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知过了多少日夜,谢婉的眼罩被取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脸,她许久不见天日,眼神变得格外的好,看得清他脸上的绒毛和眼眸里微小的血丝。
日光斜斜的打进来,细碎的浮尘在光线里沉沉浮浮。
许卿玉长相清秀,一双眼眸尤其漂亮,身材削薄。
许卿玉将她带出地牢,用锁链锁住她的手腕,她只能在房内活动。
他外出之时,会点她的哑穴。
她说不了话,自然无法求助,她听着外面的喧哗,知道自己身处闹市之中。
她不知道,外面的天地乱成了什么样子。
五皇子和太子联手,调动了京城里所有的兵力,挨家挨户的搜寻。
文武百官哀声哉道,直呼家里被翻了个底朝天。
没找到谢婉。
倒是翻出了不少秘辛。
某侍郎家中早已病逝的长子,其实是因为精神错乱被关在家中。
某光明磊落的言官,素来清廉,家中被翻出万两白银。
诸如此类的,不要太多。
皇上也管不了五皇子和太子。
两人直言:“父皇若要阻止儿臣,那就直接给儿臣赐死吧。”
皇上气的当场就给了两人一顿骂。
但之后,对这件事就当看不见了。
许卿玉推开院门,看见街道安静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寥寥的几片落叶吹过。
紧接着,一队士兵走来。
许卿玉关上门,回到屋内,将谢婉的锁链解开,将她推进地牢里时,谢婉猛的推开了他。
她猜得到,许卿玉这么着急,肯定是有人来搜查了。
她往门口跑,而这时,门刚好响了。
有人从外面敲门。
就在谢婉即将开门时,许卿玉从身后抱住了她。
为首的人,见一直没人开门,拔出刀准备砍锁。
结果门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清秀的男子笑道:“官爷有什么事吗?”
为首的人道:“奉命搜寻,你配合一下。”
许卿玉让开,让他们搜。
搜寻过后,一无所获。
他们正打算告辞,地上的一抹闪光闪到了为首之人的眼。
他弯下身,将东西捡起来,发现是一枚耳珠。
他抬眸询问:“这是谁的物件?”
许卿玉答道:“是我家人的。”
士兵翻阅登记在册的案籍。
“这个院子只有你一个人住,这东西是哪来的?”
为首之人见他不答,使了个眼色给身后的一个士兵。
士兵们转身又去搜。
只是这一次,搜的更为仔细了。
许卿玉艰难道:“是我未婚妻子的耳珠。”
为首之人道:“你未婚妻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许卿玉道:“姓刘,名紫云,家住六角巷。”
为首之人将耳珠给士兵:“你去六角巷问问,这是不是她的东西。”
士兵策马来到六角巷,找到刘紫云的家。
刘紫云被父亲从房内叫出来。
她看着士兵手里的耳珠,淡定答道:“是我的。”
士兵将话告诉统领。
一队士兵走了。
院子又落回了寂静。
许卿玉吐了口气。
他下到密室,看着昏睡的谢婉,将她抱起来,走出密室,走到屋内将她放在床上,将被子给她盖好。
傍晚,谢婉醒了。
许卿玉就在她身边看书。
谢婉知道,自己错过了一次逃脱的机会,她不知道许卿玉接下来会做什么。
她逃的行为,有没有惹怒他。
许卿玉用指尖划开一页书卷:“饿吗?”
谢婉感受一下饥饿感:“饿了,想吃砂锅。”
许卿玉笑道:“我本来是想饿你的,作为你逃跑的惩罚。”
他叹息着起身:“罢了,你等着,我去买。”
许卿玉到街边的砂锅小店买了一份砂锅,他掂着砂锅回到小院。
谢婉低头吃着砂锅,许卿玉说:“晚上我会出去一趟,你在家听话一点,不要再想着逃跑。”
谢婉:“好。”
夜里,许卿玉换上一身常服,出门了。
他刚走不久,有人敲门。
谢婉想应答,可她被点了哑穴,说不了话。
她想去开门,可是她手上结实的锁链,锁链泠泠作响,使她动弹不得。
她坐回床上,听着敲门的声音停下,可是紧接着,有人开门了。
谢婉站起身,等着那人走到屋里。
一个长相普通的女子进了屋内,转眸间,看到了谢婉。
她楞在原地半晌。
紧接着,她道:“你是谁。”
谢婉将她被许卿玉刺杀,关在地牢里,又将她囚禁的事情一一道出。
那女子的脸说不出的复杂。
最后,那女子一句话都没说,生气的拂袖离去。
谢婉愣在原地。
京城繁华之处的一家酒楼。
烛火通明,人来人往,美人如云,巧笑嫣然,红袖玉臂。
许卿玉和太子在走廊里擦肩而过。
太子的神色,比之前越发的不佳了。
太子来聚乐坊找神医看病。
许卿玉是来杀那个神医的。
太子来到一个房内,神医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他从美人堆里爬出来,俊脸通红的看着太子。
他站的歪歪扭扭,自带一股子风流意味。
“给太子殿下请安。”
他笑着,无半分恭敬意味。
太子并不计较,他一个眼神,屋内的莺莺燕燕被小海驱逐个干净。
神医心痛道:“真是的,都给我撵走做什么。”
太子并不理他。
他给太子把脉,啧啧称奇道:“太子殿□□内的毒,真不少。”
太子:“能治吗?”
