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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纸鹤与烟火(八)

    “什么意思?”南流景正欲要走,却被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钩住了,“说人话。”

    “一体双生,互为阴阳,择一为月亏,择一为日盈……倒也是一种奇观。”祭祀摇摇头。

    南流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话,“现在的白梅山还有办法恢复如初吗?”

    “找到元初弦,她被怪物操控了心神。”祭祀说,“破解之法,自在你心。”

    “我的心?”南流景抱着木匣,有些不知所措地喃喃自语。

    祭祀挥了挥衣袖,下一秒,南流景便被一股巨大的冲力击出神殿。

    “去吧,若是此事无成,也不必拯救未来了。”

    南流景的膝盖和手肘皆被流石划伤,方才那股无处不在的燥热复又缠上了他,他用刀支撑着身体,不太体面地从地面上爬了起来。

    “啊,这不是南流景嘛?”

    一口略有蹩脚发音的普通话响起,南流景抬起头,这才发现面前站着的是梅斯菲尔德前来交换的留学生,威廉·梅斯菲尔德。

    “威廉?你怎么在这里?”他随口问道,“我还以为你们都去逃难了。”

    “那倒没有,我们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现四周变成这样了,也没有爆炸的声音。”

    威廉的口音虽然奇怪,但胜在条理清晰。

    南流景想起方才麒祭祀的话,意识到了什么,“我们是不是进入了谁制造的幻境之中?”

    “谁知道呢。”威廉耸耸肩,“或许我们都在做梦,但是这个梦真正的主人另有其人。”

    南流景将祭祀刀从木匣中抽出,接着将木匣拍进威廉的怀中,“拿着它去找其他人,就说是我的旨意,让他们去教学楼附近集合。”

    “可是大部分人都叫不醒。”威廉无奈,“我以为是我的罗夏评级优秀,才能够清醒。”

    罗夏评级是国际针对灵能者的评分标准,和伏羲的评级系统不同,也更为简洁。

    威廉的罗夏评级在A+~S之间,相当于“叁”级的水平。

    难道说,这梦境里还有领域压制?

    南流景无暇思考这些问题,他紧紧握着绛月,感受着它和某地之间神秘的吸引,加快脚步。这把被供奉了千年的祭祀刀,似乎有了某种灵性,正在为他指引方向。

    “初弦,等着我……”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面前恢弘的,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的建筑,突兀地拔地而起。

    门口一行磅礴的金字:“Totus mundus agit histrionem. ”(世界即是舞台。)

    绛月的反应更加强烈,振动着发出刀鸣。

    南流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推开剧院破旧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夸张的罗马式立柱,金碧辉煌的装潢被溅满血液,舞台中央,聚光灯打在身着红裙的少女身上,她的脸,和元初弦的如出一辙。

    她歪了歪头,如瀑的长发依旧在生长着,漆黑如乌木的头发似乎存在着某种自主意识,朝着南流景的方向蔓延。

    “你居然还敢分心!”南晓莹的咆哮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她的双目猩红,眼球灼伤,两个漆黑的血洞不断向外冒着鲜血,她盲目地挥舞着武器,向前戳刺着,都被“元初弦”一一化解。

    “元初弦”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哀,她看向南流景,不知为何,南流景竟觉得那少女的笑魇中,多了几分魅惑的意思。

    “第一次见面,你好啊,我是初弦的姐姐,晚照。”她的笑容有些苍白。南流景闻到一股令人厌恶的腥臭气息,是从元晚照的身上散发出来的,“很抱歉,第一次见面,就让你看到了如此恶劣的样子。”

    “我不管你是谁,都给我从初弦的身上下来。”南流景亮出祭祀刀绛月,“离开她,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是吗?”少女忽然附在他的耳旁,恶劣地咬着他的耳坠,南流景想要反制,却发现她的手紧紧抓着自己执刀的手,用力地下压,“你确定吗?现在我和初弦,可谓是紧密的一体哦。”

    “你放开我!”南流景咬牙切齿。

    “怎么了?不喜欢她对你这样吗?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敢?”元晚照格格的笑了起来。

    南流景从她的钳制中挣脱,“你最好太得意忘形,滥用初弦的身体,我会让你为此付出代价的。”

    “‘我会让你为此付出代价的’,呵呵,我的好妹妹,还真是惹上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元晚照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可是你连保护她都做不好,你这个懦夫。”

    不知何时,南晓莹已经来到了两人的身侧,她大喝一声,手中长矛刺入元晚照的侧腹。元晚照赤红的双瞳骤然变得凶狠,将南晓莹轰至远处的墙角,即便南晓莹的身躯经过强化,也没能抗下这一击。

    “碍事的东西,不陪你玩了。”元晚照收敛了眼中的凶光,像是找到了新玩具那样,细细嗅闻着南流景身上的气息,露出满意的笑容。

    “你身上,有好多我喜欢的气味,但是为什么没有恐惧呢?”

    “我不害怕。”南流景握紧了手中的刀刃,“我可以迷惘,但是我绝对不会害怕你,不管你是鬼还是神还是什么别的东西,你都会被绛月斩杀。”

    “我——是不死的。”元晚照哈哈大笑起来,“你真有趣,南流景,合该你是南家这一任的少主。”

    她眯起眼睛,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南流景,我会杀了你,接着,把你尽数吞噬,你会成为新世界的养料之一。”

    “痴人说梦。”南流景冷哼一声,他出招极快,元晚照用的毕竟是元初弦的身体,反应并不快,对招一来一往之中,落于下风。

    黄金扇也逐渐扛不住绛月的击打,这柄未开刃的刀剑居然有如此之大的威能,元晚照“啧”了一声,向后跳去,以一个优雅的舞蹈姿势,落于王座的尖角之上。

    “过分。”她撑开扇子,“这样就根本不优雅了。”

    她看向剧院的大门,那里似乎有一个影子一闪而过,即使很快,她也依旧捕捉到了气息,“别躲了,小老鼠,出来吧。”

    南流景回头望向元晚照凝视的方向,才发现是张檩夏。

    他的心中略过一丝疑问,她在这里做什么?

