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抬起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陶醉,细细抚摸着镜中那张吹弹可破的脸颊,阳光透过窗棂,恰好落在她抚脸的手背,却见那手背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褐色褶皱。
方才那凶戾嬷嬷见她心情极好,垂首趋步上前,“娘娘,那边递了消息进来,说南疆边界有蛇蛊作恶,死伤的平民百姓不计其数,元楚的帝王已然注意到此事了……”
她顿了一下,声音更低,“那边说若娘娘不想徒惹事端,就请务必管好那些脏东西。”
嬷嬷顿了顿,硬着头皮把话说完:“那边还说若娘娘您还没能将‘那东西’养出来,那他也难寻得娘娘您想见的人了……”
镜前女子抚脸的动作骤然一僵,镜中那张绝美的容颜上,瞬间蒙上了一层冰寒刺骨的阴霾。
“不过死了几个贱民而已!”
一声尖利到扭曲的厉喝,猛地炸响在屋内,然目光却死死钉向屋外那条通往尹怀思居所的石子小径!
“去!”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让少主身边的人,给本宫死死盯着,盯紧他的一举一动!” 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莫要再让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出去惹是生非!”
“是。”
就在此时,屋门处骤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方才奉命去处理婢女尸身的那名长脸小厮,竟去而复返,他面色惨白,嘴唇哆嗦得不成样子,他甚至顾不上行礼,连滚带爬的扑进屋内,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调:“娘娘,不好了,那屋子里有……有人!”
铜镜前,那刚刚恢复“青春”的女子秀眉狠狠一蹙,心中翻腾的烦躁和暴戾让她恨不得立刻将这惊慌失措的废物拖出去喂蛊!她强压下杀意,声音充满了不耐:“不过是个乱闯禁地的下人罢了,直接扔进去便是。”
“不!娘娘!” 那长脸小厮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拼命摇着头,“不……不是下人!好……好像是……” 他的视线如同被烫到,猛地转向悬挂在主屋中央墙壁上的一幅男子画像。
就是这惊惶一瞥!
镜中那张绝美无瑕的面孔,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
“哐当——!”
她手中那柄价值连城的玉梳,失手坠落在地,摔得粉碎!
她甚至来不及看清脚下狼藉,便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疯狂,跌跌撞撞的朝屋外冲去,那方向,赫然便是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南侧禁地。
*
奚筱在侧屋的榻上昏昏沉沉,忽地,一股浓烈刺鼻、混杂着木料焦糊的呛人气味,蛮横地钻入鼻腔!
她心头猛地一悸,瞬间惊醒,几乎是凭着本能,仓促起身冲向屋外。
甫一推开侧屋的门,一股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眼前的景象,让她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只见主屋方向,烈焰冲天,熊熊大火吞噬着那幢低矮的屋舍,灼热的火舌疯狂舔舐着焦黑的梁柱与残破的窗棂,浓烟滚滚,如同狰狞的黑龙,翻滚着直冲天穹。
奚筱浑身剧震,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直直朝着那吞噬一切的烈焰中心走去。
“你疯了吗?!” 一声尖利的呵斥伴随着一股大力自身侧传来,奚筱被猛地拽了个趔趄,她茫然转头,只见岑芽那张沾满烟灰的脸近在咫尺。
岑芽死死攥着她的胳膊,声音因吸入烟尘而沙哑,急切道:“兰夫人的嬷嬷午间在小厨房煎药,一个不留神撞翻了药罐子,火星子溅到旁边的柴堆……这才……这才烧起来的,火势太大,你进去能顶什么用?白白送死吗?!”
奚筱被这厉声质问刺穿,猛地抓住最关键的字眼,反手死死扣住岑芽的手臂,“兰夫人?!兰夫人在哪里?!”
岑芽被她抓得生疼,却见她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近乎崩溃的惧色,心头微震,虽不解她为何对兰夫人如此挂心,仍连忙道:“夫人无事,起火时她恰好在外头园子里透气,没伤着,人好好的。”
这几个字如同甘霖,瞬间浇灭了奚筱心头的恐慌。她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一股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席卷全身。她甚至未曾察觉,两行滚烫的泪水已顺着沾满烟灰的脸颊,无声的滑落。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眼神重新聚焦,“多谢。” 她哑声对岑芽道,随即再不犹豫,转身加入了外间匆忙奔走、传递水桶扑救的婆子仆从之中。
岑芽见她神色虽悲戚却已冷静,便不再多言,也匆匆提起一只木桶,汇入救火的人流。
火势渐颓,浓烟却依旧呛人,当最后一缕不甘的火苗被浇灭,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已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焦黑废墟。主屋坍塌了大半,散发出浓重的焦糊与灰烬的气息,屋内所有陈设,俱已化为乌有。
奚筱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投向原本放置床榻的位置,那里,只剩下一个焦黑的轮廓,就在今日清晨,她还坐在这张榻边,与兰夫人彻夜长谈。而那些被珍视的古籍……更是灰飞烟灭,不留片纸。
就在这满目疮痍、心绪翻涌之际,一抹刺目的暗红色,猝然撞入奚筱的视线。
只见在床榻位置的灰烬深处,一截卷曲焦黑的封条残片,如同垂死的蝶翼,半掩着一本同样焦黑残破的古册。那古册上,依稀可见某种暗红色的诡异印记。
一段被烟熏火燎得字迹模糊、却依旧能辨认出标题的文字,如同惊鸿一瞥,瞬间烙印在奚筱的瞳孔深处。
那标题赫然是——巫族!
