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秋末,正是天儿又闷又热的时候。
也不知是不是快要下雨的缘故,空气也变得黏兮兮的。林瑛刚把贴在脖颈上的头发拂去,转眼那头发就又贴上了脸颊。
午间,林瑛躺在榻上翻来覆去,觉得自己离那铁板烧就差一把孜然粉两勺辣椒面儿了。
她好想念那个叫做空调的救命神器。
反正热成这样也睡不着,她便利落地起身打开了屋里所有门窗,搬了把凳子坐在窗前,企图得到一丝穿堂风的垂怜。
“没用的,姑娘,外头那树叶子草梗子都一动不动的。”
锦红端着什么东西走了过来,边走边说:“这些冰是二姑娘差人送来的,上面的这碟子蜜桃也是放在井水里沁过的。”
林瑛刚一凑近,凉意就扑面而来,她笑着拿起一块蜜桃吃了起来,还不忘招呼锦红和朝青一起来吃。
“我们村子后面有条河,在山阴处……”
“就算是这么热的天儿,那河里的水还是凉丝丝的,在河边坐着,就算只把脚放进河水里也舒服极了。”
“这个月份是最好玩最好看的时候了,到了晚上,那照夜清飞得到处都是……”
林瑛成日都在府中拘着,实在无聊得紧,听锦红这么一说她也想去看看,想在这么热的天气里把脚放在冰凉的河水里面。
她记得上次出城时林瑜说家里在城外有个庄子,离锦红家所在的村子不算太远,于是就去求了玉行兰说想去庄子里小住几日避避暑。
玉行兰自己也对这到了孟秋却越发闷热的天气恼得不行,想着自家孩子肯定也不好受。
就多安排了几个小厮,让林瑜也一起去避暑了。
庄子里的下人得知了消息,一早就把院子里、屋子里收拾干净了。
里头的人大都见这位二姑娘,知道她是出了名的和善,虽说三姑娘还是他们头一次见,但也听说是个爱偷闲躲静的主儿,想来不会太难伺候。
可毕竟是主子,庄子里管事儿的梁二小还是对其他下人仔细交代了一番。
这个庄子后面有个桃林,现在恰好是忙着桃子下树的时候,虽说已经快摘完了,可庄子里里外外的巡视还得比平日里勤上许多,又加上两位主子要来小住,更是要多加注意的,梁二小就将巡视人员的名单仔仔细细地改了好几遍……
虽说是这个庄子里管事儿的,但是梁二小的年岁并不大。
林瑛看他也不过二十二三岁,可据朝青所说的,他已经做了七年的管事了。
“庄子上以前的管事和梁管事家是街坊,老管事本来想让自己的儿子接着来这庄子里管事的,也是好好培养了一番,可天有不测,他家里后来失了火,儿子在大火里也没了。”
“那场火里没的还有这梁管事的父亲和哥哥,为了救老管家的儿子也都遭了不幸……”
“梁管事的母亲知道这件事后也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了。”
“就剩下他和一个妹妹,他妹妹当年也不过才五六岁……”
听到悲痛处,林瑛轻轻地叹了口气。
“之前的老管事就把尚还年幼的梁管事和他的妹妹接到了庄子里抚养,像培养自己儿子那样培养他,后来老管事没了,大娘子看着那梁二小事事稳重、处处谨慎,就把这庄子的管事权交给他了……”
林瑛一边听朝青说着,一边抱着碗桃粥喝个不停。
“锦红,我们今日去你家看看三丫头吧。”才刚吃完早饭,林瑛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一想起那双圆圆的亮亮的眼睛,她心里就满是疼爱。
收拾好几件之前就买给三丫头的衣服,还装了上许多点心,就连刚赞不绝口的粥也让人给盛了一份放进了食盒里。
路上,林瑛把车窗打开,探出头感受着早上还没那么强势的阳光,树影斑驳落在她脸上,像在作画。
车子转了一次又转了一次,停在了那个熟悉的矮墙边,锦红轻声开口,“三姑娘,咱们到了。”
今日出门,林瑛只带了锦红、朝青和两个赶车小厮,没有上次那么大的阵仗。
牛春看见门口的马车,先是骂了两句,似乎是嫌堵着他家的门了,待看清来的是林家人后又赶忙出来迎接,脸上写满了讨好。
“爹,三丫头呢?”锦红先张口问了一句。
“我们姑娘来看三丫头了。”
“三丫头不在,你弟弟在呢。”牛春的嘴里不停地嘀咕着,一个小丫头有啥可看的……
“既然她不在,那咱就改日再来。”林瑛连车都没下,就让小厮掉头往回走。
“她弟弟在呢,还有她娘……她娘也在,看谁不都一样不是……”牛春支支吾吾,眼神也躲躲闪闪,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没底气。
“三丫头去哪了?你们把三丫头怎么了?”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锦红冲进院子里去向她母亲问道。
“我怎么知道那死丫头去哪了?”那妇人满脸泪水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声音尖锐又刺耳。
林瑛一看这情形就知道,很可能出什么事了……莫非这三丫头被她父母卖了,还是挨打受伤了,又或是生了病……
她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年纪和三丫头相仿的小姑娘,一直盯着这里看,就让朝青悄悄地上前去问一问。
“你们把三丫头怎么了?你们把她弄到哪里去了?”锦红带着眼泪质问她的父母。
“什么叫我们把她怎么了?她的命都是我给她的。”牛春红着脸粗着脖子甩了锦红一巴掌。
见锦红挨了打,林瑛就急忙带上装饰着缠花的帏帽下了马车。
“你说话就说话,动手干什么?”
