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清亿,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紫藤长廊下,张云云的表情越发恨铁不成钢起来。
坐在她对面的程清亿似乎在想着些什么,正愣愣地出神。
被她这么一“吼”,才幡然醒悟的样子。
不过转瞬,眼里又尽是怅然。
张云云不明白了。
不过是讲出自己的苦衷而已,合理诉求,而且现在面对的又不是别人,这到底有什么难的?
“可是他刚才吼我。”
程清亿圆圆的眼珠就这样无辜地眨巴眨巴。
好像受尽了委屈似的。
张云云一时被这仗势被唬住了。
有……吗?
回想半天。
终于,在程清亿的提示下。
张云云才勉强意识到这丫头嘴里的“吼”,竟然只是林川后来那句语气略显冷淡的:“那你觉得我奶奶能和杨主任说什么?”
可是,她皱起了眉:“林川不一直都是这副‘要死不活’的腔调的吗?要不然你当为什么年级里面的人都管他叫‘冰块男神’?”
“是吗?”,程清亿的表情看起来理所当然,“但是他以前从来不会和我这样……”
哈?
张云云无语翻白眼:Excuse me?
你当我是你们俩play中的一环吗!!!
*
“程清亿啊,你这次的成绩退步的很厉害呀。”
夏日夜晚教室门口的走廊上,灯光昏暗。
借着教室里的露出来的亮光,鲁大师拿着红水笔,在刚刚打印出来的班级排名表上画出了她名字所在的那一行。
水笔有些漏墨,阴入纸面,歪歪扭扭的红线在白纸上非常显眼的。
她的名次,是在偏后位置。
比以往的任何一次排名,都要离谱。
“咳咳,”老头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瞬间又换了副温和的语气,“不过我知道这也不能怪你,毕竟事出有因嘛。”
程清亿当然知道鲁大师口中的“因”指的是她当初在考场里晕倒的那事。
经此一战,她彻底出名。
在年级里获得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号——“考试时晕倒的那女的”
程清亿低头抿着嘴,没有说话。
“怎么样啊,”鲁大师从排名表中抬起了头,“后来休息的怎么样了,最近还有没有不舒服感觉?”
她尽力挤出一个略显乖巧的笑用来回应:“好多了。”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病,在家躺了这么久,早好的差不多了。
“往后有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及时和老师讲啊,你一定要记住啊,什么东西都没有你的生命健康重要!”
鲁大师的语气不再风趣幽默,甚至,开始严肃起来。
程清亿知道班主任的好意:“嗯,我知道了。”
她朝着教室窗口看去,时针正好指在“8”的位置。
晚自习刚上第三节课。
她是第一个被班主任叫出来谈话的人。
其实内容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会是什么,八成和她这次考得和“屎”一样的成绩有关……
这不,猜中了吧。
程清亿已经无聊到用双手背在身后扭麻花。
鲁大师的想法谁都猜不透,她也不清楚还有多久才能被重新放回班上写作业。
毕竟她还有一张数学专题的导学案没写呢。
“明天家长会你知道吧?”停顿许久,老头朝着她重新发出提问,“你家里面,明天是有人来的吧?”
一听这话,程清亿瞬间不无聊了。
她看着眼前鲁大师一副意有所指的样子,仿佛已经预料到李椿女士用不了多久就会和她一样被叫来谈话。
至于到时候的话题么,那简直太多了。
屎一样的成绩、晕倒在考场的身体、还有……林川。
只是……
“怎么?明天来不了?”
估计是看到了她“便秘”一样的表情。
鲁大师猜测出了大概。
“我妈正在外地出差,后天才能回来。”
她刚说完。
面前老头眉间的褶子已经皱成“川”字,看起来很不满:“什么?”
“上次你进医院就没有回来,这次家长会又准备缺席?”
因为声音过于宏大,引得教室里不少同学朝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程清亿低着头。
从医院回来那晚,她和李椿女士通过电话。
除了正常的嘘寒问暖和微信打款,再没有其他。
那一刻,她其实有很矫情的联想到过网上一句被众人唾弃的话:
我不要很多钱,我要很多爱……
程清亿很疑惑,为什么呢?
为什么李椿女士不告诉她呢?
如果是真的找寻到了真爱的话,她明明会很支持的呀。
*
放学回到家。
程清亿忽然感觉小腹一股绞痛。
那股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她几乎是强撑着爬上床。
生理期需要停中药。
所以按照道理来讲,今晚林川应该是不会过来的。
诶——
她没有开空调,却浑身发冷。
明明裹在被子里,却总感觉四周有风。
这痛经,难不成还和心情有关系么?
