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就是为了她专门回来的,匆匆呆了一天又要坐飞机走。天蒙蒙擦亮,她睡得迷迷糊糊听到轻轻的脚步,温热地掌心和指腹摩挲一下她的手,她好像被搂起来,回抱了一下他,似乎念在口中祝他一路顺风。
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发来信息落地了。
要更有能力一点,再有能力一点,才能和她并肩而立,甚至把肩膀借给她栖息。不过他知道,她永远不会停泊在任何地方。他父母的事业,他连一片羽毛都要争回手里。
他静静坐在机场盯着讯息,屏幕就没熄灭过,等到信息框弹出来才终于放松一点崩直的肩颈笑出来,一刻不停回复。
她揉揉眼睛,穿着睡裙飘到楼下,吃了一点莓果,姥姥坐在一旁看着电脑,看她幽灵一下飘下来忍不住笑了一下,张姨给她倒了一点酸奶。
她抱着一枝很长的荷花从旋转的扶梯走下,藕荷色轻柔的衣裙让她像菩萨座下童子。她垂一点眼眸,于是眼眉像流淌的烟霞,眼尾的羽睫轻轻扇动,牵起一片心潮涟漪。
他在衬衫领口夹了一枚胸针,进入室内脱下外套,状似一颗苹果?
早晨的时候他少见地长久站立在镜片,垂着眉不知道想着什么,最后决定加上这个平日少在身上见到的的物件。
陈生等在车旁,一见到老板直起身子。
诶?
不过从名牌大学毕业奋斗至今,兢兢业业和从不乱说话是他晋升的秘方。所以他什么也没问,不过老板上车之后眼睛不由自主一直往后视镜里那枚有些闪亮的胸针上瞟。穆云重抬眼淡淡,他火速收回八卦的目光。
他是投了拜帖,正式郑重来找她姥姥讨教生意经。其实之前在生意场少偶有交手,谢真云欣赏他的勃勃傲然野心,不过也并未深交。他认为这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方式,进行正式的第一次见面。虽然完全不是。
所以她理所当然把他划入“正经事”行列的隔绝的名单,连一个多的眼神也没有,对着姥姥笑,然后礼貌地向他点头,轻轻飘到庭院里,只留下藕荷色的香风。
她在看一本书,她很不喜欢,往后一掷,水池扑起波涛。
于是她又飘向花房。
虽然阳光并没到刺眼的地步,姥爷依然全副武装穿着他的套装,帽子歪一点,她从背后进去,把姥爷的帽子扶正了,把荷花放进长颈的琉璃花瓶中,花瓣飘落一枚在地。
她自己找了个凳子,俯在工作台上撑住脸,听姥爷骄傲地向她介绍他的花草作品。
然而他养花的秘方是把花养得不行了以后偷偷用新的填上。他把这事委托给他多年的助理,当然,委托给他的结果就是姥姥早就知道了,每每他骄傲地介绍花草的长龄时,姥姥总是笑得漏出牙齿。不过她们对视一眼,从没拆穿。
姥姥姥爷都不会侍弄花草,妈妈却擅长。她想。也许孩子也不完全只是父母的勋章而已。
他讲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神秘地笑着从一旁拿出一盒拼图。
那是一副暮色重的神秘的庭院图,沉沉木叶下有宁静的种花者。于是她坐到她的拼图毡板前,开始一边和姥爷聊天一边用手指捏住拼图边比比划划。
姥爷喜欢放一点淡淡的音乐,像溪流淌淌,午后阳光微微温热,透过白色花房雕一点花的玻璃,留下闪烁的影子。
这样很安心,她想着。
穆云重的眼神长久地停留在那片涟漪中,姥姥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似笑非笑,突然问他和当前话题毫不相关的事,他依旧堪称规整地回答上一个话题,直到反应过来,回头看见谢真云似有似无的笑。
“好了,你也别取甚么‘真经’了。”语罢她随手拿起一旁的放在花龛上的书,已经翻得旧,但是不曾卷边。
