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林家豪也没吐出实质性的东西来。
倒不是因为李树捂住了他的嘴。
李树捂嘴的举动只维持了不到一分钟,林家豪还没有缓过震惊的劲来,压在他身上的脸便换了一张——
易佳期一把推开李树,抬腿往林家豪肚子上一砸。
“啊!”林家豪惨叫一声,但只有一声,因为下一秒,易佳期冷漠地注视着他,飞快掐住他的下巴。
只听“咔嚓”一声。
林家豪张大的嘴巴定格在脸上。
易佳期把他的下巴给卸了。
她出手的速度比李树更快,力道比李树更重,以至于完成这一切的时候,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疼痛霎时从两个方向传来,林家豪抱着肚子,忽然想到梁飞评价李树的下半段话。
“李树那种人,别人打他的时候他没法求饶,轮到他打别人了,又听不到人惨叫,他走这条路只会越来越没底线,越走越极端,早晚身上背条人命。”
“但他只是木,不是真的狠。”
林家豪当时不理解,“那我呢,我感觉我挺狠的。”
梁飞看着他笑,好半天才说,“你?你那是虎,只会傻打傻冲,脑子里面摇浆糊。”
他说罢,往远处看,像是想到具体的人,“真的狠人,脑子一定是清楚的。”
林家豪看着易佳期的脸,他感觉,易佳期现在脑子一定很清楚。
她看起来像井水一样清楚。
“走。”她对着李树说。
那天之后,易佳期把李树带回了她住的宾馆,附近一片能住的宾馆都满了,李树买了个凉席在她房间打地铺。
事情好像就这样不声不响的过去。
林家豪没说完的那句话,李树不提,易佳期也就不提。
高考当前,她也不是神仙,没那么多心思和谁解释。
至于李树怎么想,是真的咽下去,还是想扮猪吃老虎,那八十万在不在他手里,他为什么非要跟着她,她怎么能把另外六十万弄过来,这些问题,都得搁置到高考后再说。
高考一眨眼就过去了,忙活好几年,三天就扔完了。
考完第二天,易佳期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醒来的时候,她转头看了地上的凉席,空的。李树起了。
睡得太久,头有点疼,她掐住太阳穴揉了揉,才坐起来。
视线里飘然插入一个大活人——李树坐在床尾的沙发上,双手扶着膝盖,正盯着她。
易佳期没忍住暴了声粗口,“爷爷的…”
她忍了又忍,才没有大骂出口,“你这是干什么?”
李树深吸一口气,才比划:「等你醒。」
随后,他接着道,「那天的事情,我们聊聊。」
来了来了,果然来了,易佳期心说。
她双手往后一撑,倚在枕头上,“你想聊什么?聊你怎么害我损失一百万,还是聊你怎么移花接木将赔偿金瞒过所有人?”
说罢,她才像突然想起似的,道:“哦哦,对,你想问林家豪围堵你,问你要钱,是不是我指使的?”
李树想说话,但比划毕竟比直接说出来麻烦,易佳期抢先说出来,“是我,又怎么样呢。”
李树愣住,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坦荡地承认。
半晌,他才望着她问,「为什么告诉我。」
其实她可以不用说。
这个问题问得相当有意思,易佳期冷笑,“只有做了错事才需要遮掩,我又没错,有什么好藏的。”
既然话都说到这,易佳期就说得再明白一点,“错的人是你。”
“是你先做错了事,你还不明白吗?要不是你,100万早就是我的了,我根本用不着为钱烦心,就更没必要费心把手往你兜里掏,说来说去,都是你自食恶果。”
易佳期站起身,走到面前,用指头狠狠点他的脑门,“一报还一报,你的报应来了,懂么?”
其中有一下力使大了,李树的脑袋“砰”一声,砸在他身后的墙上。
那一下撞的很重,李树眼神都有点涣散了,他缓了一下,想比划。
易佳期眼疾手快攥住他的胳膊,“你先别说话,我问你。”
情绪发泄完,就该考虑现实了。撕破脸是撕破脸的,但易佳期还不想和李树散伙。
毕竟八十万还没搞清楚,享受过一夜进账二十万的快乐,易佳期自然不想放手李树这棵摇钱树。
她盯着李树的眼睛,“我问你,你为什么非要跟着我走?”
李树宁愿给她二十万,也要跟她走,这也是易佳期不怕李树和她翻脸的主要原因。那可是二十万,不是二十块,李树已经付出了那么多,早就无法脱身了。
李树漆黑的眼睛同样也直视着她,易佳期松开他的手,“现在说吧。”
李树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心里想跟着你。」
这个回答很不合格,毫无信息量,但无所谓,易佳期继续问:“那你现在还想不想跟我走。”
李树很快答:「还想。」
很好。易佳期笑了,“那不就行了吗?还用纠结什么?你也算因祸得福了,要不是这个小考验,我也试不出来你会把钱给我,更没办法信任你。以后日子长着呢,我要对你心怀芥蒂,那受委屈的不还是你吗?”
李树点头,然后又摇头。
「我没有纠结这个,我想和你说的不是这件事。」
?
这次轮到易佳期懵了,“那你不早说?”
