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是不可能出去的,陆今安面色阴沉,闭眼扭头,想来想去还是气不过,蹙眉看向萧珍。
萧珍坦然无畏地耸耸肩,人人皆有欣赏美的权利,甚至她过去摸一把小哑奴的脸,又能如何?
陆今安面色越发阴沉,周身散发着戾气,谁碰谁死的那种,萧珍心里嘟囔着至于吗,转身招来掌柜,豪气地大手一挥,“你这儿的哑奴,我都要了。这是定金,三日之后,自会有人带着尾款,来领人。”
掌柜捏着放入袖口的冰凉触感,又惊又喜,“哎,好好,二位贵客慢走。”
从牙行出来,陆今安脸色就不对,萧珍也不是照顾情绪之人,她乐呵呵地游走在商贩摊位之间。
天色已晚,好在元京城并无宵禁,自然是越晚越热闹,亮着灯火街道仿佛没有尽头,两边停满了商贩的小车,吃喝玩乐应有尽有,夜色下万物并未褪色,一如往常热烈明媚,除了陆今安。
“臣从前不知,殿下如此爱听曲。”
谁人不知长宁公主不善音律,这话分明是打趣她,萧珍翻了个白眼,“本宫府中有个幕僚,名为王振,从江南来的琴师,谈得一手好秋日谣,本宫虽不善音律,还不能欣赏了?”
提到“王振”,陆今安暗淡眼底掀起一阵波澜,他垂眸看着萧珍,欲言又止,半晌启唇缓缓吐出几个字,“殿下身边幕僚,还真是数不胜数。”
萧珍挑着扇子,仔细对比扇面的图案,“哎,这个,这个比较适合你。”
陆今安扫了一眼,扇面上画着酸枣树枝,硕大饱满的红色果实,看着讨喜。
“酸呐,真酸呐!我要这个,伙计,帮我包起来。”
“好嘞~”
被讽刺的陆今安,表面并无波澜,乐享其成地见商贩包起扇子,恭敬地双手奉上:“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刚接过扇子的手一顿,萧珍忽然想到酸枣扇,还有多子多福的意思,谁要跟陆今安生孩子?商贩笑得真诚,也不好让人难堪。
萧珍嘴角扯出勉强的笑,怨气化作白眼,甩到陆今安身上,对这商贩道谢,转身把扇子丢到陆今安怀里,没好气地丢了两字:回礼,脚下生风跑了。
陆今安愣怔一下,眉眼缓缓展开笑意,幽深地看了萧珍一眼,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来,问:“殿下是在暗示臣吗?”
“暗示个...”萧珍环顾四周,大庭广众,不好口出狂言,她轻呸了一声,“你想多了。”
陆今安像吃错了药,当街握住了她手腕,不依不饶:“殿下昨晚不还说,要臣脱...”
“你疯啦?”萧珍抬手捂住陆今安的嘴,撞进他似笑非笑的双眸里,“赶快回府,别在这丢人现眼。”
回府后,萧珍梳洗过后,盘腿坐在床上,手肘压着摞成小山的账本,核对公主府账簿,听到门开响动,不经意间抬头,视线一顿,瞬时停住。
瘦长身形掩在寝衣下,头发自然散落,每根发丝垂落得恰到好处,晃动烛光映着清俊面庞,烛光流转间,冷峻眸色都变得温润起来。
萧珍微微叹气,要说起陆今安的坏,在她看来此人阴险狡诈无所不用其极,要说好倒也是有的,比如生了一副好皮囊。
若不是因这张脸,以两人针锋相对的程度,说不定萧珍当初是要给他五马分尸的,也不会赐杯毒酒,留个全尸。
“殿下...”
“嗯?”
陆今安声音在耳边响起,萧珍瞬时从回忆中抽离,抬眼看向他。
“在想什么?”说话间,陆今安已走过来,站在她面前。
“在想...”萧珍继续低头看账本,“幸好当初没给你五马分尸。”
陆今安:“......”
一句话打破了暧昧氛围,陆今安鬼使神差地问:“为何?”
