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媚子

    第二日,韩之泷醒来,一眼瞥见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衣柜,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静安’还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虽然自己是个滚刀肉,但“女子闺房不能擅闯”这点基本道理还是懂的。他只能憋着一肚子闷气,胡乱换了身衣服,跑到练武场狠狠练了一个时辰,才觉得神清气爽。

    回到房间,那扇碍眼的屏风依然杵在那儿。桌上却多了一张纸,上面写着两个墨迹未干的字:洗澡。旁边还添了一句:包袱里有衣。

    韩之泷盯着纸条,眉头拧成了疙瘩。这“道姑”也忒讲究了吧?真把土匪窝当自家道观了?有没有点当“侍女”的自觉?他郁闷地喊来小厮,吩咐送一桶热水进来。自己则转身去食堂,囫囵吞了几个大肉包子。临走时,想起屋里还有个“病秧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顺手揣了两个包子在怀里。

    等他再次回房,“静安”已经换上了另一套道姑袍,正背对着他整理衣袖。韩之泷看着那挺直的背影,目光扫过肩部略显硬朗的线条,心里莫名地闪过一丝疑惑——这骨架......是不是有点宽?他摇摇头,甩开这荒谬的念头。目光上移,只见对方乌发如瀑,肌肤胜雪。别说寨子里的几天都不洗澡的糙汉子,就是镇子上寻常人家的男子,也没见过这般讲究精致的。想来也只有女子才会如此。他暗骂自己疑神疑鬼,多此一举。

    “喂,”韩之泷把包子往桌上一放,又从怀里掏出几个小盒子小罐子,“包子给你的。喏,这是从小凤那儿拿的胭脂水粉,你看看有没有能用的。”

    裴知意冷淡地扫了一眼随意摆放着的胭脂、头油......这些玩意儿他哪认得?更别提用了!记忆中贺兰暨那狗东西的梳妆台也是这般琳琅满目,天知道是抹哪里的!他随手拈起一包香粉,凑到鼻尖一闻,香气刺鼻,鼻腔发痒,一个喷嚏快要打出!猛地想起自己“哑巴”的人设,硬生生将那喷嚏憋了回去,憋得眼角都沁出点泪花——嗯,那狗东西用的可比这好闻多了。嫌弃地把香粉丢了回去,对韩之泷干脆地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需要。

    韩之泷被这毫不掩饰的嫌弃噎了一下,没好气道:“你在寨子可不是白吃白喝,寨子里的每个人都有事儿做,既然是女仆,浣纱织布、洗衣做饭、缝缝补补,你会哪个?”

    裴知意面无表情地摇头——‘都不会’。

    “那你会什么......”

    ‘画符炼丹,诵经祈祷。’

    “......那有什么用!天底下还有女子是你这样的?!”韩之泷盯着桌上的水渍,半晌才抓狂地憋出一句。

    裴知意心想,有,还有更过分的呢。

    “算了,你去后厨找范大娘吧,让她教你些简单的活儿,至少自己的衣服自己洗吧,和后院的女人待一块儿,旁人也不敢明目张胆欺负你。实在害怕就老实待在房里别乱跑。”说罢,便出门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裴知意正愁没机会光明正大勘察地形,闻言立刻抱起昨日换下的道袍,施施然向外走去。

    沿着碎石小径走到后院回廊,只见一个身材圆润的大娘正和几个妇人聚在大树下择菜闲聊。那大娘生得一张圆脸,大眼睛,高颧骨,未语先笑,头发用布巾利落地包着。一见裴知意过来,她立刻站起身迎上前,上下仔细打量一番,笑容满面:“哎哟,可真是个齐整人儿!你就是大当家说的静安娘子吧?我姓范,大伙儿都叫我范大娘,大当家今早嘱咐过你会来找我。”

    裴知意回忆印象中道士的礼节,依样画瓢,略显生疏地行了一礼。

    范大娘见‘她’仪态落落大方,隐有贵气,心中暗叹,嗳,可惜这么巧的人,竟是个哑巴,温声宽慰到:“你别怕,且安心住下,咱们这儿虽说叫匪寨,里头过的也是寻常安稳日子,比外头还太平哩。你是来洗衣裳的?”

    裴知意点点头。

    旁边几个妇人起哄:“范大娘,我们还没跟新来的娘子说话呢,你怎么就把人带走了?”

