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与我

    借着月色,二人攀上屋顶。

    挂在门前的两只灯笼泛出暖黄光晕,冷风穿过拱门,树叶沙沙颤动。偌大庭院一片寂静,偶有猫儿在院墙掠过,呜呜地嘶吼。

    一眼望到院中亭亭杏树,戚琼坐定:“开始吧。”

    慕怀朝升起四方光罩引神识而出。戚琼识海较之前的虚无,已化出实景。

    重峦叠嶂,林海苍翠,星曜宫坐落其中。远方慢慢幻化出太阴宫、广场以及天机府各建筑。明黄的记忆灯海环抱山林,融入识海一景一木中。

    蓦地,耳畔隐约传来轻幽吟唱,慕怀朝的声音在识海上空响起:“先出来,外面出事了。”

    戚琼睁眼,压抑尖锐的唱腔更加清晰。她侧目望向院中,廊下一群官差打扮的人从屋子里飘出来,后面又蹦蹦跳跳跟着两个白衣长发的女人。

    “鬼?”她凝眉,这些人脚下一片虚影,走起路来左摇右晃,分明是留于阳世的孤魂野鬼。

    其中一个女人倒吊在横梁上,咿咿呀呀地吟唱:“我被奸人所害,无奈悬梁,请大人为我做主。”

    鬼大人怒拍桌案:“堂下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暖光中,众鬼惟妙惟肖地唱起大戏,由“鬼府大帝”审判断案。

    这群小鬼,竟扮演起顶头老大来了。

    戚琼双手捧脸:“早不唱晚不唱,偏要等我们来了唱。如此喧闹,看门老伯竟全然听不见?”

    慕怀朝扬手把众鬼圈起来。

    鬼魂们在结界里跳脚:“哪里来的野修士,我们在自家登台唱戏还碍你们私会了。不若下来和我们兄弟姐妹比比?”

    果然,角落又探头探脑钻出小鬼。慕怀朝神识扫去,一座薛宅竟藏了上百个鬼。

    “你们是薛家人?”戚琼心底泛起涟漪,立刻反问。

    “什么薛家吴家张家,都变鬼了谁记得做人时叫什么名儿。”鬼魂们不高兴反驳。

    戚琼浑不在意:“既然你们特地跑出来唱大戏,我也不好拂了背后之人的好意。”摘星辰翻飞,她将诸鬼捉到镜中。重新转向慕怀朝,虚心请教,“继续吗?”

    慕怀朝敛了眼眸,低垂着头靠近。未料想,镜中鬼魂恶狠狠地撞击镜面,叫嚣着召唤同类。邪气聚集在宅院上方,戚琼慎之又慎。这样的鬼气,薛宅莫不是个乱坟岗。

    这得死多少人?

    她面色紧绷,胸腔倏然灌入凉气,轻咳道:“只怕是我的好表妹,要引我留下查鬼魂来历。若这些孤魂野鬼真是薛家人,我不能不管。”

    慕怀朝也站起,颔首答应:“那就留下。明日一早直接上门。”

    赵伯今年五十又七,年岁渐长难免耳背。

    听到敲门声,他慌忙披衣出去,门外站着一对眼生的年轻男女。

    郎君俊秀贵气,虽年少却隐隐透出威压,起码是官老爷家里受宠的公子。至于一旁的娘子,杏面桃腮,眉眼含笑,亦穿着不俗。

    赵伯忙低下头,弯腰恭敬行礼:“不知二位是?”

    慕怀朝直截了当:“我找你家主人。”

    赵伯面色慈蔼,黝黑粗糙的老脸现出憨笑:“我家主人如今住徐州,您恐怕要白跑一趟了。”

    戚琼轻启贝齿:“我们夫妇游历到青州,想要租下这座宅院。如此,可否去信给你家主人?”

    当年薛家灭门,族人尸体早就不知烂在哪片地里,一切无从查起。昨夜再度探查诸鬼,他们常年游荡,早就失了记忆。

    既然怀疑是薛灵故意设局,她便等着对方登门,将一切理清楚。

    总拖着,早晚遗祸无穷。

    “这我可做不了主。”赵伯吃惊,脑中灵光一闪,急匆匆走到门房拿出信件,“主人总后悔买下这座荒废老宅,恨不得转手出去。我即刻去找城中管事。”

    仅一个晌午,管事便将租期定下。

    赵伯勤快,时常清扫主院。他拿了钥匙契书交换,便识趣地退至外院,轻易不过来打扰。

    杏树光秃秃的,枝上偶有嫩绿的芽儿苞,挺在院中更显萧瑟落寞。戚琼莫名怅然:“我和薛灵幼时似乎总围着大树嬉闹,它却已不是当年那一棵。”

    慕怀朝照旧设下四方光罩,“待你想起来,也许你们不致走到刀剑相对的地步。”

    温润的神识附着在眉心,记忆碎片荡开,这次识海中的二人同时看向画面。

    正是杏子熟落的时候,一个娇小可爱的女童坐在树下。

    她身上的衣料有些旧了,此刻正跷着脚发呆。往日出行能带数十个仆从的薛家,小姐身边竟一个人也没有。

    戚琼不自觉走近,这便是五岁时的她。

    *

    五官稍显稚嫩,小小年纪面带愁色,手心攥着衣角,显得惴惴不安。前院哄哄闹闹,商户上门讨债的咒骂声一直传进内院。

    走廊上,更瘦小的女娃仓皇地奔来,背后追着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男人拧起折扇丢过去,砸在女童后脑。

    戚琼起身将女娃拉到身后,掩住情绪道:“舅舅,表妹胆子小,你打她她哭得更厉害。要晌午了,我带她去厨房。”

    男人视线扫过来,那是一种怎样复杂的情绪。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偏又暗含畏憎。

    忍住下手的冲动,薛从达冷哼。趁戚琼松懈,竟又从她背后抓起薛灵狠狠往其背上打去。戚琼小小的人儿根本够不到表妹,一个小姑娘的力气相比男人,就像温顺的小猫小狗,软绵绵的。

    薛从达一早被讨债的堵在门上,本已从后门溜走准备再大赚一笔。竟被女儿叫住,笑话,有家丁在前院,那些人还敢越进后院?