萧珍倒也算诚实,认为没什么是她不可说的,“你长得好看啊。”
“哦。”陆今安紧绷神色微微松动,又继续坐在她身边,悄悄地挪了两下。
萧珍看得认真,怒而拍了下大腿,丝毫没注意,靠近的陆今安又退了回去。
“真当本公主四肢不勤,五谷不分?”
陆今安沉默不语。
说到底,前世她这时还真是养尊处优公主,从未想过查账,这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谷物吃食也敢虚报三倍不止?还有这绸缎你...”萧珍沉浸在愤怒中,反应过来时,发现陆今安凑过来看着她,明知故问道:“你干嘛?”
“殿下不是想看我脱光吗?”
“你是醉了还是吃错药了?”
陆今安轻笑地起身,拉开距离,把自己裹得严实,“不看罢了,殿下早些歇息。”
拒绝的话说出口,萧珍有些后悔,见陆今安睡意已决,她固执地没挽留。
“本宫今晚要核对账簿,去书房睡了,便不打扰驸马休息了。”
萧珍抱着账簿,头也不回地走出去,独留色|诱失败的驸马,孤枕难眠。
-
秋意正浓,阳光正好,驸马府完工,萧珍将公主府管事辞退,与驸马府合并设立长史司,由袁先生担任长史,带着几个亲信,负责府内大小事。
搬回公主府那日,萧珍是笑着上的马车,终于不用在定国公府束手束脚了。
驸马府比邻公主府,虽说只有公主府一半大,但两个加在一起,也是足够气派。
府内楼阁错落有致,回廊曲折,阳光下琉璃瓦熠熠生辉,更别说工部花费半年打造的院内景观,按照春夏秋冬四季景观不同而建,确保岁岁年年不失色。
就连府内上下家仆,衣服都是从里到外穿得新鲜,都是殿下亲自选的料子。
乔迁宴全权由袁长史操办,礼部侍郎杨志平协助,司礼监掌印潘信赨主持。
萧珍穿得并不似平常鲜艳,有兰花纹点缀的衣衫,清雅淡泊,倒衬着陆今安送她的簪子,格外显眼。
“殿下,时辰到了,景王王妃叫您去小厨房呢。”
“哦,好。”萧珍用无名指擦着口胭,“马上来。”
景王妃李氏李玉婷,是萧珍舅母,景王驻守边关,多年来李氏一人操持着偌大的景王府,还好李洵算是争气,凭本事在朝中任职,为人正直,也算宽慰父母爱子之心。
刚进入小厨房,白团蒸腾的热气,带着阵阵米香,众人向萧珍行礼,她向舅母行礼。
李玉婷笑颜如花地说:“来,珍儿,这第一口汤圆,舅母给你留着呢。”
说着李玉婷捏着玉汤匙,将白嫩软糯的汤圆,送到萧珍嘴里。
“好吃吧?”
味道说不出来的怪异,符合舅母一贯作风,萧珍微怔:“...嗯,好吃...吧,怎么有股药味?”
“哎。”李玉婷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舅母在汤里放了桂花薄荷调味,而这玄机在馅里。”
眸光一暗,萧珍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什么馅?”
“枸杞,山药,肉苁蓉,山药,当归,淫羊藿...”
忽然明白舅母的用意,萧珍吓了一跳:“舅母!”
“嘘嘘嘘。”李玉婷示意她不要声张,“你把这个端给驸马让他吃了。”
“不是舅母...”
“嘘嘘嘘,你别说那么多,谁都知道驸马不好生养,你不能仗着看他有几分姿色,供那儿看着玩,相貌乃是身外之物,别到真章时用不上劲儿,你后悔去吧。”
“珍儿啊,你想不想生是一回事,他能不能生又是一回事,无论如何未雨绸缪总是好的,可别像代王府那位,纳了十房妾室生不出孩子,还恬不知耻地把罪责推到女人身上。”
年轻时代王出了名风流,一把年纪膝下无子,吃药拜佛怎么求都求不来,只因这事惹人非议耻笑,京中权贵无论谁家宴会,都是礼到人不到,怕丢脸。
不过今日却来赴宴了,原因简单,新纳的第十一房妾室怀孕了。
萧珍错愕地端着那碗汤圆,前世她里舅母便事无巨细地关心她,果然是重来一回,还是一样。
“舅母...”萧珍鲜少地为难,她端是能端过去,就算陆今安不吃,硬灌给他又如何?
