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说出口

    一个吻。

    一个吻能包含多少意义,不是其中一方的人能独自决定的。

    他恨不得把此看作此生情有独钟永恒燃烧的烙印。然而她只把它当成灯火明灭下的意外。

    现在的一切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改变呢……

    他们又在昏暗的灯光下对视,两对灯影下似含盈盈水意的眼睛。

    然而她轻轻地,缓缓地眨动眼睛,每一次扇动都带起一点涟漪,流露出堪称迷茫的透明感。

    她歪一点头,像小动物一样疑惑着,然而静静的,静静的。

    那是无目的无控制的完全自然的神色,她像一只初入人间的精灵小兽一样迷惑,不知所措。

    他们之间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刻,所以她感觉到一种让手臂密密发麻的失序不安感。

    他原本坚定不移,进取的,前进的,流露出非洲豹的敏捷,然而目光慢慢柔了,慢慢怯了,慢慢含点委屈,微微抬一点眉头。

    不知是眼睛本来就有水汽还是月光洒染,流露出一点晶莹的委屈。

    像只要被抛弃的大狗,在分叉路口用眼神问主人要一点爱。

    一点就够了,我只要一点就够了。我可以不住进家里,甚至不住进院子里,当然我不会拒绝一个你亲手搭的顶上刷上亮丽红色的小木屋,或者是放在你寝室门边的小床。只要允许我时刻在你的四周徘徊就够了……

    他逐渐在澄澈的目光里脱力,他感觉到自己慢慢变小,变小,直到化成她指尖的一个小雕像。

    他的话已经滚烫到嘴边,不张开会灼伤自己。然而他还是没敢开口。

    他不能失去目前的亲昵,绝对不可以。

    “之鸢。”一抹黑影忽而大步跨过来,脚步匆促,一把把她往怀里揽。

    她滑过他脱力臂间的那一刻,他只来得及痴痴地追逐她的指尖。

    然而他们错过,像是《创世纪》天顶画中的“创造亚当”。

    然而他不是展示出追逐选择神的人,而展现出更大的虔诚与奉献;然而她无意塑成金身。

    静默一瞬,点指未成,而金光迸裂。

    都只在那一瞬间而已。

    她不喜欢被这样抱着,本来想挣脱开,可是傅砚之的目光太烫,太直白,哀哀地怨着,盼着,于是她磨磨尖牙颤颤羽睫,感慨自己还是太心软太善良。

    好吧,难得一次,同意自己略微小小躲避一回,把目光藏在兄长的胸肩当盾牌,以求片刻脱身。

    他在原地,维持着那个虔诚的姿态,直到一寸寸隐没在阴影里。

    只是两个男人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看见那只无害忠犬对他明晃晃的恶恨。

    他的面色更沉,是从未展现人前的恶意。

    恨?妒恨?那又如何,他也是。

    傅砚之,总是在她身边打转,总是在她身边打转…

    惹人厌烦。

    一路无话。她垂下眉眼,不时眨动一下,在神游思考着什么。他的西装是凉的,然而怀抱是烫的,她还沉浸在刚才的难得一见的有点不知所措之中,下意识攥住他的肩背的布料,也许无法复原地皱了,把脸颊藏进他的颈窝。

    避开一点月色,避开一点自己的思绪。

    于是她没有看到他的脸色。

    其实成年之后,她就不太乐意被他抱着走了。可是时隔多日的稳如山石的怀抱总有一点安心的味道,又让她一梦到童年夏日午后,她在车上睡着了,迷蒙双眼醒来时,哥哥正抱着她一摇一晃往家走。

    他身量初长成了,遮住天光,只投下斑驳碎影。被薄毯裹住,她不想睁开眼,只蜷着,蹭进怀抱深处。被放在温软被窝里,分享一个拥抱,蹭一蹭枕头,安心地陷入梦乡。

    那样的日子,连日光都是柔的。

    “小小,这是第几个了?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死缠烂打,这么扰人清净…

    真是擅自给别人带来困扰,对不对……”他终于开口,声音哑涩,把自己摘出,放在有点特殊的位置上,然后竭力要把傅砚之和那样无关紧要的人群团作一块,让他们自己咬住自己的狗绳,然后被一脚踢出她的视线。

    她没有抬头,像是认真思考过后说:“他不一样…”

    他又不说话了。

    莫名其妙。她仰一点头看他黑沉沉的脸一眼,又缩了回去。

    她怎么总是在一些成长后的日子想起童年的光影?在兄长怀里,他们两个都被月影遮住一部分已经被拥有过后流走的时光,于是得以缩小,再缩小。他不是如今这么稳如磐石,而是一摇一晃;她也没有如今多一点扰人思绪,而是惬意放空一切地打着瞌睡。

    在柔和暮色中,他希望那一刻永恒。

    直到今天他们依然共享这样的亲昵,是不是也算走到了永恒的一段路程?

    但是搂得好紧,脚步也快,她被像小孩一样抱着走。

    追忆似水流年到此为止。

    “哥,放我下来。”他不回应也不停留,转进花园里,她又有点起脾气了,耐着性子静静呆了两三秒,终于完全回醒过神,于是蹙一点眉心用点力气拍他的肩。

    他居然装死,她使了点劲用小腿踢他的腿,自己跳了下去。

    “不许跟着我。”

    他还想拉她,被她踩了一脚在脚尖。

    他只能停下脚步,留一点余温在颈窝心头。

    今天已经把两个人甩在身后了,她也没有回头。

    蜗牛一样向花林深处迈两步,再两步,感觉到有一缕轻轻的风拂过耳畔,吹散一点室内蒸腾上来的热气。

    她终于得以露出一点轻快的笑容,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小跑几步,像是又回到童年游离在热闹聚会外好似偷来了自由的快乐时刻。

    这种快乐是她独有的,像是她和时间做的秘密交易,让她无处生出一点兴奋。

    两侧高过人的修剪圆滑的绿植让此处显现出古老传奇中迷宫的模样,她用手指拂过,沾得一点微凉的夜露。

    然而她的身前没有一只兔子或是竹节虫精灵引路,所以她不得不承认她尚在人间。

    花林深处,草木低垂掩映,一树一树不知名白色花卉团团在月光中散发出微弱的光芒,被折射上波光粼粼,兀自轻轻摇晃。又是一个喷泉。

    枯枝折响。她摸了摸袜边丝带绑住小刀,她的手链有定位且链接保镖,心跳数据都能被严密监控,所以她也没什么怕的,向前迈一小步。

    怎么又遇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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