程清亿半躺在床上,歪着身子望着房间里还没有拉上窗帘的那扇玻璃门。
外面月光明亮,明明很美。
接连几天的阴雨天气,让这座小城笼罩在一种说不上来的灰色天幕下,直到今天正午才久违的出了个大太阳。
果然,当晚就能看见现在这样一个绝美的夜空。
本来想着忍忍就算了的。
呼——
深呼吸。
最终求生欲获胜。
电话刚播出去。
听筒里的“嘟”声响了不到半秒。
“怎么了?”
“救命——”
下一秒。
桌椅板凳和地板之间极速又刺耳的拖拉声。
拖鞋和水泥地面之间摩擦传来的,快步急促又不太沉稳的脚步哒哒声。
以及,“哗啦”一声的玻璃门被拉开的声音。
“程清亿!”
不太镇定的男声。
她把头从被子里勉强抬了抬:“还没死呢……”
“吁”——
放下心来的,长久叹气声。
有一只温热的手忽然浮上额头。
程清亿闭眼。
她不好意思承认。
好热乎哦,像暖宝宝一样。
“我去给你灌热水袋。”
旋即,“暖宝宝”消失了。
“哦——”
尾音拖长,听起来快要散架似的。
随着“哒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远,身体里的汩汩暖流也正悉数涌出。
好奇怪。
不是年级里的有名的“冰块”么,怎么完全反了过来了?
程清亿蜷起身子,抱着膝盖。
腹部被卷了起来,疼痛感减退不少。
可这个姿势维持了不到三分钟后,腹部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也不知道具体是哪个部位,甚至连大腿根都被牵扯着,腹腔中的一切像是彻底被打乱,搅成一团糊糊了。
痛经……真的是一项专属针对女性的酷刑……
“给,布洛芬。”
一道平静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程清亿睁开眼。
模糊的视线下,脸型流畅。
那双平日里见惯了一切,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黑眸,此刻被长睫掩着,看起来竟然更漂亮。
水杯被轻轻放置。
她感受到一双大手正扶着她的腰部。
猛地瞬间。
程清亿忽然记起前几天做的那场“春梦”。
和那时一样,她感觉自己的整具身体开始不受意识控制,任人摆布。
喉间唾液开始疯狂分泌。
她实在是太清楚自己这副鬼样子是在干嘛了。
紧张,挣脱神经般的紧张。
后背倚到了一道温热的墙壁上。
那股熟悉的佛手柑清香就这样再度充斥鼻腔。
林川的怀里,似乎比她身上的被子,要更加暖和……
“还有力气吗?”
明明房间里除了他们俩再没其他人。
但林川的声音却像是怕惊醒谁似的,故意放的很低。
她点了点头,从他手中接过水杯。
止疼药刚下肚。
“还疼不疼?”
听起来像个智障才会问的问题。
程清亿哭笑不得:“你当是电视剧里的仙药啊……”
“哦。”
林川从她手里接过喝完水的玻璃杯。
“热水袋。”
指尖交错,有一瞬交集。
林川皱眉。
怎么这么冷?
他注意到程清亿的脸色很差,呈现出一种气血尽散的僵白色。
李成轩教给他的话术到了嘴边,忽然说不出来。
这个时候告诉她李椿阿姨的事情,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林川。”
女孩忽然喊他。
“我有点伤心。”
外面的夜很安静。
怀里的女孩就这样平淡地说了出来:“我妈好像谈恋爱了耶。”
语气还是而从前一样的古灵精怪。
和前面说的“伤心”有一些背道而驰。
林川突然想起语文里有一项惯考的修辞叫做“以乐衬哀”。
他知道程清亿这次没有说谎,她是真的很伤心。
“我一点都不担心‘有了后爸就会有后妈’,”女孩的声音里带了点哭腔,“我只是怨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程清亿半个身子都在自己怀里,林川看不到她的表情。
但他好像又什么都看到了。
程清亿喜欢看电影,但从来不拘泥于形式。
那天上午刚被杨主任叫到办公室里训,晚上就拉着他去疯。
似乎更像是一种发泄。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啊。
林川垂着眼。
盯着盖在程清亿床上的粉色被子,有些出神。
台风过境,闷热潮湿的夏天也即将过去。
压在他心里这么久的大石块终于落下。
可笑的是,他自以为能够帮扶别人的“负重前行”其实是一种无用之举。
那些本该下落的石块,一个也没少。
原来是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