李树表情木愣愣,「我也没机会开口。」
他停顿了一下,又比划道:「还有,你能和我讲那么长的话,我挺开心的。」
虽然都是骂他的。
「而且你还摸我脑门了。」
他管那几下叫摸。易佳期真心服了,有时候她觉得要理解李树的想法,就像要理解一个人屁股长在前面一样。
她叹了口气,“那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树刚想抬手,易佳期又摆手,“算了,不管你想说什么,都先放一放,先给我解释你大爷那事儿。”
这才是她最关心的。
李树点头,「我就是想说这个。」
他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张存折,他把存取页摊开递过来。
存折上满满当当,大部分存取的金额都是500,只有两个数额比较特殊。
一个是2月15日,取款7500,余额36.78。
另一个是2月18日,转账200000,余额200036.78。
易佳期翻页,新开的一页上,只有一笔取款,200000,余额16.78。
她大概把情况摸明白了,“这7500是?”
大致扫了一眼,这7500,是他从小到大存的钱。
李树:「7000买手机,剩下500花了。」
易佳期大约能猜到他花哪了。
“这二十万是你大爷打给你的?还你的钱?”
李树点头。「当年我去到他家里的时候,他的确已经开店了,后来阳城东边开发,要开个银座,他听到消息,想要铺面,但没那么多钱,我爸的赔偿款又刚好批下来。」
弄来弄去,事情就这么简单。
易佳期看着李树的回答,并不十分意外。世事往往都是那么简单,只是人心隔肚皮,信任太难了。猜忌将一条直线绕成乱麻,到最后,面目全非。
易佳期坐床上,姿势变得随意了些,说话也开始像聊家常了,“这么多年你大爷也没提还钱的事,突然一下给你二十万,是你找他去要了吧。”
李树看她一眼,似乎在整理措辞。
两三分钟后,他才又“说”,「是,二月份我去了趟阳城,找我大爷要钱,他说生意不好,没钱还。我就走了。
只在我表弟学校门口摆了个喇叭。
第二天下午他就找上我,先给了我一巴掌,然后去转钱了。」
易佳期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乐不可支,哎哟半天,“没想到你平时不声不响,心眼这么坏,你表弟估计要恨死你了。”
但她还是没有忘记重点,“剩下的钱呢,你大爷说没说怎么还?”
李树读着她的口型,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张纸条,「他说分店效益不好,到时候把铺面转出去,就把剩下的钱还上。」
他把纸条递到她手里,「这是欠条,你保管吧。」
易佳期看了眼欠条,又看了眼李树,她早就发觉李树没有他看上去那么傻。
欠条给她,既示了好,又把她和他绑在一块了。
毕竟,钱是欠给李树的,没有李树跟着她,这欠条就只是废纸一张。
还真是有能耐,以退为进、欲擒故纵,什么招数都给使上了。
易佳期忽然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她把欠条折好,塞进旅行包里。
“就这两天的,你也收拾收拾吧。”易佳期一锤定音。
*
又过了一天,中午退了房,易佳期打了个出租车带李树回回迁房。
她们这一走,就彻底告别临安了,该拿的东西都得拿上。
为了节约时间,两个人分头行动。
易佳期先把志愿书装上,随后去拿家里的户口本。
以后上了大学,户口本用到的地方多的是,易佳期索性整本带走。
收拾完要紧的证件,开始收拾衣服。她打开衣柜门,拽出来秋冬季的厚衣服,挑出耐穿的,羽绒的,舍不得扔的。
秋冬季的衣服算一笔不小的开支,能省就省。
她面无表情地把棉袄一件件往外掏,袋子逐渐空了,易佳期的手停了,袋里底部,漏出一件明显不合她现在身材的儿童羽绒服。
这件衣服她记得,是她美国回来的小姑给买的。她将它从里头扯出来,压了那么久,掸一掸里面的羽毛还是蓬蓬的。
里面填充的是鹅绒,不是寻常的鸭绒,样子也好看,白色的,胸口绣着一个棕色的小熊,带一条大大的毛领。
小姑只回来过那一次,是回来办爷爷的丧事,易佳期已经不记得她的样子了。她只记得那个冬天她特别快乐,穿了一件不同于其它小朋友的羽绒服,连老师都夸她洋气,时髦!
“是我姑姑送给我的,我姑姑是美国的博士哦。”那时她总这样答。
还有什么来着?
易佳期放下羽绒服,在房间里转了转。
对了!她蹲下去,拉开衣柜下面的抽屉,拨开上面的杂物,她从最下面抠上来一个铁盒子。
她的美国博士小姑姑,还送了她一些东西。
易佳期打开铁盒,里面是两个银镯,一个厚重的银梳,还有一个她的生肖银摆件。
她犹记得,小姑送完她礼物走后,她坐在自己床上将礼物一件件拿出来看,张克强推开她的门,瞅了一眼,语气很刻薄。
“啧啧,净送点中看不中用的东西,送这么多,还不如一个金豆子值钱,真是越有钱越抠。”
“还是美国回来的呢,都跟美国人学坏了!”
“妮儿,你可别和你姑学,上学上的都没良心了。”
小小的易佳期专心地摆弄银色的梳子,一点也没把张克强的话放在心上。
她想,要是没了良心就能去美国,那她也要把良心扔了。
“吱呀”一声,房间的门开了。
李树背着包进来,他已经收拾好了。
易佳期瞧了一眼,李树背的还是那个黑包,只是跟之前比更鼓囊了些。
易佳期收回视线,把铁盒里面的东西倒进包里,拉上拉链。
最后,她捞起桌子上的文件袋,夹在胳膊下。
文件袋里,是易红留下的所有东西——一本读书笔记,一叠没贴邮票的明信片。
李树提起来她的旅行包,背在胸前。
“走吧。”
「去哪?」李树这时才想起问这个问题。
易佳期从文件袋里抽出那叠明信片,最上面一张是绿地、牛羊、日照金山。
“去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