插图描绘的景象更是惊悚绝伦:无数扭曲哀嚎的人影被束缚在巨大的符文法阵之中,中央矗立着一个非人非兽、笼罩在阴影里的可怖存在。
她瞳孔骤缩,想要上前细看。
然而——
“呼——!”
一阵更强劲的穿堂风,裹挟着未散的烟尘,猛地灌入废墟。
那本早已脆弱不堪的残册,连同那截暗红封条,瞬间化作无数焦黑的碎片与飞灰,打着旋儿腾空而起,不过眨眼功夫,便被那肆虐的狂风彻底卷走,半点痕迹也未曾留下
奚筱僵立在原地,心头狂跳,一股强烈到无法忽视的直觉疯狂叫嚣,那本灰飞烟灭的古册十分重要。
她猛地转身,急切的想要去寻找兰夫人问个究竟,然而,当她冲出这片废墟时,只见庭院中,无论是救火的婆子仆从,还是闻讯赶来的其他下人,此刻都脚步急促的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正是那南侧禁地方向!
一种冰冷刺骨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奚筱的心脏。
要出事了!
奚筱脚步踉跄地冲到南侧禁地,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窒息!
那扇散发着不祥恶臭的南侧怪屋,此刻竟门户洞开,人群如同受惊的鸦群,远远围成一个半圆,脸上交织着恐惧与茫然。
场中核心,赫然是两道人影!
一个身着繁复宫装的女子,正死死的抱着怀中的男子。那男子身形清癯,一身素色布袍被暗色污迹沾染,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
奚筱目光急扫,心脏狂跳,她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那洞开的怪屋旁的兰夫人。
兰夫人佝偻的身躯挺得笔直,竟显出一种近乎透支生命的姿态,她布满深壑的脸上,此刻大汗淋漓,如同水洗,那汗水竟隐隐泛着不正常的红光,清亮的眼眸,死死盯着那黑洞洞的屋内深处,眼神专注得近乎燃烧。
她身旁,一少年正神色焦灼万分的对着她比划,嘴唇急速开合,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十万火急之事,然而,任凭那少年如何急切,兰夫人都充耳不闻,她的全部心神,仿佛都已被那怪屋深处牢牢攫住!
奚筱心急如焚,顾不得许多,拔腿便欲朝兰夫人奔去。
就在她冲过人群中央的刹那,目光不经意间掠过那被华丽女子紧拥的男子面容。
轰隆!
如同九天神雷在脑中炸响,奚筱浑身血液瞬间倒流。
那张脸……那张苍白、熟悉到刻骨铭心的脸——
“师父——!!”
一声撕心裂肺、带着难以置信的尖叫,猝然从奚筱喉中迸发。
那紧拥着师父的华丽女子,闻声猛地抬头,当她看清奚筱的面容时,那张原本就扭曲的脸,瞬间被淬毒般的恶毒与嫉恨彻底覆盖。
“是你!” 华丽女子的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蚀骨的恨意!
奚筱也终于看清了那女子的脸,竟与自己有些相似,一个惊悚的念头瞬间攫住心脏:此人是王妃,她的……生母?然而,并未给她带来半分亲近,只有一股强烈的排斥与冰冷寒意。
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颤抖着再次呼唤:“师父!”
这一次,秦松岱似乎听到了,他极其缓慢的转动眼珠,目光终于落在了奚筱身上。
然而,那目光空洞、冰冷、漠然,如同看着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奚筱怔住,她恍然明白或许师父从来就不曾真正喜爱过她。
那为什么……为什么要带她去药谷,又让她自生自灭...
巨大的茫然与无措,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华丽女子见到此景,声音带着扭曲的快意,响彻全场:“秦松岱,你当年为了那个女人...”她的手猛地指向怪屋旁的兰夫人,“逃婚弃我于不顾,她怕她的女儿受南疆那群蠢货的伤害,你……你便拿我们的孩子去替她的孩子顶灾?!”
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怨愤而颤抖,“怀思……我们的怀思儿时差点被那群豺狼活活取血而亡,若不是我拼死护着……你今日……还能见到我们的孩子吗?!” 字字泣血,是控诉,更是积压了半生的委屈与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