花龛里一碟青瓷盘中洒落一点水珠,中间放一朵她姥爷刚移栽的海棠,仍承着露。
“平日都是她在摘花来放。”谢真云看眼前男人不知为何比平日呆的样子,笑着顺着他的视线开口说着,“她姥爷种,她摘,倒也很平衡。”她随眼看一眼书名,“她一直爱看《鸢尾花》,好了,心不在焉的,回去吧。”
他郑重为自己的失礼道歉,然而目光流转,还是没有起身。
正巧她推门进来,看着他还没走微微怔一下。他实在太高大,就算端坐在那里依然有很强的存在感。她似乎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打扮,亚麻浅白的休闲西服,她以为他只会穿那种板正锐利的类型。
在温暖的花房里拼一会儿图,她觉得从脚尖到头都暖融融的,雪白的脸颊泛出桃花粉,衣裙角还沾着晨露花泥。
怎么又像一只精灵呢…
他终于起身,无厘头来一句:“你可以送送我吗?我不认识路。”
谢真云摸着额头叹口气。
谢之鸢开始头疼了。我们应该认识?可是搜索一圈没有一点相关回忆。
那边那个高大的冷面男人居然还伸出了手,慢慢眨动眼眸看着她。
这是…要握手的意思?
她不禁以揣度外星友人初临地球的思路猜测他的来意,还让她想起去傅砚之家他养的毛茸茸大狗总是蹭她的腿让她猜它要出去玩还是要摸摸还是要吃东西。
她猜这应该是要握手。于是走过去,在裙摆上胡乱擦了下手,搭了上去。
触到掌心那一秒,他立刻轻轻扣住。
“你好,我是穆云重。”
“…你好?我叫谢之鸢?”
她不由得歪一点头,眨眨眼睛,觉得自己似乎是猜对了。他沉默地捏着她纤柔温热的手心。她的手是冷玉色,然而有人的体温,甚至比寻常人还温热些,他这下方可确定这不是丛林中的某种生灵。
谢真云悠悠开口:“好了,之鸢,想送送他吗?”
她想了一想,对姥姥点点头。
她真的很好奇。对她而言,她对他仅有的认知是他似乎是一个不喜流连交际场的天才。从堂兄弟姐妹中间厮杀成为新一代的领航者,她以为他会是一个更高傲和冷然的人。
她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他面熟了,那一次她捏着哥哥的表在台下听什么讲话,他登台冷冽少言,肩膀线条锋利流淌进背后绒黑色帘幕,精准到词句,三两言便离开了。
怎么今天是完全不一样的颜色?
她感到一点好奇。
于是她侧过头去看他。
他抿一点嘴唇,被她眼神看到的那一刻收回一点眼神。“你喜欢哪一个《鸢尾花》的故事?我想回去读。”
她眨眨眼,眼光投得远的时候就是在思考。“也许是那个被爱笼罩者的荒诞一生?”
他点点头。
她觉得这样的问答不公平,于是问他:“你喜欢干什么?”
他不想显得自己是个没有一点浪漫气氛的人,于是认真思考,说自己喜欢拉小提琴。他看见她睁大一点眼睛,似乎对他这种状似被数学数据分割的人类有这种不着边际的爱好感到一点吃惊。
她以为所有不能得到结果的事他都不屑做呢,她想起来这是她看母亲当时看的那篇报纸得出的结论,他登报的图把眼神投向无人处,有目空一切的不自觉的傲。
直到被送到门口,他停下脚步,又对她伸出了手。
她对他有一点好奇,他就那样静静在她面前,面容隐没在阴影里,然而眼眸是水光透亮的,安静地诉说主人的心事。
于是她决定伸出手。
他一下愣了神,仍然不动声色,然而沸腾焦急地等待着,等待着…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指。
她挥一挥手消失在花林里,轻盈的影子再也看不见的时侯,他才仿佛呼出那口气回到人间。
天呐…他今天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