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听到了一句不太真实的话语,更是带着错觉般温柔的声音,掠过耳旁。
“不过学生基础也很好,很厉害了。”
她第一时间竟然不是骄傲,而是心像是悸了一下,又猛烈跳动。咖啡馆里的喧嚷,叫不出名字的咖啡豆香,像是通通拂去。她只剩下一个念头,想让他再说一遍,那句夸赞。是除了老师同学那种浮云表面的赞扬之外,还有她辨认不清的情绪,像是受到某种蛊惑,想再听一遍的赞扬。
沈惜下意识抬表看时间,急忙敛住一切。
“要吃饭了,走吧。”她又把拿出的书本放回去,收起文具,恢复了往日如常。
出门时,烈日已当空。看,其实有时时间像飞逝,转眼就不见。专注投入于一项事物,完成时带来的成就感有时甚至无需反馈,抬头看见太阳已经挪了脚步,云层也带着飘往远方就已经足够。
可能是把自己逼紧了,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所以更加难能可贵。沈惜眨了眨眼,第一次觉得有想抓住的东西。这个东西很虚幻,像是一个时刻,又像是一个人,但无论如何她都清楚是抓不住的。
像小孩想留住春天里最温柔的一阵风,可都没有回应,从小孩身边穿过。
沈惜理清楚后果断要放弃,把那些有的没的抛下。前面的人停下等她,她回过神,向他走快几步。
玻璃灿烂,阳光洒落,照在路上。两个人坐在高凳上吃中午饭。外面人也稀少,便利店的速食盒饭是都是冷冻的,微波炉中叮一下就好——沈惜所谓的请客也就只是这样。她是吃了这么多年习惯了,洛嘉泽是对这种东西毫不在意。
从大概初中起,她都是自己拿着零钱在外面吃。其实以前家里还请了阿姨,在沈惜还小的时候。那时栗娴和沈修平还没有离婚,两人吵架还没有频繁到砸碎东西的程度,时常出差。小沈惜和阿姨坐在饭桌上安静地吃饭。那时小沈惜面无表情,吃的也不算多,吃完后擦干净嘴,道谢后就离开。
沈修平当时对她不算太冷淡,看见沈惜瘦了竟先是把阿姨开了。这么看倒也像是个好父亲,她很快收到了通知,让隔壁季家的佣人来做饭。
于是,隔天,沈惜打开房门往楼下看时,正好碰上坐在沙发上那个年龄相仿的男孩,而小绪槿当时就在季衍家中常住着。比起那嚣张的季衍,沈惜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绪槿。绪槿把餐食放到桌上,只觉得家中冷清。沈惜很喜欢这种相处,很快熟络了。
后来季衍不乐意家中就他一个人,干脆把沈惜也带着来季家吃饭。很多事情的缘故在传递时变了味,沈惜被家人抛弃的事,被季衍和绪槿听见,都失了语。
那时沈惜在躲家中的争吵,季衍顺势问了出来。
沈惜:“啊……算是吧?”她随意的样子,让他忍不住脾气。
绪槿眼眶有些红,反而被她安慰了。
她在沈修平彻底离开后,没再去季家吃过正餐。刚开始栗娴给的生活费还不够她三顿,就只是偶尔方便面,偶尔面包,能吃什么算什么。季衍从不问沈惜为什么这种问题,也不拦着她在一旁看他打架要钱。
直到一次偶然,她在便利店门口吃着饭团当晚餐的样子被季衍抓到。他先是把她骂了一顿,再领着人到家里,叫佣人端了宵夜。
“坐着吃完,否则就告诉绪槿。”他指着那碗两人份的粥威胁。
从那天开始,两人关系没了之前冷的一批的样子,像是达成某个协议停战,一直到今天都没结束。
沈惜在自己的回忆里吃下最后一口猪排,有些冷了,然后擦嘴。又下意识拿了纸巾抹桌。余光感觉旁边的人盯她:“这是干什么?”
“我的纸巾。”
沈惜想了想:“……谢谢。”
“……”连不客气都不用回了。
吃完盒饭,沈惜又没忍住买了一瓶酸奶。
两个人就坐在原位休息,她咬着果粒,有点想搭话。
“你为什么选了物化地?”嗯,一个很尬的开头。
“好拿分。”……地理是门玄学的好吗?