    “去去去。”范大娘笑着挥手驱赶,“人家斯斯文文的,能跟你这皮猴混一块儿?”转头对裴知意说道,“你跟我来,我们边走便说。看见这条山溪没?上游是咱们吃水做饭用的,洗衣裳得去下游。早年先我跟着夫家开过客栈,灶上的活计还算拿手,如今这后厨就归我管。”

    范大娘领着裴知意沿着溪流往下游走,到了洗衣处,已有几个妇人蹲在溪边石头上捶打衣物。范大娘热情地跟她们打着招呼,顺带介绍了裴知意,显然人缘极好。

    她从腰间小包里掏出一小袋粉包,“喏,这是皂角粉,洗衣服用的,下次你要自己带了。王老三每月会下山采购,你可以去他那支取,若你还有特意要的,也可以拿钱托他下山捎带。”

    “哟,范大娘,这位是谁家的小娘子?生得可真标致!”一个妇人笑着问。

    “是大当家的人,面皮儿薄,你们可别逗她。”

    “这么俊俏的摸样,我们爱都来不及呢,哪舍得逗她啊哈哈哈。”

    “就你嘴贫!”范大娘笑骂,又转向另一个妇人,“怎么听说你家那口子病了?”

    “什么病了,前几天去收割秋稻,闪了腰,在家躺着休息呢。”

    女人们一边麻利地揉搓着衣服,一边七嘴八舌的交谈起来。

    裴知意生平第一次如此‘混’进女人圈里,幸好自己目前是个哑巴,可以不说话。他见过的贵女贵妇们,不管在家怎么说小舌,在外无不以惜字如金,端庄贤淑,这么‘接地气’画面,如同村口树下奶着孩子、磕着瓜子的民妇一般,这感觉甚是微妙。更关键的是,这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谈里,还真让他听出了些门道——收秋稻?这么说这后山寨子还圈了良田?真是不得了,有水有田、自给自足,自成一偶。

    “嗳,你们家的那个,都成婚五年了,怎么还不准备要一个?该抓点紧啦!”

    “嗐,别提了,药没少吃,每天的动静也不小,估计孩子缘还未到吧。”

    “连咱们大当家都有人了,不知啥时候能添个小的......”

    “我看静安小娘子腰板这么硬,将来生孩子可要受苦了......”

    裴知意长长睫毛颤了颤,没反应过来怎么话题就到自己身上了,还......还生孩子?他心中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老子这辈子都生不出孩子好嘛!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桃红衣裙、披着同色帔帛的少女,带着两名穿着利落男装、腰挎双刀的女伴,气势汹汹地直奔溪边而来。这少女约莫十四五岁,梳着高高的马尾辫,擦一脸胭脂铅粉,杏脸桃腮,大步走来,眼露凶光。

    就因为走的太快,被脚下垂地的帔帛一绊,猛地向前一个趔趄,差点一头栽倒。

    “凤姐姐小心!”两个女伴眼疾手快,赶紧一左一右扶住了她。

    旁边一个婆子打趣道:“哟,大小姐,今儿个打扮得跟朵花儿似的,急匆匆上哪儿去啊?咋没带你的双刀啦?”

    范大娘含笑说:“今日大小姐......确实比平日好看些。”

    林小凤被人打趣,脸上更挂不住。她平日里惯穿束袖束腿的男装,听说昨个韩之泷收了一貌美侍女,顿时又急又气,特意翻箱倒柜找出唯一一件压箱底的女式衣裙,还学着娘亲的样子抹了脂粉,就是想着不能输阵。没曾想出师不利,差点当众出丑!不由得将怒气全转移到那个道姑身上。她冷冷瞥了一眼裴知意:“你就是那什么叫静安的?”

    范大娘等人都知道林小凤对韩之泷的心思。本来嘛,一个大当家,一个二当家座下一把手林豹的女儿,青梅竹马,也是般配。而且飞鹰寨行事磊落,心有情谊,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二当家也有儿子,年纪与林小凤相仿,偏她瞧不上,只爱黏着韩之泷。如今韩之泷身边突然多了个人.......

