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皮

    火锅煮起来方便,备菜却很耗时间,三个人饭量都不小,化冻好的牛羊肉又要一个个现片。三个人从上午10点忙活快晌午,火锅才开起来火。

    辣锅滚得快,易佳期饿了,先喊着鹿东上桌坐下。李树站在一边,继续片着牛上脑。

    没出摊,早上起得晚,除了李树,两人都没怎么吃早饭,鹿东肚子里也早就没东西了,油辣的香气一熏,更是馋的两眼发直。

    她直接往滚开的辣汤下了一整盘的肥牛,没想到有人比她更急,肥牛卷刚在锅里打了个滚,就被易佳期一筷子叨进嘴里。

    鹿东用筷子打了下她的手背,“就你手快,这肉和汤底说上了话了吗,就让你捞起来了,那上面还带着红呢。”

    在客栈住了小一个月,易佳期和鹿东早就熟的不能再熟了,鹿东对她的称呼也从热乎乎的“大状元”,偶尔变成冷冰冰的“死小孩”。

    易佳期倒无所谓,她虽有长辈缘,但实在算不上老实,之前老魏被她气狠了,直接“泼猴”“泼猴”的喊她,她是左耳进右耳出,反正不痛不痒,叫什么她都应。

    譬如此刻,鹿东一个一个把没熟的肉重点按回锅里,忙得不可开交,易佳期在一边摇头晃脑地唱歌,再不疯狂我们都老了,没有回忆怎么祭奠呢。

    鹿东竟然还能接上话茬,“滚蛋,还没下锅里呢你就老了老了,你抱着活牛啃吧,那不老。”

    李树听不到两人讲话的语气,只看到刚才鹿东皱着眉打了易佳期一下。

    打的好认真,力道好重。

    但易佳期笑了,他也就咧开嘴笑了。

    鹿东没注意李树瞥她的那一眼,只看到他在傻笑,她照往常那样笑话他,“你看,还有个在这拾二笑的。”

    说罢,她往桌上扫了一圈,没看到饮料,便从兜里抓出一把钞票,顺势抽了张50的递给李树。

    “那谁,你跑得快,等会去超市买桶饮料,你姐你俩喝。”

    李树没接下钱,而是直勾勾看易佳期的脸色,一副请示的架势,鹿东哭笑不得,“行,我算是知道了,除了你姐,谁都使唤不动你。”

    “那你想喝什么,我请客,让你弟跑快去买点。”鹿东转头,也朝易佳期“请示”。

    易佳期扭头望了望,最后视线落在鹿东脚边的一扎啤酒上,“买什么饮料,这不是有这么多啤酒吗?”

    “哟!”鹿东扬眉大笑,“就你俩这小屁孩还想喝酒?一瓶可乐都能把你俩喝胀气。”

    自从知道俩人之中最大的也才刚从高中毕业,鹿东简直就把小屁孩三个字挂嘴上了,只要找到机会必得像这样逞逞大人的威风。

    可奈何鹿东平日没个正形,拿起长辈的架子讲话颇有点不伦不类。

    易佳期头都没抬,直接用鹿东讲过的话回怼,“啤酒也算酒?那尿也算水了。”

    “我都十八了,成年人,除了杀人放火、违法乱纪,什么不能干?”

    “嘿,你这死小孩说话…”鹿东话说了一半,表情又转为贼笑:“十八了,所以恋爱也能谈了是吧?”

    易佳期心服口服,这都多少天了,鹿东还是能把所有话题瞬间扯回她那男朋友。

    这股八卦的劲头真是使命必达,比警犬还执着。

    但季昀那个贱人和她估计是没戏了,她想起来就心烦,摆摆手,意思是别提了。

    这个空档里,李树已经开好一瓶啤酒,鹿东先伸手,把啤酒接了过去。

    李树只好再开一瓶。

    鹿东接着问,“对了,还没问过你,你们这小年轻现在都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李树开好第二瓶,又停下来,倒水涮着易佳期的杯子。

    易佳期仰着头想了片刻,“听话的,乖的,漂亮的吧。”

    鹿东瞅了一眼李树,李树正盯着易佳期的口型,看她说的话。

    “那你弟长大了得挺有行情啊。”她随口开了个玩笑。

    没想到易佳期却很认真,“我弟就算了,他这个样子,就别让他出去祸害别人了。”

    李树连连点头,接着易佳期的话比划,「我不那个,不找对象。」

    鹿东被俩人煞有介事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是我多嘴了,不说这个了,来来,喝酒喝酒。”

    但不说是不可能的,几盘牛肉下肚,鹿东又来劲了,说起前几天来摊位上找事的那几个黄毛。

    “那谁,下次他们再来,你就别搭理,那种人,你越给他眼色他越来劲。”

