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早,林瑛就去了林瑜的院子里,“瑜姐姐,我这些日子都忙昏了头,竟忘了问成衣铺子里的事情了,那儿可招到女伙计了?”
“招到了,铺子里不仅招了女伙计,掌柜的也换了。”
“杨掌柜?为何?”林瑛虽然也不太喜欢那个杨掌柜,但她猜测肯定有其它的事情发生,不然向来和善妥帖的林瑜也不至于把他换掉……
林瑛跟着玉行兰前往黛州没多久,林瑜就去成衣铺子里看了,发现那里面只多了一位女伙计,聊了两句才发现那位女伙计竟还是杨掌柜他本家的嫂嫂。
掌柜杨冬给出的理由是没有女人愿意抛头露面出来当跑堂伙计,但林瑜也知晓这分明是推诿之辞。
她就安排了府里的小厮出去打听了一番。
铺子里的招纳消息传出去之后,是有人到铺子里去的,可都被这杨冬给拒了,时间一长,也就没人再来了。杨冬就趁机把自己的嫂嫂安排到了铺子里。
不光如此,这间铺子里的人竟然都是和杨冬沾亲带故的,拐了几个弯儿的亲戚都有。
“可这个天杀的,”那个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厮语气里都是怒意,“竟然还从这些亲戚的月钱里拿分成,一人要给他两成呢。”
难怪这么多年,林瑜都没发现铺子上的帐有什么问题,原来他杨冬收的都是私下的好处。
可她记得早先祖父还在世时说起过,这杨冬的父亲是对林家的家业有功之人,若真是如此,她还是得将这事儿知会给阿婶才行。
“那相鼠尚且还有张皮呢,真是让人发笑。”
“为着仨瓜两枣儿的,脏了我们林家的地儿,我非把他撵出去不成。”
玉行兰知道这事儿自是不痛快,这克扣月钱的事情本不是他们林家人所为,可若是传出去了坏的却必然是他们林家的名声。
她话虽是这么说的,可也还是仔细想了想林瑜的话……
若是这杨家以前真有什么高功苦劳的,如今轰了出去,少不得背后被人非议几句了。
倒不是怕这非议,只是为这混账东西无端惹了一身骚,着实划不来。
免不了要问问老夫人的意思,看看这劳到底是多苦的劳,功到底是多高的功。
“能有个什么功,左不过杨冬他老子当年陪着你父亲和你叔父东奔西走,给他们兄弟两个赶了几年车,能算个什么功?”
“要让我说,这要是都能算功的话,就把这功算在你父亲和你叔父头上,让他赶明儿到了下边跟他们俩去要去。”
“你父亲和你叔父在世时,一直念叨着当年栉风沐雨之情,给了他杨家多少好处了?”
“怎么,难不成他杨家的子子孙孙都打算靠着这赶车的功劳在我们林家讨生计么?”
“你就让瑜儿给他赶出去,这克扣人的名声咱们林家可不担。”
这林家老夫人虽说对下人要求严厉了些,可她也知道人都靠着这差事来过活养家的,她也是苦过的,自然知道讨生活不易。所以她从没有在月钱上克扣过,就连府中下人的吃穿用度都比寻常官宦人家好上许些。
一听到杨冬这件事,她就让林瑜把铺子里的账本核了出来,看看这几个伙计分别都开了几个年月的月钱,被分成分掉的银子有多少,接着又让林瑜亲自把这些银子给补了去……
店里伙计都是跟杨冬沾亲带故的,虽说被他克扣了工钱,但有几个还是念着亲戚的情谊也跟着一起走了。
林瑜通过牙行招了新的伙计,如今是男女伙计都有。她还把铺子重新规整了一番,男女衣装分区摆放,一楼是男子成衣,二楼则是女子成衣,伙计的职责也重新划分,二楼全交由女伙计负责,一楼则是清一色的男伙计。
铺子里的新掌柜也是暂时从其它铺子那边拨过来的,林瑜还把自己手下最得力的女使香菊放在那里学习,打算之后让她接手掌管这间铺子。
她觉得香菊大概也能担得住。
林家把那杨冬辞退了,他自然不乐意,几乎是在林府门口三日一小闹,七日一大闹的。
这日,下人来传时,林瑛正在祖母院子里吃黄冷团子。
玉行兰带着林瑜去了城外的庄子上查账,名义上是查帐,实际上是看看那杨冬之流其它地方还有没有。
“找几个小厮轰走了便是。”林瑛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愁的。
“三姑娘有所不知……”
“这混账把他那尚需抱在怀里的小女儿也抱了来,还没出月子的妾室也带了来,就连那躺在床上动弹不了的老子也抬了来。”
“这动起手来,万一闹出了人命就不好看了……”
“那就给些钱打发了。”
“每次都是拿钱打发的,可改日他还是要来闹的。”
“这杨冬虽说克扣的是些小钱,却也是个细水长流的好处。现在一朝被轰了去,守着家底可就是等着坐吃山空了,他自是要恼的。”
“况且本来再有个两三年,他儿子就长成了,这细水长流的好差事他自然是要传给他儿子的,现在都成了竹篮打水了,他哪能甘心啊。”
“可不是要千方百计的撕破脸皮来闹么?”
