镇魂散,都是些婆娑国来的金贵草药制作的,成本高,自然卖得贵,便是连圣上也不能例外。”
“成。”萧珍该看的也差不多了,不该她看的自然也会捂得严实,不会让她发现,“本宫看过也便放心了,交给曲二公子吧。”
说完,萧珍起身,把账本拍在曲绍之的怀里,径直走出去,忽而眼前窜出个人影。
来着疯疯癫癫,口中念念有词,看着萧珍两眼放光,扑上来时被陆今安挡住。
“殿下,殿下,我是你的驸马啊殿下,你选我做驸马吧,我求求你了!”
珑三娘站出来:“干什么?惊扰了殿下怎么得了,还不拖出去?”
“等等。”萧珍瞧这人眼熟,拨开陆今安,走到他跟前,仔细辨认着,“你是...杨大人的小儿子。”
礼部侍郎杨至来平妻所生,萧珍印象深刻是因为他娘,不争不抢的酒家女,酿得一手佳酿,得过圣上的赞扬。
“殿下!求求你!”
珑三娘:“殿下,杨小公子定是输了钱,得了失心疯,莫要冲撞殿下,快将杨小公子送回府。”
“救救我!救救我!”
萧珍心有疑惑,就算是输钱,也不至于如此惊慌失措吧,况且见杨小公子面色潮红,双瞳涣散,像是中了邪。
“殿下,博戏这东西,输赢便如潮起潮落,皆为寻常之事,重要在于人心,有人一局输千两面不改色,有人偶然输一次便疯疯癫癫,这在宵金楼都是常态。”
萧珍眨了眨眼,纵使她心有疑问,也不该在此时刨根问底,一切都应该从长计议,她笑道:“既然账已还完,本宫便先回了。”
“奴家恭送殿下!”
-
萧珍刚上马车,见陆今安迟迟未跟上来,奇怪地扭头看了一眼。
“驸马愣着做什么?”
陆今安深吸一口气,转眼也没见过其他马车,确认萧珍和曲绍之是坐一辆马车来的。
“上车。”
萧珍语气像是下了最后通牒,不容拒绝。
陆今安皱眉,不情愿地上了马车。
狭小摇晃马车中,两人相对而坐,沉默不语,唯有銮铃随风作响。
“殿下伤好些了吗?”
“多谢驸马关心。”萧珍高傲抬头,“好得很,倒是驸马舍得回家了?”
陆今安按了按眉心,他不知说什么,低头搓着手指,“臣不回家,殿下身边也不缺人相伴。”
“是啊,元京城上下,想要巴结讨好本宫之人多得数不胜数,驸马曾经不也是其中之一?何必说旁人?曲绍之不过是眼下对本宫有用,只要能达到目的,用一用又有何问题?”
“殿下总是有自己道理。”
“不行吗?驸马不也是吗?说走便走,半点消息没有,若是死在外面,本宫都不知去哪给你收、尸。”
车内再次安静,事出紧急,陆今安没办法告诉萧珍,他迫切地想知道千影阁参与刺杀的真相,作为阁主有些事必须亲自出面处理,清除所有的隐患,保证萧珍安全。
两日已是最短期限,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碰见了陆今硕,添油加醋地说萧珍喝和曲绍之一起去了宵金楼,连口气都没喘便追了过去。
“臣...”
“本宫知道,驸马不必多言,以后你别管我的事,我也不管你的事,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行了吧?”
陆今安心中说不上的烦闷,绕来绕去总是萧珍有理,当然他理亏,也百口莫辩。
萧珍也懒得跟他争辩,已过了晌午,还未用膳,她饿得头晕眼花,需要进食。
“殿下,国公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身心俱疲的萧珍叹气,国公夫人真是体贴,偏偏这时请她过去吃饭。
萧珍坐下来,眼前摆满了菜肴,她说不上多喜欢吃,到底能充饥。
“殿下尚未痊愈,喝点乌参桂圆汤,补补气血。”
“多谢夫人。”
自知吃人嘴短的道理,萧珍捏着汤匙,勺着琥珀色的汤面,“夫人是不是有话对本宫说?”
薛氏愣了一下,随即笑开,“哎呀,哪有什么话,臣妇只是想着殿下领了圣命,日理万机,心疼殿下大病初愈,再忙也要注意身体。”
“哦。”萧珍放下汤匙,“多谢夫人款待,本宫吃好了,先回去了。”
“哎,殿下且慢。”
刚转身的萧珍停下脚步,转身抬眉示意薛氏说话。
“怀远这孩子心思细腻,却不善言辞,自幼父母双亡,受的苦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还请殿下多多照顾。”
世人对陆今安的印象,还是太过浅薄,他哪里不善言辞?天下没有比他更伶牙俐齿之人了,兴致来了连她都敢怼。
萧珍知道薛氏想说什么,世家大族最注重名节,而她恃宠而骄最不在意的也是这个。
想必今日她与“旧情人”共赴宵金楼的传闻已传遍了,不免有人妄加揣测她与陆今安的关系,国公夫人听见,怕丢了陆家的颜面。
不过他俩关系迟早要破裂,倒也不必在意旁人眼光。
“夫人还真是体恤怀远。”萧珍笑着说,分不清是赞赏还是讽刺,“本宫记下了。”
萧珍回了院子,刚好撞见沐浴完毕的陆今安,半散着头发,额前碎发自然垂落,夜幕下皮肤清冷白皙,一副出水芙蓉的样子,看得萧珍气都消了几分。
“彩云,命人烧热水,本宫也要沐浴。”
想到井水不犯河水的豪言壮志,萧珍目不斜视从陆今安面前走过,手腕忽然被握住,耳畔传来轻飘飘声音。
“不如臣...服侍殿下沐浴吧。”
原本没打算理陆今安,听了这话,略带惊慌地瞄了他一眼。
“不必。”
“殿下伤未痊愈,侍女们瘦弱手没劲,臣怕她们摔了殿下。”
说话间,陆今安握着她手腕的手,紧了紧,无声示意,好似在说。
......
他有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