    鹿东说的黄毛,在摊位对过的那条街,开了个火塘清吧。彼时文青盛行,民谣大热,丽江掉块砖都能砸死三个开火塘清吧的。

    易佳期之前把附近的店和摊位的客流都摸了个大概,那家店她有印象,生意很差。

    “他们来干什么的?”易佳期这时才想起来问。

    也不怪她置身事外,那几次她确实不在,所有的情况都是听鹿东口述。

    “谁知道,砸场子呗。每次就一大帮子人往摊位上一站,把道堵得死死的,领头的几个在那里翻明信片,翻来翻去也不买。”

    说话的人是鹿东,易佳期看的却是李树。

    她第一反应,“那你干嘛呢,你打他们了?”

    李树摇头,抬手准备比划,鹿东看他说话挺费劲,再次接过话头,“没有,这法治社会,哪能随便动手打人。再说,你弟又那么老实。”

    “就是那几个人自己不买,还挡着别人,不让别人买,他就把那几个人手里的明信片夺走了。”

    “这下好,可被他们找到理由闹事,在咱们摊位前面叫唤了半天,说我们赶人,态度差,看他们没钱买就区别对待…”

    这种情况易佳期不是没料想到,生意好嘛,有人眼红是常事,只是这才一个月不到,这些人红眼病犯的比她预期要还要早。

    不过,她也没指望这一锤子买卖的生意能做长久。她沉吟片刻,对鹿东说,“这事能应付就应付,应付不了也别硬来,这段时间赚得也不少,大不了就不干了。”

    鹿东点头,很赞同她说的话。

    “说到钱,这个月的账面,抛去本钱,利润也得有4万多了,等过几天,就把这个钱分了。”

    她说着说着又开始发散,“你弟也出了不少力气,等有了钱,也带他去买几身衣服,人都说先敬罗衣后敬人,你看你弟那个鞋,咧这么大一个嘴,走个路跟打快板似的,今早上下个楼我还寻思是不是天津人来了。”

    鹿东的肢体语言和她说话一样夸张,指着李树脚上的鞋,手上比划得比盘子都大。

    易佳期也顺着看过去,视线锚住李树的板鞋。

    李树低着头,也往自己脚上看了一眼,那是一双被浆洗的发白的鞋子,并在一起,一左一右各咧开一个口,像对鱼嘴。

    这鞋子多好啊,虽然咧了点口子,但是能跑能跳能走路,底被他穿得很软,也不挤脚,爱惜爱惜还可以穿好几年。

    平时他会这样想。

    可此刻,被易佳期注视着的此刻,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却是伤心王子空间里的那双鞋子。

    摆放在华丽的鞋盒里,洁白、崭新、昂贵。

    他默默把脚缩了回去。

    还好,鹿东只是拿他起头,话题很快转移到易佳期身上,“尤其是你,马上要上大学了,等过几天我得给你置办几身好衣服,你别觉得我把人想的坏,大学就是个小社会,拜高踩低的人多的是,在外面得多点心眼,家里的情况别一股脑都说给别人。”

    “放心吧,”易佳期大手一挥,“上了大学我第一个忘本,以后我的身份就是富二代了,你们这些穷亲戚可别拖累我。”

    听完这话,鹿东仰天笑起来,李树也后知后觉地咧开了嘴。

    饭桌上的好气氛几乎要维持到散场,直到鹿东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撂,拍了拍易佳期的胳膊,大着舌头问:“你弟的脸咋回事,你快看看,咋这么红?血红血红的。”

    一瓶啤酒下肚,易佳期脑袋也有点沉了,听见这话,她有些迟钝地转过脸去,看到李树的瞬间,她头皮一凉,瞬间清醒了不少。

    鹿东说话向来夸张,但这次却精准得吓人。

    李树整张脸浮现出不正常的潮红,甚至连胳膊上,也像开花似的,蔓延开红色的斑块。

    易佳期飞快扫了一圈他身前的餐盘,土豆、娃娃菜、豆芽,都是常见的蔬菜,她伸手去拿李树的杯子。

    鹿东也坐不住了,踢开板凳凑过来。

    “这怎么还喘上了?”

