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已经过完了,学堂也该开课了。
假期之后,早起总是困难的,林瑛在暖和的被窝里挣扎了许久,终于赶在辰时二刻前出了门。
匆匆赶到学堂后,发现门口站了一辆马车。
是要来她学堂上课的人么?对方怎么知道她的学堂今日开课呢?还是坐着马车来的,难不成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
林瑛一脸困惑,正想着要不要上前问一问时,一位嬷嬷从那辆车上走了下来,朝她施了个礼,“可是这学堂里的先生?”
听到林瑛的肯定回答后,又一位妇人就从车子上走了下来,妇人身姿纤长,虽未着衮衣绣裳,也没有珠围翠绕,但依旧能让人感觉到她端庄又高贵。
看起来目光柔和,神态从容,林瑛隐隐觉得来人的身份并不简单。
妇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孩子,看起来要比学堂里的黄团圆小一些,不过五六岁的样子,似乎是她的孩子,被她紧紧牵着,一步一步地走近林瑛。
“你便是这学堂里的先生?”她的语气里有兴奋,也有不可思议。
“我是带着我儿子来学堂里读书的。”
“可是我这个学堂里教的是手语,收的学生都是听不见声音或说不了话的……”
一阵风卷过,吹得人耳朵疼,怕小孩子受凉,林瑛便把他们请进了学堂,又将学堂的情况告诉了他们。
“我明白,正因如此,我才要带着他前来。”
听见那个妇人的话之后,林瑛的眉头轻轻地蹙在了一起。
“他……”
“他没办法说话了。”
“小时候吃坏了东西。”
竟是吃坏了东西?
林瑛看着面前那个可爱的小孩子,心里不住地惋惜,“他的名字……”
“我儿全穆。”
“先生,可否能允我也留在学堂这里和穆儿一起……”
“学手语。”
妇人的言语间带着一丝急切。
“为何?”
“因为只有我也学会了这手语,我才可以同穆儿交流,与穆儿说话。”
看着她殷殷期盼的眼神,林瑛能明白她作为母亲的一番苦心。
“倒是可以,但是最开始只能由我的学生来教。”
“他需要从头开始学,和我们的课业进度不一样……”
妇人理解了林瑛关于课程进度的顾虑,答应最初由学堂里面的学生为她和她的孩子授课。
林瑛便把江一跃找来,介绍给了这位妇人,并安排了江一跃每日在末时或者申时之间为他们母子二人补课。
虽说林瑛的学堂是不收费的,可她觉得不该让自己的学生白白出力,况且要想将几个月的课程补完,是需要花费不少时间的,她正琢磨要自掏腰包为江一跃开些工钱时,一直跟在妇人身边的嬷嬷拿出了几张银票。
“先生,这两千两银票是我家大娘子的一番心意……”嬷嬷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银票放在了林瑛的面前。
两千两!
听见这个数字后,林瑛心里忍不住惊呼,这莫不是财神奶奶?
“一人兴善,万人可激。”
“来之前,我已经听说了,这学堂是先生自己掏钱建起来的,且不曾收过学生的束脩。”
“这些银两只当我如先生一般兴善了,请先生一定要收下。”
“负责我和穆儿课业的一跃,我会再给他额外的酬劳。”
“……”
林瑛并不知道要怎么向她解释,这个学堂不仅没有用自己一文钱,小金库里甚至还多出了一笔。
“不必叫我先生,我这个水平着实算不上什么先生,叫我林瑛便可。”
林瑛觉得心虚,她也只会教教手语,教几个字了,若是随便给她一本开蒙书,她怕是读完都费劲。
“这个学堂也不曾花什么钱,院子本是我家里的,我母亲差人收拾出来给我用了,家里面祖母和哥哥姐姐也都协助了我许多……”
“这些银钱还是请您收回去。”
林瑛把自己面前的银票推向了那位妇人。
“这银子您就收下,权当是我在行善事,是我对这学堂、对这些孩子的一份心意。”
妇人环视了一周,看见院子里挂着的药材,那些都是梁小妹过完节回来上课时带的。
“他们在这学堂一日三餐,看医问药,只怕是要不少银子的。”
林瑛有想过眼前的这位妇人也是出自像柳家那般富庶到不讲天理的人家,这笔钱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微乎其微。
但无功不受禄,就算是对方说钱是给学堂里的学生用的,林瑛还是觉得受之有愧。
“我姓詹。”
那妇人见林瑛依旧是对收下这笔钱很为难的样子,便轻轻地吐出了这句话。
“姓詹。”
林瑛一激灵,立刻看向她身旁那个姓全的孩子。
“现在是否可以收下这笔钱了?”
妇人拦住了准备行礼的林瑛,用眼神示意要她收下那些银票。
对方已经亮明了身份,林瑛也只能将这笔银子收了下来。
……
晚饭后,林瑛把这件事同家人讲了。
“源安公主?”恍惚间,玉行兰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源安公主是当今皇后的亲生女儿,是大皇子珩王的亲妹妹。
“可不?姓詹的是什么人就不必说了,再加上全这个姓氏,可不就是那源安公主么?”