    “哟,这不是我最好的朋友檩夏吗。”元晚照咧开鲜红的唇,“你还是和从前一样,灵魂肮脏污浊不堪,真臭。”

    她一边说,一边用扇子轻轻扇着,像是真的闻到了什么很难闻的气味。

    “总比你这个把女王戏服穿得像卖鱼女的家伙要好。”张檩夏也是毫不退让,“你闻闻自己身上的血腥味,真是臭到没边了。”

    “哎呀,我原本以为,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我在扮演那位玛丽了。”元晚照摇摇头,“这可不是我身上的鲜血味,而是他们的哦?”

    南流景看向角落里堪称干枯的学生们,他们还有气,肚子微微地起伏着,想也不用想,便知道元晚照借用元初弦的身体后,这里发生了多么惨烈的一幕。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一向懦弱的元初弦,会被逼迫至此?

    他闭上眼睛,有些不情愿地意识到,事情发生到今天这样,都和自己有关。

    都怪自己,什么也做不到。

    如果自己能早点夺回属于少主的权力,如果自己在家长面前敢更有魄力一些,元初弦就不会成为这次斗争的牺牲品,被推到舞台中央,承担莫须有的责任。

    他不是没有看到她每次受伤后,搪塞自己时暗带期望的眼神,不是没亲眼见过初中那年南晓莹和她结仇。

    他早该教训一顿南晓莹,让她彻底醒悟,绝不敢再踏进初弦的身边半步。

    元晚照没说错,他确实是个懦夫。

    “喂。张檩夏。”他说,“我们合作怎么样?”

    “悉听尊便,少主。”张檩夏勾唇。

    “我还以为,高傲无比的南家少主,是不屑于和我这种外来人合作的。”

    “你的灵能是什么?能打开一个缺口吗?我需要一个接口,才能在消灭元晚照的同时,不伤害元初弦。”他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张檩夏不紧不慢地想了想,她手中那把防身的短刃变换莫测,不断拉长刃长,最后凝固成一把锋利的刺。

    “可以。”她说。

    两人没有继续交流,元晚照操控着金色的锁链,从四面八方向两人袭来,南流景闪身躲避,转眼看见张檩夏竟借着攻击,在锁链上轻快地奔袭,她挥舞着手中的蜂刺,打掉妄图偷袭的锁链。

    另一侧传来呼啸的风声,南流景凭着本能躲闪,绛月划过木质地板,发出尖利的啸音。

    “别白费功夫了。”元晚照的脸色十分不好看,“你们是不能破坏这里的。”

    “是吗——”张檩夏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元晚照的王座附近,她将手中蜂刺向着王座一处插入,狠狠地加重了力道,场景骤然间在冷夜和火海之间切换,她轻笑一声:“果然。”

    “张檩夏!”元晚照尖叫着,用她能想到的最卑劣的语句讽刺着她,“你这个没人要的可怜鬼,你早晚都会后悔的!”

    “我就算没人要,也比你强行占了别人的身体要好,不知哪里来的孤魂野鬼,也敢在我面前造次?”张檩夏再是狠狠一刺,带着强大灵力的一击近乎让王座支离破碎。

    “趁现在,南流景!”她不顾形象地喊道,“不管是什么,切断她和初弦的联系。”

    南流景双手握持刀刃,衣袂无风自动,他念诵着古奥而晦涩的字句,将绛月插入剧场的地板,如同开启锁孔那般,狠狠转动。

    “溯回!”

    剧场的一切都在飞速消失,张檩夏喘着粗气,失去支撑后从高空中跌落。

    “不……你们这群疯子……”

    元晚照依旧在半空中,端坐于王座之上,她的身形中带了些狼狈,

    南流景毫不犹豫地举起刀刃,朝着王座劈砍,少年不容置疑的强大和孤注一掷让元晚照一愣,一时竟忘了“王座”固有的防御机制,下意识用黄金扇格挡。

    “铛——”

    王座的防御在此刻应声瓦解——剑刃在下落过程中堪堪改变方向,削去一截青丝。

    “虚妄”支离破碎,南流景被巨大的灵力向后推去,恍惚间,他竟看见元初弦向他露出了嘲讽的微笑。

    原本,那是只有元晚照才会有的神情。

    王座消失,一切恢复原状。

    南流景忍痛,强行改变自己的行动轨迹,向前接住下坠的少女,望着她在怀中的模样,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自处。

    她轻飘飘的,好像一缕云,南流景害怕,自己还没来得及抓住她,就会散去。

    “我什么也没看到。”张檩夏擦肩而过,眼神并没有看着他,“你带她回家休息吧,住在学校宿舍,我觉得她们照顾不好她。”

    南流景抱着元初弦的手紧了些,“谢谢,我自有考虑。”

    张檩夏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道:“……晚安。”

    南流景没有回应,他知道,张檩夏的这句话是对元初弦说的,并不是自己。

    他抱着元初弦,双臂酸痛,方才的痛苦延迟着寸磔他的神经。

    南流景的步伐有些摇晃,他是真的累了。

    对了,还有绛月,要好好保管——

    他走到插在地板的剑刃旁,将元初弦放在一旁,用力拔出那把刀,收入鞘中。

    元初弦醒了,她揉着眼睛,问南流景发生了什么。

    南流景顿了顿。

    “回家,”他说,“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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