    李树的嘴巴张着,呼吸的声音很大。

    易佳期低头闻了一下李树的杯子,“他喝酒了。”

    “你以前喝过酒没有?”易佳期问。

    李树抓着身上的红斑,红斑上面是细细密密的小疙瘩。见易佳期问他话,他反应了一会,才摇了摇头,「没有。」

    “走,去医院。”易佳期站起来。

    李树也扶着桌子站起来,「我没事,我睡一觉,出出汗就好了。」

    鹿东虽然不会手语,但摇头,摆手,睡觉,总还是看得懂的。

    她一下就急了,“你这绝对是过敏,不行不行,必须得去医院,过敏严重点的就死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显然,死这个字眼唬住了李树,连易佳期的脸色都变了,她攥住李树的胳膊,让他“闭嘴”,“去拿你身份证,”说完,她转向鹿东,“鹿东姐,帮帮忙,带我们去最近的医院。”

    *

    酒精过敏,还好不算非常严重,医生给开了三瓶吊针。

    下午店里有房客要入住,店里不能没人,打完第一针,见没什么大事,鹿东便打了辆车回客栈,易佳期留下来,陪李树打针。

    等出了医院,已经入夜,刚下了雨,风一带,还有点冷。

    易佳期两手空空,走在前头,李树提着医院开的过敏药和病例,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来的时候骑的是店里的三轮,古城有交通管制,汽车上不了石板路,鹿东就把三轮留给了她们。易佳期快走到跟前了,又想起来钥匙在李树身上,她停住脚步,站定回头。

    见她转身,李树匆匆把手里的东西塞进袋子里。

    虽然他藏得快,但易佳期还是看见了,刚才他手里拿的是医院的小票。

    这一个下午,那两张小票,李树翻过来覆过去的看,都快把上面的字摸掉了。

    易佳期快步走过去,冲他伸手。

    李树讷讷低下头去,老老实实把小票递给她。

    易佳期正反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稀奇的,这土老帽,不会是连小票都没见过吧,她问他:“你看什么呢?”

    李树脸色有些仓皇,「太贵了。」

    还不等易佳期反应,李树又继续说,「这些钱,我会还你。」

    易佳期点头,是该还,“你打算什么时候还我?”

    李树不说话了,过了一会,他才抬手,「上海有没有工厂,工地。」

    “当然有了,上海什么都有。”

    李树的表情终于轻松些许,「那到了上海,我就还你。」

    易佳期把小票揣进兜里,歪头看他,“所以,今天一下午,你坐立难安,就是为这六百块钱?”

    片刻的寂静之后,昏昏沉沉的路灯下,李树轻轻点了点头。

    「我乱生病,花钱,你会更讨厌我。」

    「我怕你不要我。」

    既然话都说到这了,易佳期眯起眼睛,很认真地纠正道:“我对你,不是讨厌,是怨恨。”

    讨厌不过三年五载,怨恨是一辈子的事情。

    李树的手呆楞在半空,犹如梗在喉。

    他的手上还贴着输液的胶带,胳膊上的红斑还没有完全退去,格外扎眼。

    易佳期一瞬间又觉得没劲,唉,老弱病残,李树现在一个人占了两,她吓唬他一个病号做什么。

    她叹了口气,移开视线,很快找补道:“但不会不要你。”

    “放心吧,只要我一天是你姐,就永远不会丢下你。”

    永远,易佳期又这样说。

    李树别过脸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打心底里抗拒这个字眼。

    永远,对这段感情的期待太重了,重到无法承受任何变动,反而成为了诅咒。

    他只要今天,每一个今天,易佳期不丢下他,就很好了。

    但易佳期灼灼的视线望着他,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

    见病号哄好了,气氛也还不错,易佳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又开始琢磨问他季昀的事情。

    她单刀直入:“现在正好没外人,我问你个事儿,是你和鹿东说我男朋友长得好看的?”

    “你知道我男朋友是谁?”

    「不知道。」李树一副老实巴交的表情,「你之前的男朋友都很好看。」

    易佳期大脑自动翻译李树的话,因为你之前的男朋友都好看,所以现在这个一定也好看。

    她更惊奇了,“你怎么知道我之前谈的朋友都漂亮。”

    李树一五一十说,「看到过,有几次,上课,你和他们牵手。」

    易佳期扬了扬眉毛,这倒是确有其事,高一高二的时候,仗着成绩好,她在学校颇有点土皇帝作风。

    说起读书时候的事情,易佳期难得放松,不由自主调侃起李树,“你在教室还抬过头呢,她们不都叫你睡神吗?”

    听到这个外号,李树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讷讷地回答:「没有天天睡,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

    李树很快地比划了一下,「风水。」

    “什么?”易佳期没看清。

    李树摇头,「没什么」,他又道,「不困的时候就不睡。」

    易佳期笑了,把话题又拉回正轨,“不过你也算厉害的,连我男友什么样都不知道,还能和鹿东过上几招,进步挺大啊。”

    李树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在昏沉的灯光下,却变得恰到好处。易佳期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继续往前走。

    李树的世界重又回归寂静。

    他望着前方的背影,悲凉的想,他已经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像你这样好,这样厉害的人,就应该和那样漂亮、有情致、有文化的人在一起。

    李树低下头,脚上的鞋子,开胶的口子好像更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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