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家贤夫

    挥汗如雨地修炼刀法,从识海出来时已近傍晚。

    戚琼疲倦地掀起眼皮,手肘支着下颌,瞧坐在对面的慕怀朝。相比上唇,他的下唇更饱满,唇角几乎一直向下撇,显得整个人很阴郁。

    面部,脖上也没有抓伤,难不成那真的只是梦?

    若说伤口和被褥上的污浊都能隐藏清理,那么腹部的伤呢?慕怀朝先前可是说已好多了,他的气色恐怕也与此有关。

    现在她有了寻常百姓的身份,修为也已达到筑基,除了修炼可以试着找些旁的事做。

    她忽然提议:“最后一顿晚饭,你想吃什么。”

    俗世之物终究对身体不益,结丹后才能辟谷。这顿以后,便先服食灵丹灵食吧。

    慕怀朝缓缓睁眼,眸子被照成琉璃色,卷翘的睫毛浓密纤长,平添几分朦胧。他唇角缓缓勾起,只道:“听你的。”

    集市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戚琼挎着篮子,与慕怀朝融入喧闹的人流中。

    她开启大采购,待逛遍肉铺,街上已亮起暖光。小贩沿街叫卖,烤饼的香气飘散十里。酒楼前马车停靠,各家贵妇官员由仆从搀扶下车,走进明亮的大堂。

    暖风将酒香送入鼻中,戚琼嗅了嗅,扭头跨进酒肆。卖酒的是一位孙姓大娘,见他们走进来,热情招呼道:“这位娘子,你是街对面新搬来的吧?”

    戚琼含笑:“您见过我?”

    孙大娘乐呵呵道:“哎哟,那么大的宅子里住了人,街坊邻居都传遍了。二位生得又如此出众,我怎会忘记。往后大家都是邻里,我家除去卖酒还有腌制的小菜熟食。我女儿是绣娘,你府上若还需要采买,大娘这里的布包你满意。”

    戚琼微笑:“大娘,我们搬来得急,不知可否与您商量一件事?”

    一盏茶后,她逗得孙大娘捧腹大笑。

    斜阳透过斑驳树影,将红霞撒向室内。

    戚琼不敢耽搁,提着从孙大娘家借来锅子匆匆走进灶房。她未做太出格的菜式,用酒和佐料腌肉,再用面粉蛋液将其裹上煎炸。

    慕怀朝竟也挽起广袖,面团在那双指节分明的手上逐渐成形。他拉长细面,利落地将菜切成丁,大火翻炒一气呵成。

    戚琼在旁看得目瞪口呆。不禁心想,你真的是仙洲修士,竟连做饭也手到擒来?

    还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借着月色,她将碗盘端上桌。看着各种丰富的炸食,颇有种置身梦境的虚幻。

    她笑意盈盈,明眸映入橘黄色的烛光,清脆道:“这段日子承你的照拂。”

    慕怀朝握紧杯盏,敛睫垂目,忽然屈指将酒坛勾过来。将酒水灌入碗中,才道:“你特意为我做菜,我很高兴。这是我们第一次像寻常夫妻般共饮。”

    戚琼闻言,筷子一哆嗦低头索面。面条劲道香辣浓郁,她不由面露惊喜。

    慕怀朝也将酥肉放入口中,幽深的双眸望向她,缓缓道:“你喜欢就好。”

    戚琼有些恍惚,竟有一刻觉得留在青州也不错。她猝然想起一事,立刻起身:“险些忘记还大娘的锅子,答应带给她的炸食还在灶房。”

    她急着出门,察觉到身后之人靠近,下意识转身后退。慕怀朝单手托着面碗,似没有发觉她的疏离,疑惑问:“难道我的厨艺拿不出手?”

    “岂会?”她主动邀请,“我们同去,我一人怎么又端锅子又提食盒。”

    将餐桌用结界罩起来,慕怀朝才与她出门。

    孙大娘真是个热心肠,不停夸赞二人般配懂礼,又赠了数样小菜回礼。

    穿过热闹的街道,回到静谧的院落。刚推开门,便见诸鬼蹲在结界上,浓密乌黑的长发散落而下。他们抓耳挠腮,撕扯着头发摇晃。

    “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饿死了饿死了饿死了。为什么吃不到啊!”

    那只吊死鬼将长长的指甲拢成尖,不停地在结界上刺挠。

    戚琼威胁:“你们不去唱戏,又跑来我们屋子做什么!再来打搅我就将你们打得魂飞魄散。”

    吊死鬼不服气道:“什么你们我们,这原本就是我们住了百年的府宅,还不是被这炸食的香气勾起馋虫。我们夜里唱戏只在门外的,又没跑进你们夫妻闺房偷窥,你在此娇羞个甚。真小气!”

    戚琼甩袖,将馋的“吸溜吸溜”的诸鬼都吹走,才坐定畅饮果汁。甜爽的果浆配以小菜炸鱼与炒面,起伏的心绪逐渐缓和。

    没有进过她的房间吗?