    他将女儿推走,女儿哭喊间竟被人发现,他被赶回后院连门都出不去。如此拖延何时能还清债务,这个家如今只有他一人在苦苦支撑。

    薛灵害怕地口里喊娘。

    戚琼搬起石头,毫不犹豫往薛从达身上砸。只不过才砸到后背,石块便滚落在脚边。

    妇人在厨房听到动静,远远跑出来。夺过女儿又将戚琼护在背后,急急道:“你要做什么!”

    薛从达瞪圆浑浊的眼睛,还要与妇人扭打,不忿诘问:“你成日待在家里,也不知道看好孩子!更不懂如何教养一个知礼的闺秀!”

    妇人本就病歪歪的,因愠怒苍白的脸竟涌现薄红。她胸腔起伏,不想在孩子们面前露出歇斯底里的怨妇模样。

    抱起缩成一团的薛灵,牵过戚琼,妇人微笑:“今日吃粥,琼儿想不想知道,舅母在你碗中放了什么佐料?”

    曾经那样美丽,富有文采又温柔良善的女子,如今走起路来都喘气。

    薛灵自己从母亲怀里爬下来,抹着眼泪担忧道:“表姐,爹刚才有没有打你?我太害怕了,下次,下次我帮你。”

    三人身后,薛从达摸到后背淤青,终于忍无可忍,抓起石子儿砸去。戚琼正转过回廊,闻声侧目,被石子儿擦过面颊划出一道血痕。她栽歪在妇人身上,捂住眼角没说话。

    薛灵紧张极了,一手牵亲娘,一手牵表姐道:“快跑!”

    薛从达在后面大骂:“真是几百年的财运被老鼠偷,家里遭了劫,全因我有个好妹妹和妹夫。他们要是敢回来,我一口唾沫喷出去,让他们滚油锅,踩狗屎!”

    由于他在院中叫嚷的声音太响亮,又被债主们听见。寥寥家丁再也守不住大门,债主纷纷爬上围墙。有些大胆的异常顺利翻进来,一个箭步上前揪住薛从达衣领。

    “别以为你老爹给府城做过几分贡献,就敢不还我们的钱?若一月后再还不起,我要你吃牢饭。你老爹建起来的大宅院,还是早日卖了得好!”

    此人说话还算委婉,薛从达被扭到前院,声音渐渐远去。看他被抓走,戚琼勾唇,转身迈进厨房。

    薛灵在旁帮她处理伤口,她顺便喝粥。外面竟又传来动静,这次来的是薛氏族老。

    这帮人只有一个目的,分家产。

    妇人忍着怒火出面:“休想!我们早分过家,家业都是我公爹在世时留下的,与你们有何干系!”

    为首老族长冷笑:“俗话说‘打断骨头连着筋’,家里赔出去的产业也有我们的损失,现在都沦落到卖房卖地,难道你家不该给族里补偿?”

    他低垂着眼,将恶意掩饰在宽大的眼袋下。一个快病死的柔弱妇人,两个毛丫头能有什么本事。等薛从达下了大狱,这家业可不能便宜外姓人。

    妇人气得一口血呕出来,还要挣扎着回屋取菜刀。薛灵吓得低声啜泣,想去医馆找大夫。

    她甚至还比戚琼小半岁,被高大的男人们堵在院中,不由急得咬人。被咬到的男人抓起她的头发,将她扯到地上。

    戚琼拦在一众族老面前:“你们当真想要房契?”

    族老不客气道:“还不是你娘嫁给江湖骗子,我们薛家的运势都被偷了去!还仙师,我呸!你那个爹要敢回来争抢我薛家财产,看我怎么收拾他。”

    见戚琼从腰间取出几张黄符纸,众人哄堂大笑:“瞧,这死丫头还学上她爹来恐吓咱们了。你以为人人都是薛从霜,被外面的野男人骗得不知死到哪里,留下你这个孤女赖在舅家白吃白喝。”

    “侮辱我爹娘,你们才不知要滚去哪里!”她猝然将符纸飞到一张张笑脸上,他们便如同中了邪,不要命似的往墙上撞,顿时磕得眼冒金星。

    有人羞恼地撕下符纸,便见上面鲜红的血字。

    薛灵从地上爬起,也一脸吃惊地看着。她反应过来,跑过去挡在戚琼前面。

    戚琼太小,刚施以惩戒便倍感疲劳,她拔高嗓音:“滚!小心我召恶鬼吃了你们!”

    景物逐渐模糊,护在前方的小小身影如何也无法与而今满脸讥笑的薛灵重叠。

    *

    再度睁眼,戚琼揉着眉心,撞上慕怀朝视线,“我无碍。”

    重新涌现的感情有那么一瞬间灼烧了她一颗心。

    她们曾是最亲密无间的家人,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惹得薛灵如此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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