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夫有病

    慕怀朝果然又沉默了。

    他乌黑的眸子中带着伤怀,语调低沉:“我来迟了,或者说我根本不该来。待你全部想起来,也许你会厌我、恨我、弃我、责备我为何非要见面。”

    “我们的相遇、我的存在,根本就是错的。”留下这句话,他转身走到外间。

    明月高悬,清辉撒在他身上,平添几分落寞。

    戚琼轻抚额角,这两次她已吸收过来大半记忆光团,只是暂时无法读取。望着那道背影,她忽然觉得有些冷,于是上榻盖着新被褥,将自己闷在里面。

    “我有些乏,先睡了。”她声音低低的,压在夜猫的嘶吼声中,仿若没有开过口。

    因这具木头造的身体不是原装,还是因为不是正规途径穿越,所以记忆和身体不匹配,导致每次回忆都会头疼。彼此说话只能打哑谜,这种被牵着走的情形让她很不舒服。

    过度使用神识,困意逐渐袭来,戚琼眼皮再也抬不起来。掀开被角看到那人还未进来,便也不再管他,沉沉坠入梦乡。

    胸口,好痛。

    睡梦中,她不自觉将手按在胸口,竟碰到一晃而过的刀背。猝然睁眼,一个黑影正伏在她身上。

    是谁!

    刚想将其震开,双手却被捆住绑在了榻上。那人掀开她胸前衣襟,俯身提刀刻符。

    一刀又一刀,刀锋如笔,笔势如飞。

    她开始挣扎,却被黑影制得死死的。对方将额头靠在她眉间,她发不出一点声音,脸涨得通红,张口咬下去。

    对方躲闪极快,她牙齿划过其嘴唇,口中充斥腥甜。感觉到灵力似有所增强,戚琼连忙召来火符。

    火花瞬间寂灭。

    慕怀朝如鬼魅趴在她上方,唇齿带血,长发垂落,脸色青绿,心口正有一个黑漆漆的大洞。洞内菌丝燃起,在暗夜中亮起微光,一层层在他腹中漾开。

    戚琼胸口疼,头疼,浑身疼得要爆炸。她奋力推开慕怀朝,翻滚着往榻下爬。

    不料却被对方擒住脚腕又压回榻上,头对头纠缠挣扎。她感觉灵魂灌顶,整个人像是要飘起来,那团菌丝爬上胸口附着在裸露的肌肤上。

    仿佛只要轻轻一拉,她胸前皮肉连面皮都能被整张掀起。黏腻的血浆晕在大红被褥上,上面还有像鬼一样,面皮死白的慕怀朝。

    戚琼抬掌打在他胸口,慕怀朝闷哼一声翻身滚开。

    她大口喘气,一骨碌爬起,匆忙将衣服拉上去赤脚跑出卧房。

    慕怀朝到底要做什么!

    还是,她是被宅子内的鬼魂影响陷入了幻梦,这真的只是一个荒诞的噩梦?

    口中默念清心驱魔咒,她拉开房门。一只白衣吊死鬼倒吊在门前,舌头拖到地上歪头嬉笑。两侧的黑衣鬼蹦蹦跳跳,若隐若现朝她逼近。它们嗡嗡道:“过来吧,过来吧,过来吧。”

    腰猝然被环住,双眼也被强迫遮起来,那人的声音如同梵语,一字道破诸鬼痴缠:“不要看,不要听,后退。”

    戚琼便在黑暗中,被挟持着,脚踩在他脚背上,如同被赶的尸体与之同手同脚后退。

    用来祭奠死人的布条拂过脸颊,腥臭的风吹过。她感觉飘飘然,被压扁搓圆,整个人隐约处于亢奋状态。她已经死过一次,现在不怕鬼更不怕尸体,只怕人面兽心的衣冠禽兽。

    她简直要被这股怪异的氛围搞疯了,如果这是梦,她只想醒来。

    咚咚声又在屋子里回响,四面八方传来幽怨的鬼声吟唱。戚琼被带到榻边,二人滚在湿答答的被褥中,继续之前头对头的古怪行为。

    昏昏沉沉间,她闻到一股幽香,身上不痛了,终于再度睡去。

    日头浮现,街道上嘈杂的叫卖声越过院墙,隐约传入室内。

    过量充足的睡眠让戚琼头有些发沉,她眯眼抬起手掌,掌心洁白,指纹依稀可见。她斜睨屏风,悄然取出摘星辰看自己胸口,依旧光滑洁白。被褥崭新,哪有污垢血痕。

    犹记刚来时慕怀朝在她胸口刻的伤还养了一段时日,此次幻觉竟比在水下时的更真实清晰。可若是真的,居然一点痕迹都没有。

    她穿上鞋子轻巧地踮起脚,屏风后的床铺空无一人。被褥叠得整齐,床单上没有一丝褶皱。

    她在干什么?

