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蹙眉:“我承认偷看你的记忆不道德,不过我就能看到几个画面。你不能这般冤枉我吧?”
戚琼后退半步,将疑惑压在心底。如果不是桃花,那个莫名其妙的幻境究竟因何出现。
桃花飞快跳到附近花丛,从花蕊中挤出脑袋:“给你的东西,断没有再退还的道理!你若强行取出,我的精气就散了。”
眼看那朵娇花越跑越远,戚琼站在原地,捂着心口蹙眉。她默念密语,独孤元媛便踩着问心疾驰而来。对方神色有些不自然,将双手贴在两侧,忽然躬身朝她行了拜礼。
“我保护你十年,只要不做违逆良心之事,只要你开口,我必定去做。”独孤元媛将问心横握,递到她眼前。
戚琼没有接,只问:“你终于认为,我与薛灵之间有误会?”
独孤元媛扭头:“我险些杀死你,难道你不想刺回来?”
戚琼眼眸晃动,望着头顶桑树,背过手踱步:“我并不是一个不记仇的人。相反,我非常小气。刚开始时我的确痛的夜不能眠,愤怒自己的弱小,日日想着该如何报复你。”
“其实我明白你是怎样的人,独孤圆圆,你冷冽倨傲,并不轻视弱者,你不坏。在记忆彻底恢复前,我也不能保证任何事。你捅伤我,却与我患难与共,我也险些毒死你。”
“所以……”戚琼目光平淡,“我不需要赔礼,你我姑且算作相互认识的人吧。”
独孤元媛露出一抹笑:“我不要与你做路人。我本家姓元,在祖父辈加入独孤氏。而媛,意指美丽。”
扑哧——
长剑划破血肉,戚琼扭头,就见独孤元媛面色痛苦,狠心将刺入肩头的问心拔出。她面色泛白,强忍道:“还你一剑之仇,我不喜亏欠。”
嘴角笑容捋平,戚琼目光微闪,重新端正神色:“原来圆圆非卿,卿乃元媛。”
她向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口中所言表现出来的样子并不一定是内心所想。她记仇是真,对独孤元媛仍存芥蒂也是真,可这一剑之仇既已填补,那便……
“还以为独孤氏的人取名都是叠字,比如卿卿?翩翩?圆圆?”
这张脸白皙润泽,如青柠般多汁。平日就算不笑,明眸也总是柔情似水。戚琼总做柔弱温和之态,可独孤元媛觉得她实则不是这样的。没有人不眷恋美好的事物,更何况这样一副美丽皮囊下藏着的人心。
她心生好奇,也不可免俗地喜欢与戚琼相处,想要窥探她真实的性情。
散去心头烦忧,她不客气伸手:“扶我回去。”
二人相携走远。桃花林中,藏着一个跨竹篮的村妇。
那张沧桑枯黄的脸露出讥讽,自嘲与麻木。她独自伫立在花海中,眼看两人渐行渐远。忽然身形微僵,面色迷茫。
桃源外的青山上,薛灵收回附在妇人身上的神识,头也不回地朝远方遁去。
半个时辰前。
得知薛灵来青州时,妇人已站在独孤元媛面前。
“元媛,看来这段时间的相处,你已有了新朋友。所以,我只能自己来了。”
“薛灵?”独孤元媛微讶,斟酌开口,“她已经死过一次,现在慕怀朝时时守在她身边。你一旦出手慕怀朝必能猜到,届时无人能救你。我那一剑,还不够吗?”
“你在担心我?”薛灵惬意地抚过额上发丝。
“我当然担心。我认识你时,你在宋氏还是一个外门管事,你的身边总是围绕着各种不怀好意的人。你不畏体修的艰难,也没有灵草加持,那么苦才熬到结丹。不要,让你现在的一切毁于一念。”
“百年的交情也抵不过一个月,你信表姐不信我了。”薛灵挑眉,无声地发笑。
独孤元媛抿唇:“也许她失忆以后变了呢?”
薛灵猝然反驳:“那就能掀过她对我的伤害,一个人失忆从前做下的事便不作数了?看来表姐,又用那副虚伪皮囊骗人了。凭什么,凭什么她能心安理得地遗忘所有事!”
独孤元媛哑口无言,心底却疑窦丛生。一个人遗失部分记忆,会性情大变,还是从一而终?
戚琼真的是薛灵口中,害死舅母,和亲娘卷了钱财逃走,抛弃表妹,最后周旋于数个男人之间的狠辣之辈?薛家当年的灭门大祸,又真的是戚琼那个父亲一手造成的?
二人最后不欢而散。
薛灵临走前,冷言提醒:“此事你不要再插手。这是我对朋友最后的,请求。”
戚琼回来时,慕怀朝正坐在院中的木桩上。
他头发湿答答的,整个人宛如一朵出水芙蓉。他正用帕子擦头,见她回来,站起身任由水珠滚在衣襟上。
独孤翩翩从屋里探出头,笑嘻嘻地打招呼:“回来啦。今天村民要将新的神像移到村口,仪式马上要开始了,那可是我出过力的。”
戚琼不自觉看向慕怀朝,挑眉示意:“神像?”