林瑛听着李嬷嬷这一番话,也觉得不无道理。
“祖母,那我出门儿去看看。”
“这事儿怎么能让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去出头呢。”
“给些钱先打发了去,也不是什么大钱,就当花钱买安生了。”
林老夫人让她下边的嬷嬷带上小厮前去处理。
“等一下,”林瑛拦住了那位嬷嬷,继续开口道:“祖母,虽说不是什么小钱,可我也不甘心给了他这等泼才。”
“您放心,我等下带着帏帽,定不让别人看了去,况且就算这外人知道我是林家三姑娘也无妨,能把这泼才彻底打发掉,这城中人人都得夸我一句有本事呢。”
林老夫人本来也只是担心这烂污事扰了自己孙女的清净,可眼下她既这般有这份儿心,就想着不如放手让她做做看。
她在李嬷嬷耳边交代了几句,就让李嬷嬷陪着林瑛一起去了……
“爹啊,是儿子不孝啊。”
“如今我被这林家轰了去,没了差事,可还怎么孝敬你啊?”
“早些年,你陪着这林家老太爷吃风喝雨了大半辈子,才落下了病根,如今老了动弹不了了,这林家他不闻不问啊,儿子今日实在是没钱给您买药了啊!”
林瑛刚一出门,就被眼前的场景滑稽到了。
烈日正当空,一张草席摆在林家门前,上面躺着一位白发老人,旁边跪着位矮小的妇人和四五个小女孩儿,草席的一角还坐着个面色苍白的妇人,她的怀中抱着一个婴儿。
只有那杨冬一人跪坐在石狮子旁边的阴凉处瞎嚎叫。
虽说这日城中的天气极闷热又无一丝风,可还是有那爱看热闹的站在墙根下嘀嘀咕咕的。
“杨掌柜,可真是有孝心啊。”林瑛在门檐下阴影处的圈椅上坐下,差了下人去给老人和几位女眷打伞。
“大家都看看,这么烈的天,杨掌柜还不忘带着父亲出门晒太阳呢。”
“爱晒太阳可是好事儿,能改善情绪,能促进维生素D合成,能增强免疫力,调节生物钟……对身体的好处且大着呢……”
“只是杨掌柜你怎么不一起陪着晒,躲在那阴凉处做什么啊?”
林瑛的话刚完,李嬷嬷就指挥几位小厮把杨冬从阴凉处拖了出来。
“一介女流,哪里轮得到你跟我说话。”
“你们林家忘恩负义,如今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天天都来闹。”
“哟,原来杨掌柜不是带着父亲来晒太阳的啊。”
“真是的,怪我眼拙了……”
林瑛顿了顿,转头接过了嬷嬷手里的扇子。
“那就请人去报官吧,这焦石流金的,要是光脚踩在地面上,怕是都得烫掉层皮了吧。”
“杨冬把他的家人置于这炎炎之中于不顾,分明是想要了他们的命啊。”
“你们看看,这一个两个的都跪不住了,那汗把地面都快砸出坑了,这样下去再有个一刻两刻的怕是要出人命的吧?”
墙根下看热闹的也开始左一句右一句。
“不管是什么事儿,都不能拿家人的命来闹啊……”
“怕不是这位杨掌柜存了什么私心吧,自己父亲都这个样子了还让他在这样毒辣的日头下躺着……”
“你们看,他只让家里的女儿来受这份罪……”
“出了人命也是你们林家的错,你们早早拿了银子出来,他们也就不用在这受罪了。”那杨冬猛地被拉到太阳底下,被热气给灼得头昏脑涨,围观之人的话让他的心也跟着焦躁了起来,嗓门也不自觉地变大了许多。
“等一下……”
“怕了?”杨冬嗤笑道:“早些拿银子出来就没事儿……”
“报官时再记上一条,他还敲诈勒索我。”林瑛拍了拍胸口,轻轻地摇着手中的扇子。
笑容凝固在杨冬的脸上,才不过片刻就被融成了一脸怒意,“我父亲为你们林家辛苦大半辈子,落下了病根,如今可是你们林家忘恩负义。”
“究竟是什么恩什么义,又是谁的恩谁的义?我倒要问问你父亲他当初为车夫的时候,林家可曾克扣过他一厘,我还得问问你杨冬在我们铺子里做差时,我们东家可又少过你一毫?”