“她是我女儿,我怎么就不能动手了?”牛春一边说着一边又把手抬得高高的,旁边的小厮给迅速拦了下来……
“姑娘。”朝青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红着眼睛,“三丫头怕是不在了……”
“不在了?”锦红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跌坐在了地上,像失了魂一般,连哭也哭不出来了,一张脸变得煞白煞白……
见到锦红这个样子,朝青立刻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刚才那个小女孩带着我去看了一个……坟墓……”
“我问她这是谁的,她说是……是牛三丫头的……”
林瑛瞬间耳鸣,这该死的天气烦得她眼泪都差点流了出来。
她轻轻地把手心里的汗在帕子上擦了又擦,可现下也不知怎么的,那汗怎么擦也擦不完。
她的心和她的手心一样是潮湿的,腿和眼睛一样都是发酸的。
“怎么回事?”她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
“那小女孩许是也受了惊吓,什么也问不出来……”看了一眼正在失声痛哭的锦红,朝青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孙成贵,你去找村子里的人打听打听。”林瑛把自己的钱袋给了身边的一位小厮。
她明白三丫头的事情一定另有蹊跷,不然,那牛春为何不肯说实话?
看着眼前的情景,林瑛知道,今日能为三丫头求个公道的也只有她了……
牛春夫妇俩蛇鼠一窝,怕是和三丫头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锦红虽说是三丫头的姐姐,可如今也不过才十五岁,眼下得了这个消息正伤心落泪,手足无措。
“是爹,是爹把她打死了。”锦红的弟弟早被这场景吓住了,他哭着走了出来,躲在柴堆后面。
“姑娘,你别听他瞎说,他一个黄口小儿知道什么?三丫头是出了意外,不是我干的,跟我没任何干系。”
那牛春脸上堆着又狼狈又狰狞的笑容,看不出丝毫悔意。
“什么意外,你来说说看。”林瑛掐了自己一把,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毫无波澜。
“她,出去玩……”
“然后,然后掉……”
“掉进河里淹死了。对,她淹死了……”
林瑛哑然,抚了抚她自己的胳膊。
竟是跟你这位三姑娘同一个死法呢……
打听消息的孙成贵没多久就回来了,“姑娘,我找人问过了,说三丫头是被牛春打死的,那人是亲眼所见……”
“为什么呀?那可是你女儿啊?”
“什么女儿,连个镯子都不给她老子,这样的女儿养来做什么?”牛春歇斯底里。
一听到镯子,林瑛就开始发晕,在帏帽的掩盖下,眼泪一滴一滴全落在了衣裙上。
……
前几日,这牛春带着儿子进城闲逛,看见别人在程记吃酱肘子,他儿子就吵着闹着也要吃。
牛春本来想去林府找嫣红和锦红两个女儿拿些钱,再带着儿子去程记买肘子的,谁知道林府的护院不让他进,他在门口守了两个时辰也没见到女儿,最后只能悻悻而归。
回去的路上,他儿子说三丫头不知在哪里弄来个玉镯子,牛春就寻思拿玉镯子换钱,到家后就去找三丫头要,可三丫头死活就是不给,他就动手把这三丫头活活打死了。
第二日就领着儿子进城卖镯子,拿着卖镯子的钱在程记买了酱肘子。
“你知道么?我儿子吃得满嘴流油,吃得可开心了。”牛春的脸上还挂着笑。
林瑛环视四周,透过泪眼和帏帽上的白纱朦朦胧胧地看见了院子里的新滑板,一颗心瞬间就揪在了一起。
是她的镯子,竟都是她给的镯子害的。
“我打死她又怎么了,她的命还是我给的呢,对她老子不敬,敢不从她老子的话,那她就该死。”
面目狰狞的男人还在摔摔打打,骂骂咧咧。
“她要是早点儿把镯子拿出来不就没有这些事了么?”
气急败坏的妇人捶地嚎啕,不见一滴眼泪。
“她要是早点答应卖了镯子给我买滑板就好了。”
“她要是把镯子卖了,给我买酱肘子和滑板,她就不会被父亲打死了……”
吃了酱肘子有了新滑板的子在一旁哇哇大哭。
“就因为这个,你们就把她给杀了……”林瑛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从来没有这么痛苦过。
她又想起那双圆圆亮亮的眼睛。
“姐姐,等我长大了,你也可以带我走么?”
“当然,这是我们的信物。”
信物,镯子,那是她给三丫头的镯子。
“镯子呢?你们卖到哪里去了?”
林瑛踉跄地走到那对夫妇前厉声质问。
“卖了,买肘子买滑板,我早就花光了。”牛春一脸我看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林瑛气急了,她本该将这对蛇蝎夫妇送去官府为三丫头讨个公道的,可偏今日最能为三丫头求个公道的她不能去报官……
因为她吃了之前的教训。
她父亲在朝为官,若是由她这个朝廷官员之家的姑娘出面报官,就只能去宣擢司报,到最后也是由宣擢司来负责,一审二查三盘问,耽误时间不说,对林家对她父亲多多少少会有些影响。
何况这牛家就是普通的农户,送他们去宣擢司实在是有些明珠弹雀。
林瑛让孙成贵出面去问问村子里面知道这件事情的有没有愿意去报官的,若是有人愿意出面,她一定给出最丰厚的报酬。
没用多少时间,孙成贵就带来了三个人,是刚才那个小女孩和她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