慕怀朝扬手散去水珠,束发戴冠,又变回那个端正华贵的小公子,摇头表示:“不知情。”
几人走到村口时,由张屠犁带头,青牛拉车,汉子们协助。新的神像稳稳立在村口,一只矫健挺拔的青牛仰着头,两只巨大的牛角上刻桃花。神像栩栩如生,与青牛分毫不差。
张屠犁迎上来,不好意思道:“原本还要加上诸位,可独孤仙师怎么也不同意。我只好……”
他小心翼翼地从腰间布袋取出四尊木雕的雕像,递上前道:“就先做了缩小版,我定日日供奉,唯愿仙师喜乐无忧。”
戚琼长睫轻颤,不过是发了一次善心,诛灭邪猴也只是因为她看他们丑恶又贪心,恼人得很,根本不是为了保护谁。
她凝视几个传神的雕像,并不抬头:“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张屠犁看一眼小妹,憨笑道:“还是回山上去。”
虽说村人早就负荆请罪,他也接受了。但并非他胆小,他只是觉得在山上清静,能做想做的事。至于小妹,她的决定做哥哥的绝不干涉。
他希望小妹能有更广阔的天地。
“仙师。”一道轻飘飘的声音传来。
那个泼辣姑娘抱着酒坛道:“请诸位品尝桃花酿。”
幸存下来的人载歌载舞,独孤翩翩坐在人群中,咕哝道:“下一站要去薛宅是吧?待我喝够了,咱们再动身。”
戚琼捻着酒杯,浅尝辄止。
“嗯?”忽然收到传音,独孤翩翩捂住耳朵倾听。他眉头微皱,搁下碗道,“爹让我归家。”
独孤元媛还没松口气,便也连续接到爹娘和师父师娘的密语。她沉下脸不说话,显然也被勒令回去。
“他们不会……要我回去成亲吧!”独孤翩翩担忧不已,面向慕怀朝,“慕少主,看在我们成为朋友的份上。要是我真被逼着拜堂,你千万行行好过来救我一救。”
他真的不想面对爹娘叔叔婶婶失望的眼神,也不想相亲,更不想回家。
慕怀朝点头,在独孤翩翩手臂渡了一道符:“若万不得已,告诉我。”
“少主。”独孤元媛尚算冷静,“你外出半年,师父师娘已经很容忍了。这次回去,就将一切彻底解决吧。”
独孤翩翩欲哭无泪,收拾行囊不敢耽搁,遗憾道:“戚琼,日后仙洲见。”
戚琼大好的心情也被搅弄,骤然只剩她和慕怀朝……
点了点头,她手心忽然被翻过,独孤元媛在上画了一个圈:“这是我给的临别礼。”
临行前,桃花竟也来送别,整座岛的桃花因主人低落的心情而枯萎。迷雾散去,再无怨灵。四人脚踏法器掠上半空,那小伙眼神中还带着不舍哩。
出了桃源地界,戚琼与慕怀朝赶往青州府城。独孤们则飞向天际,追逐耀日,朝世人传说中遥远的仙洲渐远。
关于薛府,戚琼只记得幼时和薛灵在一间极大的宅子内疯跑。然已过去两百年,老宅是否存在还很难说。
所幸慕怀朝知道薛家曾是青州首富,二人落地府城后即刻翻阅县志。得知当年的薛大善人,也就是戚琼外祖父在青州生意规模,双双震惊。
当年的薛家,把控了青州各行各业。从客栈酒肆,钱庄布庄甚至海运都有涉及。留给子孙后代几辈子都挥霍不完的钱,怎么短短几年,竟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老宅历尽两百年又被外地富商买去,不过年久失修,只有一个看门老奴常住,富商很少过来。
远眺两扇破旧的大门,戚琼心中并无涟漪。眼看临近黄昏,她提议:“不如你我夜探薛宅?”
慕怀朝点头:“现在呢?”
指着对面街道开张的食肆,戚琼勾唇道:“慕怀朝,我请你吃顿饭吧。”
这个叫昌的朝代,已延伸出煎、炒、炸、烤甚至各种与现世相差不大的做法。满街各类烧烤汤面,粥品海味,方才她就被勾的想要大快朵颐。
要知道,能在傍晚走在街道,吃一顿饭是多么平常而又幸福的事。
慕怀朝道:“好。”
望着三层高的酒楼,戚琼感叹青州繁华。将手伸进钱袋摸了摸,她指着路边一家小摊,高兴道:“夹肉烧饼!”
走近再看,除去猪肉鱼肉,还有菜饼糖饼白皮饼。饼大料足,肉汁浸润烤得焦黄的饼,整齐地排排躺在框里。
真是难以抉择!
小贩热情招呼:“姑娘来两个猪肉饼吧,很香的。我家娘子的手艺,保管您吃了念念不忘!”
听过价钱,戚琼馋虫都被浇透了。这州府和北国,根本不是一个物价!她囊中羞涩,只好道:“一个猪肉饼,一个糖饼包起来。”
转身时,慕怀朝手上提着不知何时买的热乎乎的饮子。一人一个饼,感受着唇齿间的甜味,戚琼觉得,健康的日子里,每一天都是好的!
吃饱喝足后,二人走向那座藏在暗夜中的旧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