    既是夫妻,她应该知道对方的事。再者,那是慕怀朝的过往不是她的,就算提起也不会引发头痛。

    吃过饭,二人一道收拾碗盘,便各自坐在床上运功。

    透过摇曳的烛火,戚琼望向屏风后的朦胧人影,适时道:“慕怀朝?”

    “我在。”

    “我想听你的事,从幼年到修炼,你的父母,你的姐姐,还有你的师父汪瑜。遇见我以前你的生活,我想重新了解你的一点一滴。”

    那道人影微微晃动,很快回复:“我会将对你说过的话,重新说一遍。”

    “我的到来,其实是不被期待的。”

    “我与姐姐乃是双胎,母亲既渴望我降生,又希望只有姐姐。我虽被大祭司预言身携气运,姐姐亦天资不俗。”

    “姐姐自小被当作下一任少主培养,一言一行皆为表率。她常年出入险境,为日后竞争掌门之位殚精竭虑,夜不能寐。我极少见到她,对比之下……”

    “从步入炼气那年,我常年居于禁地,靠玉简上的功法独自琢磨。除诸位师姐,鲜少见到外界之人。我的乐趣只有一个,便是修补残缺的九州谱。每年生辰姐姐会来看我,牵着我的手去见父母。”

    “我的父母每每见面,总会吵得不可开交,最后不欢而散。矛头是我,原以为是因为我的修为已影响到姐姐,我那时已是元婴期,宗内长老都希望未来继任掌门的是我。”

    “姐姐从不为此流露失落,每次回来却会带更重的伤,在吵架时也会带我离开。我却因为父母的无视感到愤怒,甚至嫉妒过她,我决定在她继任少主前再不出关。可姐姐依旧像从前一样,每次从险境出来都要先见我。”

    “我的父亲来自人间,他愿意放下一切跟随母亲来到陌生的仙洲,靠母亲千辛万苦寻来的灵药勉强续命。他与仙洲格格不入,常年独居在山上。修士产子极为不易,随着修为年岁的增长,怀孕几乎是不能的事,产子也会消耗一定寿元。他们明明相爱到愿意生下孩子,排除万难结为夫妻,为何会走到让彼此难堪的地步。”

    “后来他们的关系有所缓和,父亲日日来看我。母亲,每年生辰也会带我和姐姐外出。”

    “我闭关那些年可以用枯燥来形容,直到十八岁时遇上一个姑娘。”慕怀朝的声音是那样的落寞,说到最后,语调才微微上扬。

    听着他话语中的无奈,戚琼默然。

    她原本以为像慕怀朝这般天资聪颖,又生得芝兰玉树的人物,向来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

    家人的爱,师长的关切,同门的仰慕,天下人的向往,都是他唾手可得之物。面对这样一个日后定能睥睨仙洲的天之骄子,所有资源都该向他倾斜。

    没想到,他年少时居然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度过的。

    她曾经也渴望过父母的爱,有一年她独自乘车跑到那个人所在的城市,看到的却是他与妻子带着新弟弟出门。她偷偷跟随,躲在餐馆角落,看着那一家人过生日。香甜的蛋糕架起六层,有很多种口味。

    好巧哦,她与弟弟的生日在同一天。

    他会定期给父母打钱,也给她一些生活费。他似乎没做错什么,只是不再需要她。

    她不甘心,又跑到另一座城市,看到的却是打扮时髦的女人满脸幸福地挽着男人的胳膊。

    他们都在向前,只有她停在过去。可为什么呢,你们该爱我的,既然生下我就去爱我啊。

    后来她终于长大,渐不再与父母联系。逢年过节便留在外地,听着老人电话那边的热闹团圆,独自吃着小火锅。

    她绝不会因为“同病相怜”或者对方毫无保留奉献一切,就爱上谁。她忽然有些期待,记忆全部恢复后,她就能知道为何会喜欢这个人。

    心底刚勾勒出慕怀朝的轮廓,戚琼摇头,思绪又回到他口中的少年时。

    她很想问,那汪瑜呢?她既是你的师父,必然也是关爱你的。虽只见过一面,那位美人眼底流露出的关心不是假的。现在想来,当时慕怀朝看汪瑜的眼神,是愤怒不解,偏又带着眷恋怨怼。

    “然而五灵根的寿命终究是短暂的,父亲还是离开了。我与母亲大吵一架,此后百年几乎再没见她。”

    灵光在耳边乍起,慕怀朝侧耳倾听,面色凝重道:“姐姐自仙洲来信,发现了王锦的踪迹,要我们当心。”

    戚琼这才想起,先前慕怀朝提起一直没抓到王锦,只是在宗内搜出数十个他的分身。一颗妖丹,就能造一个分身,轻易还不泄露妖气。他一条修行几百年的蛇妖,吞噬无数妖丹,修为才飙升到元婴。在海上孤岛时,王锦也是用狐妖妖丹捏出分身才瞒过慕怀朝的探查。

    上次她趁其蜕皮之际出手,王锦元气大伤。竟然还能逃脱天机府的追踪,的确有几分本事。

    她全无闲话的兴致,笃定道:“他会来。”

    屏风后的人影晃动,慕怀朝走过来,音色沉沉地道:“我去杀掉他,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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