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是暑假的时候,她们在意大利的庄园里,海滢粼粼,她热得穿一条修身的连衣短裙,和草丛星星点点的花融为一体。

    妈妈把她柔柔的卷发编成辫子盖一顶草帽,紫色绸带带纱流淌,上面簪着鸢尾花。

    她趴在野餐毯上,草编篮里放着的气泡水浮雕玻璃瓶上因为冷气正凝成水滴。

    母亲和她意大利的好友正在宝蓝色泳池里驰骋,她和阿姨的儿子,一个混血儿,然而更像东方人,比她大一岁,深的眼眶和墨绿色的眼珠些微露出异乡血统,她精准咬字用中文说他像一只哈士奇,他非常开心的点头,她开始怀疑他的中文水平。

    他们趴在那里聊天,看书。他正好是她要去读的学校的学长,两个人一言一语。

    春光融融,她脸不知是困的还是晒的,微微晕出点粉,在点头睡着的前一刻被他带笑的眼神看醒了,她眨眨眼睛,迷迷糊糊还没睡醒,问他去不去跳海?

    一位酷似mf 里的claire 的女士穿着红色的比基尼,健康的肌肉在阳光下镀上金色光芒,欢呼着从崖上跃进海里,水里的崖上的人都为她鼓掌。她更是兴奋,旁边高大少年趁她不注意一把拉住她,笑一笑带着她一起跳到海里。

    水破千层浪。

    她震怒。

    晚宴让山蔓延灯火,夜影中婆娑,她系一条系脖珍珠色长裙,发如云轻轻挽,缀一朵珍珠花。

    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手指捏玩着颈间闪闪发亮的宝石,坠在背后的长珠链在月光下熠熠。她绕过人群,走到庄园深处。

    花树垂在她发梢,她轻轻拂过,脚下石板路微凉,她脱下小跟鞋,青苔湿滑,小草一下一下拂过脚心。

    月色摇曳,她开始哼起歌,幽幽婉婉,他就是这时候见到她的。

    他坐在喷泉旁的密林掩映的椅上,她坐到喷泉沿边,水滴点滴跳跃沾湿她发梢,她一下一下用脚尖点搭在青苔石块上。

    他刚到欧洲去看过古宅里的画展,此下恍惚看到月下花神。万物静谧,她在静谧中镀月光。

    为什么每次见她,她都像自然中的精灵或神灵一样失真?好像她是月光流淌中降世,青鸟衔花枝为她加冕。

    这样的静谧把世界写成了诗。

    然而越想永恒静止的越在流动。

    他看到一只哈士奇一样的绿眼大狗靠在栏台上招手。他皱一点眉头,哈士奇也可以以为自己是朱丽叶吗?

    她整个人差点弹起来,回头向上望时一时不稳向后倒—

    他稳稳接住她的肩膀。

    还没到喝酒的年纪,他依旧一半隐没在阴影里,嗅到空气中淡淡的甜酒味道,那只哈士奇看罢忙不迭要飞扑下来告她状,摇晃一个少了一点的酒瓶。她眨眨眼睛,在月光下有如精灵,轻轻道谢后撒腿就跑,像时针指向远方时的公主。

    但是没有留下一只水晶鞋。

    于是他的臂弯空空,怀抱空空,他一直静默站立,黑沉沉的低垂眼眸。

    只留一抹甜香,这是某种梦境么?

    他不是被胁迫,而是发自内心的规训自己,所有无序被他从身上铲除,他淡化着自己的情绪和欲望。他连梦都少有。

    可近来他做这样一个梦。轻飘飘的落地白纱窗帘透出蒙蒙天光,远处草地白门,橙红的朝阳在树间闪烁。他阖上眼再睁开那一刻,天光已经大亮了。

    他错过好多朝阳。那样的阳光,好像他每天伸手就能被沐浴,却实然在跳动,在闪烁,直到隐没在林间。他向前追,只迷失在蒙蒙雾气中。

    为什么每次见到你,你都像隔绝人世的密林里的一只宁芙,下一秒就要振翅离去。

    然而这并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他从一开始就凝视着那扇窗户。雨打碧窗映霓虹,光影流转又见当年。

    他让车一直隔着一个车道,半个车位跟在后面。

    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是在欧洲一个庄园。他谈完合作,友商是个绿眼睛的意大利女人,极力用不那么流畅的中文邀请他留下一起午餐,说她儿子是混血,要多和中国人交流,说还有一位客人,她要亲自为大家下厨,让他随意逛逛。

    他远离主宅,向花影绿草深处走。

    近海的城市似乎天光比别处长些,于是时间也比别处长些罢,不然他们何以如此悠闲度日,似乎岁月也能为他们停留。

    他连轴转工作完,被融融日光沐浴,不知觉在花影深处回廊上轻轻阖上眼。

    再睁开眼,一个女孩歪着脑袋在观察他。坐在一个木架爬梯上,像猫爬架,穿一身淡黄布裙,上面全是一笔一笔五颜六色的颜料。

    她素白颌边也有一抹,看她手背便能猜出来是她自己糊上去的。

    在掩住天光乍现的阴影下栖身,她似乎微微镀了点背光,让人看不真切。

    她和一切背景是那么融洽,他只觉得藤蔓影晃,他才像误入自然界的非自然物体。

    他才注意到她身后一大片壁画。画里没有具体意象,那是颜色的交织泼洒晕染,像团团云:彩,被梦境晕染开边界,于是云倾倒在她身后。

    她见他醒了,只微微笑一下,

    “你是哪里出现的?”

    然后转身继续画她的画,明明提出了问题,却不像在等答案。

    犹如树起结界,全然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个人。

    他微微张口,又觉得她好像不是这个问题。

    她像是森林领主,质问哪里忽然来了个野人?

    她只觉得他在这里不知所措无语无伦次的样子像现代人闯进野人部群。

    他也没言语。

    指针一寸一寸过,他倚在框上,终于体验了一次欧洲人岁月绕过凝固的过程。

    直到女人来叫女孩吃饭,很惊讶他也在,索性省事。

    她却没留下,一辆黑车驶来,她欢呼着,一个男人下车把她的一堆画品用大布袋装起来放进车里,她喊着哥然后把自己也丢进车里。

    他在那里做了半天思想斗争然后纵容陌生的自己追上前去送她,凝在后面,等车看不见尾巴的时候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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