    戚琼双肩卸下,以慕怀朝的修为,她若真想偷窥,对方岂能察觉不到。洁面梳洗,她独自在院中踱步。头脑清醒后,试着用神识搜寻昨夜鬼魂的踪迹。

    哦豁。

    房梁上、水井下、花丛中、树冠里。

    除了卧房,鬼魂无处不在。本想抓一只过来问问,灵力刚探过去,那鬼魂便啪的一声爆开窜走了。

    “戚娘子?戚娘子你在吗?”赵伯的声音忽然在院外响起。

    她敛去灵力,推开小院木门出去。

    有层结界将小院包围,赵伯恰好站在结界外。他端着一碗刚出锅的汤圆,笑眯眯道:“这是给你的。”

    “给我?”戚琼惊讶,面露赧然,却没有立马去接,“现在也不是小正月,您怎么……”

    赵伯大咧咧摆手,单手托着碗,圆滚滚的汤圆表面还撒了红枣和芝麻。

    “你们租下宅子,按理说我这个老头子就该回东家那里。我一把年纪还能做什么差事,想谢娘子留我看门。我做吃食的手艺还不错,已经洗过手了,碗也是新的。”

    赵伯又将碗往前递了递,那双干瘦发黑的手托着碗底,小心翼翼,生怕惹得主人家不喜。

    倏地,指节修长的手从旁伸过来,将碗接了过去。

    戚琼侧目,慕怀朝提着食盒,双眸沉寂如水,面色苍白似纸,眼梢泛红。他乌发束起,衣摆沉沉坠下,银线熠熠生辉,好似勾人索命的艳色男鬼,下一刻就会被烈日焚烧成灰烬。

    视线掠过对方嘴唇,戚琼朝赵伯礼貌点头,转身走向室内。

    慕怀朝一言不发,目送赵伯离去。进屋将食盒打开,有炒菜、羹汤、饼子,还有新出炉的糕点。

    想起昨夜不算吵架的沉默,以及那个荒诞诡异的梦,戚琼坐下将薄饼夹进碗中,专注地将菜卷进去。

    她有心活络气氛:“要不你帮我看看汤圆里有没有毒?若赵伯真与薛灵有关,我可不敢吃。”

    将碗推过去,她期待道:“若是你肯定能发现的,吃过饭我们就去恢复记忆。晚些继续练习刀法,可好?”

    慕怀朝坐在对面,望着汤碗,以五指将里面的汤圆全碾成粉,起身将汤水倒在花丛,搁了碗道:“薛灵与独孤元媛多年好友,手上有绝品蛊毒不无可能。独孤家蛊毒种类极多,或许不吃才会中毒。”

    听出话中有心调和的玩笑,戚琼咬下卷饼道:“不过还是销毁最为保险。慕少主,要是我一个人吃,多没胃口啊,你就也用一些吧?”

    慕怀朝执筷,二人再不多言,随意吃着。

    午后正是日头最毒辣的时候,戚琼穿过回廊,来到薛灵曾经的闺房。

    她推开门,一股腐朽陈旧的气味散开。细腻的网絮随衣摆在地面漂浮,屋内一应陈设显然是男性风格。看来那位富商装潢过整个薛府,却因府内有诸多亡魂,最终无奈搬离。

    她忽然看向房梁,下意识用灵力弹下一颗小石子儿。石子儿吧嗒吧嗒跳来跳去,最后落在脚边。

    *

    “表姐,你终于来了。”

    年幼的薛灵窝在床上,张开双臂抱住戚琼。戚琼先将灯放在桌上,也脱去鞋袜钻进被窝。借着昏黄灯火,薛灵小声问:“我们该怎么办,这样下去我担心娘撑不住。”

    小小的戚琼拉住表妹的手,坚定道:“卖了老宅吧。”

    近些日子舅舅不知去向,全由舅母接待债主。舅母本就身体孱弱,又被人日日辱骂,病哪里能好。薛家名下的铺子已所剩无几,要想填补巨大的窟窿,只有卖了老宅。

    戚琼狠心地想,趁那个好赌的舅舅躲在外面,不如趁此机会迁去外州。

    只要再等三年,不,两年,她就能撑起这个家。

    她靠爹留下的心法,目前已能简单施行咒法。听闻北境极少有仙师出没,待她彻底迈入修仙者队伍,一定能挣到钱。

    可是,要越过舅舅和那些虎视眈眈的族人卖宅子,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她姓戚,终究不姓薛。

    娘,你找到爹了吗?没有你的薛家,真的要走向末路了。你到底何时才能回来。

    “表姐,如果我也学会法术,就可以和你一起打走他们。”薛灵默默道。

    戚琼心疼地抚摸表妹双髻,迟疑道:“修行很苦,你可想好了?”

    薛灵点头,葡萄般的大眼带着莹莹笑意,脆生生道:“我和表姐一起修行,又有什么苦呢。”

    两姐妹抱作一团,各自偷偷擦去泪痕。

    戚琼从屋外吸来一颗小石子儿,在手心揉搓,“这叫御物术,等你步入炼气就能用它打人。修仙者有诸多阶段,度过渡劫期就可以飞升成仙啦。”

    咚咚。

    两道极轻的叩门声响起,舅母温柔的声音响起:“孩子们,我可以进来吗?”

    妇人端着两碗甜汤,温和道:“一碗多加糖,一碗少加。”

    姐妹二人就在被褥里,端起碗小口啜饮。妇人也褪去外衣躺下,病容让她难掩憔悴,解开梳得一丝不乱的鬓发,身上有淡淡的药香。

    戚琼躺在最内侧,看着表妹与舅母的睡颜,强迫自己露出笑容。她将手覆在表妹身上,觉得温暖极了。

    *

    不,一点都不暖和。

    两百年后,戚琼再度站在了屋中。分明是正午,她却觉寒意森森,好似有无数双眼睛躲在暗处窥视。

    她好像猜到,薛灵后来为何会恨不得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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