“之前便有这个传闻了……”
“只是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真的失语了。”
林丰泉也不清楚公主的孩子到底是自己吃坏了什么东西,还是有人加害与他,可是怎么想都觉得应该不会有人在他身上动心思……
皇后只育有一子一女,大皇子还是个羸弱多病的,加上那源安公主的驸马也是个只拿银子,并无一点实权的侯爵,这个孩子不会对什么人有威胁的。
如此想来……
倒也有可能只是小孩子贪吃,不小心吃坏了东西所致。
林丰泉收起了心思,又反复交待林瑛要将那个姓江的孩子好好教导一番,切莫犯了什么错。
到底是皇家,处处万分谨慎总不是坏事……
几个学生的生活因为公主的那笔钱得到了很大的改善,一日三餐变得丰富了许多,鸡蛋、肉类这些必不可少,林瑛甚至让他们每日都喝起了牛乳。
陈氏也得到了程季生的应允,每日都会多做一份糕点带给学堂的孩子。
但林瑛不愿让程记白出这份糕点,就拿着银子去了酒楼,想找掌柜的协商,打算偷偷地按月付钱。
“瑛儿,你当真要如此生分么?”林玥一得知消息就喊了林瑛到她家里。
若不是那酒楼的掌柜接了林瑛这么一大笔钱不敢自己做决定,不得不来家里找程季生商议的话,她这个做姐姐的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这钱别说是我,就是你姐夫也定是不会收的。”见自己的妹妹这么见外,林玥免不了有些生气。
“可这铺子到底是程家一大家子的……”
林瑛不想让自己的姐姐因为学堂的那几个点心钱被程家人拿了话柄埋汰,被其他人指指戳戳的。
她觉得这都是没必要的分明可以避免掉的麻烦事。
“三妹妹,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
程季生在门外时,就听出了自己的夫人言语中已经带了一丝愠意,便加快了脚步进来缓和气氛。
“让陈氏去学堂还是我提出来的,若都像你这般客气的话,我还应该备份束脩赠与你才是。”
“再说了,我让陈氏去学堂也是为了她可以把这做点心的好手艺留在我们程家,她如今也过了艾服之年了,眼瞅着就做不动了……”
“三妹妹,你若再这般客气,你姐夫还怎么好意思寻你学堂里的学生给陈氏做学徒,日后继续为我们程记做点心呢?”
“她都已经物色好了徒弟了……”
“当真?我竟不知是哪个呢?”
听见程季生这么一说,林瑛心里首先冒出来的念头是“可千万别是梁小妹,可千万别是梁小妹……”
梁小妹毕竟是她早就物色好要留在学堂里做老师的。
“可有位叫江大月的姑娘?”
林瑛松了一口气,笑着回复,“有。”
“瑛儿,你不知道,陈氏本是打算要自己掏钱买糕点的,可你姐夫觉得这些糕点值不了几个钱,唯那份善心最是难得,便决定自己出钱给学生供糕点。”
“柜面上都记着账呢,是你姐夫出的钱,程家人也知道这件事,没有什么不妥的。”
说完这些,林玥就将林瑛留下的银子又塞回了林瑛的手中。
“说起来,陈氏也是个苦命人,可她待谁都是一颗善心。”
“幼时父母去世后,她便一直跟着大伯一家过活,没吃过一顿饱饭……”
十三岁那年,陈氏被大伯卖与了一户人家,与那户人家里大渐弥留的小儿子定了亲,定完亲不到五日,那个小儿子就去世了。
虽说人死了,但是亲事不能退,因为这户人当时买她回来就是这个打算,打算让她抱主成亲。
十三岁的陈氏知道了真相后,眼泪都流干了,好在陈氏的婆母待她算是不错的,也多亏了这个婆母,陈氏才能吃饱饭,穿暖衣。
她那位婆母还把家中祖传做糕点的手艺都悄悄地记了下来,一点一点地教给了她。
到了二九年岁,她的婆母又给她备好了盘缠和行囊,把她偷偷地送走了。
可陈氏到底是个不会说话的,又听不见声音,才离家没多久,盘缠和行囊就都被偷走了。
没人知道陈氏走了多少时日吃了多少苦,才走到都城里来。
“她晕倒在程记酒楼的后门门口被发现了,程家的人给了她一些吃食,为她请了大夫,才救了她一命。”
“本来我父亲是留她在酒楼里洗碗的,日子长了之后,发现她竟还做得一手好糕点。”
“慢慢地还把程记酒楼里的点心做成了这名满都城的招牌。”
林瑛了解到陈氏的月钱其实不少,可她全都拿出来给那些没饭吃的孩子没药医的老人用了。
“她说自己已经没有眼泪了,看到命苦的人无法陪他们哭一场,就只能尽力帮一帮……”
听林玥和程季生讲了这么多,林瑛心里有些闷闷的,为陈氏的苦命,也为陈氏的善心。
“您有名字么?”后来有一日,林瑛问陈氏。
“没有。”
“现在您也识了些字,可曾想过为自己取个名字?”
“我都活到这个岁数了,还取什么名字?”
早已生满白发的陈氏觉得自己过不了几年就要埋进那个十三岁就定好的坟冢里了,到时候就会变成周陈氏,犯不着费心为自己取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