“再说这些年我们林家给了你们杨家多少好处,你杨冬可敢让我一笔一笔给算给你听么。”
李嬷嬷从旁边的女使手里拿出一本账本儿翻开,递到了林瑛眼前。
“这亏心事到底是你杨冬做的,你自己心里也清楚。要不然你杨冬哪怕挨板子也要上宣擢司去告我们的,而不是带上自己动弹不得的父亲和未出月子的妾室来这里闹事。”
林瑛漫不经心地翻看着面前的账本。
“你若是无愧,那我也愿意把你杨冬所做之事摊开来讲讲,你的那些亲戚应该很愿意为了那两成银子出面给我们林家作证吧。”
杨冬已经被晒得眼冒金星了,眼瞧着这次要白跑一趟了,气急败坏间就想起身上前。
身旁的小厮眼疾手快,一把就摁住了他。
“小娘,你怎么了小娘?”
在草席上坐着的那位妇人汗如雨注,晕了过去,怀里的婴儿也滑落在身侧惊哭个不停,躺在草席上的老人也早已嘴唇发白……
林瑛看见这场景也于心不忍,让人把老人和女眷带到了墙角阴凉处,还差人去请了大夫。
杨冬也没想到今日这林府竟没有像往常一样痛痛快快地给了钱打发了他去,他本就被这烈日晒得难受,看见这意料之外的场景,瞬间就慌了神。
“杨掌柜,如若今日出了人命,我定要将你这泼才送去见官。于理你上门敲诈勒索算一,于情你罔顾家人性命算二,哪怕最轻你也得吃上一百杖吧。”
“今日,这位姨娘的医药费我帮你出了。你若是答应日后再不来闹,我也可承诺你父亲日后的药费我们林家也包了,到底他也是陪着我们家老太爷奔走了许久的。”
杨冬见面前带着帏帽的小娘子,看起来年岁不大,听上一句就知不是他东家林二姑娘,可他又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想到现在才想起来是去年年底见过的三姑娘。
虽说是三姑娘,可那气势竟强上许多,看着一副弱柳扶风样,竟是一个钢骨铁筋相。
倒不像传言中那般……
可眼下他也顾不上想这许多,眼前的人明显是铁了心不再会用银子打发他了。对方说的也许是对他最有利的办法了,大不了拿了钱之后不给席子上的那老头儿买药,就算还能拖上个大半年,也有一笔可观收入,够去几次勾栏院了。
他就应了下来。
林瑛看着那杨冬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的样子,只恨此刻自己手中没有一根挥惯了的擀面杖。
要走时,她又想起什么似的,突然站住了脚,挥挥手招来两位小厮,“麻烦你们跟着跑一趟,把这位老先生的药方誊写一份,每月初去杨家常去的药房按方子抓好,再把药送去杨家。”
“记得每次买药时,都要带上杨掌柜,让他看着你们付账,看着药房的伙计抓药。”
“省得日后吃坏了再赖上咱们给送去的药,又来闹。”
说完,她就挥着扇子转身走了,留下彻底落了空的杨冬错愕地站在那里。
人群也渐渐散开了,只留下街口处四个高大的身影,身着绿色直裰的为首之人以极为赞赏的语气开口问道:“彦修,这姑娘她不是怕你?怎么还敢让人去宣擢司告她?”
“副使,林姑娘说的那些什么免疫力、生物钟、维生素是什么?”另一个年纪小些的挠着后脑勺,一脸不解。
“于司使,邱副使,这杨冬和林家之间的事儿,我方才已经打听出来了,你们要是好奇……”身材最位魁梧的那位一口就将手中的饼咬掉了半张。
“不清楚!”
“不知道!”
“不好奇!”
回答这些问题的男子穿着天青色细绫直裰,长发用同色发带高高束成马尾,他颇为不耐地摇了摇扇子,冲着身着绿色直裰的男子怏怏,“喝茶就喝茶,”又对着另外两个忿忿,“办案就办案……”
“来看什么热闹?”
“那副使你呢?不应该在荣……在那儿盯着么?”
邱箴看着街口茶摊上的一位茶客,语气不明,“我正在盯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