只不过最近他们的关系有些微妙,大家都是过来人,如此一来更让陆今安误会她怎么办?
“你要是抹不开面,我可让你表哥代劳了啊。”
“哎,等等姨母,不必劳烦表哥,我去。”
李洵去算怎么回事?
萧珍灰溜溜地端着汤圆,上前两步想着要不倒了,可倒了浪费又不吉利。
算了,哪有那么多讲究,万一陆今安吃不出来呢?
萧珍掩耳盗铃,端着汤圆,去找陆今安。
房间内只有陆今安一人,萧珍给他配备那些侍女全都站在门外。
“驸马,你怎么让她们站在外面?跟受罚似的。”
陆今安整理着腰带,亲力亲为地道:“臣不习惯身旁有人服侍。”
萧珍将汤圆随手放到一边,跨步上前,自然地接住他的腰带,仔细小心地系上。
陆今安张开双臂,微微低头,看着萧珍头上簪子,心情大好,嘴角勾起清浅的微笑,又看她熟练理衣的样子,想起她前世与曲绍之恩爱,笑容凝固。
“殿下...很熟练。”
“那当然了,本宫好歹...”萧珍猛然抬头,撞进他眸中,瞬时读懂了他所想,并未打算继续说下去,拿汤圆转移话题。
“驸马尝尝,舅母亲自准备的。”萧珍把碗塞在陆今安手里,特地强调是舅母准备的,与她毫无关系,说完转身离开。
留在原地的陆今安,勺了一颗汤圆放在嘴里,愈来愈不对劲儿,他五感灵又精通医术,尝了一口,食材全都印在脑海,他嗤笑一声,不屑一股地将碗扔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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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珍和陆今安在门口迎宾接礼,离老远便看见荣王一家走来,没瞧见曲纡之,而是曲绍之和妹妹曲绾之。
萧珍目光一顿,不动声色地瞧了陆今安一眼,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转而绽放笑容。
“殿下为何心神不宁?”
头上飘过陆今安幽幽的声音。
她与曲绾之自幼相识,就算没有陆今安,两人也是姐妹缘分,有何不宁的。
“本宫哪有?倒是驸马,可别用情至深心痛不已。”萧珍从牙缝挤出一句话,抬头看到曲绾之那一刻,片刻恍惚。
原来曲绾之曾是如此爱笑的姑娘,为何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总是那双惆怅的眉眼。
“绾之妹妹,好久不见,身子可好些了?”
曲绾之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看得萧珍心一软,想着真是便宜了陆今安。
“多谢殿下关怀,臣女身子已无大碍。”
萧珍挽着曲绾之带她入府参观。
“绾之妹妹,大病初愈,气色倒是不错。”
她哪里是生病,偷偷跑出去游山玩水,怕被人发现,曲绾之心虚地岔开话题:“殿下的发簪真好看。”
“是吗?你喜欢就拿去。”萧珍见到曲绾之,心里莫名愧疚。
一是前世她与陆今安撕个死去活来,曲绾之日子想必也是不好过。二是她虽不知陆今安重生,到底破坏了一段好姻缘,心里过意不去。
她与李洵,曲家兄妹,一同长大的总角情谊,再怎么说也比旁人亲一些。
“真的吗?无功不受禄,臣女不敢...”
“有何敢不敢的,荣王叔叔给本宫乔迁新居添了不少好东西,这算是本宫的回礼。”
“多谢殿下赏赐。”
“不必谢。”萧珍松了一口气,“来,本宫为你戴上。”
乔迁宴开始。
虽说元帝未亲临,却让潘信赨带着嘉奖圣旨,踩着吉时而来。
秋日天朗云清,萧珍跪地听旨,元帝又一次给足了她风光,全场目光焦点都在萧珍身上。
陆今安眼底流露着骄傲,稍稍向上抬时顿住了。
簪子呢?
疑惑间,他余光瞥见簪子赫然地戴在了曲绾之头上,心口一紧,隐忍着怒气冷下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