    范大娘心想这大当家既然把人交给她,她还是要护着一两分,上前缓和道:“这就是静安小娘子,她性子温柔和顺,就是身体不好,又不会说话,大小姐可别多为难她。”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林小凤一听,更是怒火中烧,自己是做什么了就为难她了?!她是纸糊的、雪捏做的人?我吹口气她就死了么?!气得林小凤柳眉倒竖,冷哼一声:“你这话好没理,我做什么了!”转头诘问裴知意,“我问你!我好心送你脂粉,你倒是给我退回来了,怎么你是瞧不上我的东西?!嫌弃粗鄙?!”

    早间时候韩之泷问她拿胭脂水粉,她还以为是这木头疙瘩终于开窍学着讨自己欢心了!她虽然也不是常用这些,娘亲倒是一直希望她能有个女子样,所以时不时会添些香袋、团扇、花粉、胭脂放在她房间里。但毕竟也是韩大哥的心意嘛!

    谁知道他竟然说是要给别人!气得她牙痒痒,特意加了一些‘料’在香粉里,本想‘好好认识’一下这个静安,结果东西又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自己好心拿,她倒嫌弃上了,这是纯属给脸不要!

    裴知意倒是淡定,用手势比着‘我没有’。

    林小凤这才注意到对方的手势,眉头紧紧皱起,上下重新打量裴知意。这人......不会说话?她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小姐妹,眼神询问——怎么没人告诉她这个?倒显得她盛气凌人,欺负一个哑巴。

    左右女伴也摇头表示不知。

    范大娘连忙笑着打圆场:“还以为是什么呢,想是因为静安是方外之人,不习惯用脂粉。”

    “呵,什么方外之人?”林小凤嗤笑一声,越想越气,“修的什么道!见着个英俊的就想起自己婚事来了!”

    她看着裴知意那副比自己还高、骨架分明、腰板挺直的样子,只觉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哪有一点女子的娇柔?哪比得上自己!她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习惯性地伸手往腰间一摸——空空如也!这才想起今日换了衣裙,没带双刀。她眼中凶光一闪,抬手便化掌为爪,就想先揪住裴知意衣领再说!

    在林小凤起手瞬间,仿佛预判一般,身体猛地一软,精准地“虚弱”倒向旁边一棵歪脖子树。他一手撑住粗糙的树干,一手痛苦地揪住自己胸口的衣襟,眉头紧蹙,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大口大口地无声喘息着,仿佛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端的是弱不禁风,楚楚可怜。

    林小凤的手僵在半空,整个人都懵了!唬的立马跳远一大步,自己还没动手呢,这...这幅样子做给谁看,“喂!我、我可还没碰到你啊!”

    裴知意看着林小凤下意识跳脚的动作,和韩之泷动作简直一模一样。

    范大娘想起韩之泷的叮嘱,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拦住林小凤:“她有心疾,你再闹,我就要喊你娘来了啊!”赶忙撑着裴知意,让人去叫医师。

    廖老自从上次扎针治好了二当家小妾李五娘的病,在寨子里俨然成了神医。寨子里啥都不缺,就缺个好大夫。小病就托人去镇里买药材自己煎,稍微严重的一点的就要下山去就医,出去一趟不容易,有些病拖着拖着就成旧疾了。听说当家的说要厚礼留他,可他却天天嚷着要下山去。

    裴知意被范大娘搀扶着往回走,脚步虚浮,真如弱柳扶风。趁范大娘不注意,他微微侧过头,对着还愣在原地的林小凤,极其隐晦地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挑衅又得意的笑——小丫头片子,论狐狸道行你还算不上零头的呢。

    林小凤还真以为自己把人吓病了,不禁有些内疚。结果乍一看见那人的挑衅样子,刚冒出的一点点良心苗头被滔天怒火烧得渣都不剩!气得她满脸憋红,浑身颤抖,就想扑上前撕了这装腔作势狐媚子!难道韩大哥就是被这幅娇娇弱弱的样子给蒙蔽了?!

    “凤姐姐不可!”两个女伴死死拉住她,“范大娘说了她有心疾,真要闹出人命,婶婶非打死你不可!”

    “是啊,凤姐姐你看她病歪歪的样子,这未必不是好事儿!在咱们寨子里,风吹日晒,担惊受怕,就她那身子骨,不用姐姐动手,自己就......到时候大当家自然明白,只有姐姐才配能永久陪在他身边。”

    林小凤胸脯剧烈起伏,喘着粗气,一听,觉得有理,今日众目睽睽,若真纠缠下去,反倒被她讹上,她狠狠跺了跺脚,对着裴知意远去的背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重重的冷哼:“哼!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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