“……行吧,那就没有自己喜欢的科?”
“没有,一样。”
“以后呢?有想从事的工作吗?”
沈惜:“没有。”
洛嘉泽:“没有。”
这回倒是异口同声,丝毫不需要任何犹豫。沈惜自己也觉得问了句废话。
她点头:“行吧。”
本应该沉默的,他却突然来了一句:“有点像访谈。”
“是吗?……好像真的。”
可能是阳光太好了,晒得人都懒洋洋的。沈惜没想在几句对话上计较这些肉眼可见的敷衍,毕竟不是人家的义务,是吧?
她继续咬果粒,唔,有点酸。她停了一下,唾液分泌很快,咽一咽就吞了下去,可当时正看着他,些许明显的吞咽动作,有点像……
被他帅到了。
沈惜别开眼,摇了摇纸盒又吸上一颗果粒,有些欲盖弥彰,但看来他没有注意到。她心底暗自松口气,所以光明正大地看。
洛嘉泽能注意到她的目光非常明显,偏偏不知是怎么想的,没有开口点明。其实只要说出来女生就会像被戳到一样的猫崽,马上缩回去,可没有。他只是无聊的打开手机,接着看资料。
沈惜:“……”
论学霸的自我修养。
不过这么看确实帅,是那种让任何人看了都不会有争议的帅。沈惜觉得哪怕是路上的大妈见的都能夸一句“白白净净模子忒好”。她就算平时见的是像季衍、绪槿那种打小长的就好的,也否认不了洛嘉泽这种好看又耐看,每点都戳她审美的。尤其是那双手和那个声线,只能说如果不是太唐突,那晚抓着她的手用那种似低语、又带着些许戏谑的语气说出那样令人误会的话……就这番动作,她可以让他再做100遍。
就是这样不争气。
沈惜把果粒吞了下去,起身扔垃圾。她认为自己可以沉迷于美色,但不可以动心,否则吃亏的都是自己。
“走吗?”她晃了晃手,在他面前站着。
“嗯,”又突然开口,“徐宛印的事情结束了?”
她吓了一大跳:“你怎么知道?”
“……”
“也对,你坐在那个宝座,听不见才怪。”还是个记仇的小姑娘。
“那想不想知道?”
“这样不太好吧?”她手里把玩着书包的吊坠,又补充,“如果不会触碰到别人的面子和隐私,我还是想知道的。”毕竟……她想起那个乖乖穿着校服的女生,累累伤痕,却冷得像与他人隔绝一样。
——
“求求你了……别翻了……真的没了……”女人哀求的声音在出租屋里响着,伴着翻箱倒柜的声音,一个盘子碎在地上,擦过女人的手臂。
“哈,不就在这儿吗?”粗哑带着醉意的声音说着,打开的信封,“啧,就这么点钱,还不够一盘的。”
“这是阿印的杂费……”带着疲倦覆满老茧而粗如磨砂的手攀上男人抓紧的信封,抖着想要拿回来。
“还差两盘就两盘,一定会回本,到时候不就原原本本还你了吗?”
“……”
他一脚踢倒了瘦弱的女人,得意洋洋:“到时我还能分一点给你,说不定还能给那个女儿点杂食费。”
灯泡放着黄,磕破到皮都掉下的茶几被推得歪七扭八,什么相框、书都被抛在地上。外面喇叭响声,和邻居乒乓的锅碗瓢盆吵杂,屋内寂静。
“回不了本的……你都晓得回不了本,怎么还要赌……”红了眼睛的女人瘫坐在那散落了一地的东西中间,从来只是喃喃,淡了许多的乡音夹杂绝望。
徐宛印站在门外,黑色的阴影包裹着她,看着自己母亲从地上站起,拍掉灰,把东西一样一样复原。相框玻璃碎了,就拿垃圾袋装好碎玻璃,木质相框里有块褪色的全家福。抹掉眼泪,炎热的天里披上格子衫又扯下,带上沾了污渍的袖套,堪堪遮住伤。
等到她整理好,停顿一分钟再进去。
“回来了?”
“嗯。”
“那吃饭吧,怎么回来这么晚?再把菜热热……”
她假装没看见母亲红了的眼眶,没看见鞋印落在衣服上,没看见散乱的头发和照片,安静的扒着饭,对上母亲红肿的眼。
“妈,离婚吧。”
她僵住了,随刻摇头。“那你爸……”
“我没有爸爸,他算什么。”徐宛印依旧没多少表情,平静冷淡,“我助学金和奖学金都快批下来了,靠外婆的生活费维持不下去,找份工作吧,保洁也好什么都好。离婚吧。”
……
找房,离婚,竟没有争吵。徐宛印跟着母亲那段时间,似乎一切都在好转。她找到了一份保洁的工作,徐宛印的助学金和奖学金到手,家里没了那张令人厌恶的脸。明明是可以这样的。
“回来了?来,坐下吃饭。”
徐宛印看着那个穿的整齐的男人,已经穿了无数次的条纹衫,洗不掉污渍,熟悉的面孔带着猜忌和更多打量。
“你怎么来了?”
徐宛印的母亲也有些尴尬:“阿印……你爸来……”
“还钱。”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脸上终于透露出一些得意,还没再说出一句话,就直接打断。
“哪来的?”
“什、什么哪来的?赢来的啊!”
“然后呢?”
母亲适时调节气氛:“阿印,你爸爸今天来看看我们,把学费给你补上。”
“随便。”她早就不需要学费了。
可第二天,几个女生堵着她。人生中第一次旷课,竟然仅仅是因为他。男人被抵在墙角,竟然也在哀求,像极了多少个傍晚母亲的低头。
“你女儿来了,你要是不还钱,就两个都别走。”纹身男叼着烟含糊说。
可他却像是见到救命稻草一样,指着徐宛印:“她,她有钱!什么助学金,什么奖、奖学金,几千几万什么,她有!”很快那几个女生翻出钱包,10块的5块的,还有硬币,他们可能与这些事无关,偏偏喜欢看着那些人在自己脚下绝望求饶的样子,自己越是没有的,越是嫉妒,嫉妒有好的成绩,不屑于那种清清冷冷的模样。
然后当着人的面,散钱沾上泥水,嗤笑着:“这就是奖学金啊,还以为有多少呢?还什么钱啊!”那天她没有反抗,拿了钱把他救出来,他没了平时的样子。
“我……”
“别去找她了,还不配。”
她毫不在意地捡起地上的钱,身上沾满土灰,还有半边脸也是。之后那些人更是变本加厉,可不会反抗,她要让他愧疚,看见他从桌上被拉起。可直到再也没站起来过,他也没有愧疚过一次。
她再没带过一次钱,回来时满身伤和泥泞。
父债女还。
直到有一个人,莫名出现在他出事的前一个月。
徐宛印那天没见到他,因为苏静年来了。“呐,你不会反抗吗?告老师、告家长、找帮手,什么都不会?”苏静年把蓝莓味的棒棒糖递过去。
唯一可惜的是,她接了。
滂沱中如同干枯的枝般,光把混沌的天空劈开,接着是轰隆的雷鼓。苏静年满手的痕和血,从巷中走出。水、泥、血混着流下。徐宛印站在外面陪她淋雨。
“求求你了……别翻了……”
“还差两盘,就两盘一定会回本……”
“阿印……”
“她!她有钱……”
声音交织着,远处世界先是一瞬亮堂又陷入无边黑暗光的回响传来颠倒了世界的黑白。
“妈,离婚吧。”
然后一个熟悉稚嫩的声音。还是自己。
“妈妈,我会保护你。”
哪怕是那个男人下葬后,她都忘不了那晚昏黄灯下,母亲自顾自喃喃和被踹倒后细微的呜咽。
她谁都没能保护,也再没人她允许保护。
“你……”
“我有说过要你来管这些吗?这么爱发善心,还不如多喂些小猫小狗。”
“徐宛印!”
“我有我的办法,你别……”
“你有什么办法?你告诉我,像你爸那天晚上一样被打到死吗?!”
“那不是我爸!”雨声瓢泼伴着一声喊没被盖过。
……
争吵后,两人没再见过。
没了一定要绑在身边的束缚,她结束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