神医名叫祁安,二十有三的年纪。
祁安:“自然是能治,只是太子殿下要吃点苦头。”
他笑容还在脸上,下一秒从窗外射来一枚飞镖,太子用茶杯掷了出去,茶杯和飞镖相碰那一刻,发出金石相接的声响。
茶杯碎的四分五裂,太子踹开门窗,追这那一抹黑影而去。
这是一场局。
太子和裴子苏设的一场局。
他们找谢婉找了接近一个月,都未曾找到。
他们想,就算是尸体也该找到了。
既然找不到,那说明就是被藏了起来。
刺杀谢婉的人,要么是针对太子,要么就是针对裴子苏,所以太子故意将寻到神医的消息放了出去,引刺客出现。
聚乐坊,转眼间便多了许多训练有素的士兵。
将聚乐坊围的水泄不通。
许卿玉心想,今天晚上,他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太子对他说:“孤可以保你不死,只要你告诉我,她在哪。”
许卿玉笑道:“堂堂太子,还玩这种唬小孩的把戏。”
太子挥手示意动手。
围墙之上忽然多了许多弓箭手,利刃对着被围着许卿玉,太子一声令下,弓箭手们正打算动手。
太子抬手阻止:“活捉。”
弓箭手们停手。
谢婉在睡梦里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她睁开眼,从黑暗里听见急促痛苦的喘息声。
她举着蜡烛,手腕上的锁链泠泠作响,走到声音发出的地方。
蜡烛的光晕照在墙角痛苦蜷缩的黑衣人身上。
他指缝间往外渗着血,他的右手耷拉在地上,他的脸上灰尘混着汗水黏连着,发丝湿成缕。
他痛苦的喘息着,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狗,眼神无助又脆弱。
他看着谢婉,笑道:“吵醒你了。”
谢婉垂下眸子:“你受伤了。”她又道:“严重吗?”
许卿玉勾唇:“挺严重的。”
谢婉道:“能动吗?”
许卿玉虚弱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伤:“暂时动不了。”
说完,许卿玉顿了一下,他缓缓抬头。
许卿玉看着她的眼眸里呼之欲出的雀跃。
她道:“锁链的钥匙在哪?”
果然,许卿玉唇角的笑意消失。
许卿玉:“若我不说呢。”
谢婉将蜡烛往前凑到他的脸庞边,她的眼神里是威胁的意味。
蜡烛燃烧的油蜡味在他的鼻尖萦绕。
许卿玉明白她的意思,若他不放了她,她会杀了他。
他笑道:“朝夕相处这么多天,你忍心吗?”
说完,谢婉将蜡烛倾斜,蜡油滴到他的脸上。
意思很明显,她舍得。
他受了伤,清秀的容貌多了一些浓艳,白皙的脸侧绽开一滴又一滴的蜡花,美极了。
他眼神一变,猛的向前,谢婉手里的蜡烛滚落在地上,一直滚落到墙角。
谢婉被压在地上。
两人撕扯间,蜡烛的火舌舔上了烧了窗帘的布。
火势渐渐的大了。
火光映照着因为牵扯到伤势,表情痛苦的许卿玉脸上。
谢婉见屋内着火了,着急的扑灭火,没有用,火越来越大。
许卿玉捂着伤口翻箱倒柜的找东西,他喃喃自语道:“钥匙呢,怎么不见了,钥匙在这里啊,我记得我放在这里了,怎么找不到了。”
他放弃了找钥匙,而是拎起一边的刀劈砍锁链。
有人突然闯进火里。
神医祁安抓起虚弱不堪的许卿玉:“你找死吗?走啊。”
许卿玉抓着祁安的手,执拗道:“救救她。”
祁安转头,看见屋内还有一个女子,她被浓烟呛的咳嗽直不起腰,手里的一条锁链一直连着墙角,锁链被砌在砖里。
许卿玉道:“钥匙突然不见了,把锁链砍断,祁安,救她,她是我的心上人。”
祁安将他拖出屋内。
许卿玉一直不肯放弃道:“祁安,救她。”
祁安生气道:“先让他带你走,我会救她的。”
祁安将他交给随从银竹,随后,他的身影又被浓烟火海吞没。
谢婉找到了。
太子派人通知了裴子苏。
来人说,梅花巷子突然有一户人家着火,潜火兵灭完火后,发现了异样。
大火烧的干干净净,密室的遮掩被烧掉了。
潜火兵发现了密室,通知了上司。
上司想到最近京城里的动荡,便上报给了太子。
太子寻到了谢婉的痕迹,便通知了裴子苏。
他是满怀欣喜的策马狂奔,他从未觉得路如此漫长,他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她。
一个半月过去了。
他们从未分离过这么久。
裴子苏下马,撩开衣袍,大步迈过台阶,他心跳的极快,他舔了下唇角,平稳急促的呼吸,他笑着看向院内。
以为会看见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可是没有。
太子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的站在院子里,前方烧成了一片漆黑的废墟。
裴子苏站在他身边,笑容暗淡下来,还抱着一丝希望道:“她人呢。”
太子:“子苏,潜火兵来晚了。”
裴子苏往前走,潜火兵们拦住他。
“五殿下,里面还不能进人。”
裴子苏平静道:“让开。”
潜火兵们退下,裴子苏在里面寻找她的尸体,他扒开燃烧过的木桩和火灰。
裴子苏眼泪往下淌,他被烫伤后,说话的声音略带了些哽咽。
裴子苏:“婉婉你在哪。”
他的手被火烫伤,血湿润了他的手,他仍不肯停下,眼神执着的翻找她的尸体。
直到,他翻开一块化为焦黑的木块后,看到露出一角的玉石,他停下了,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块玉石,他很熟悉。
那是去年她过生辰,他送给她的手镯,他雕刻了两个月,每一处都是他亲手打磨的。
大火过后,废墟处十分的炎热,汗水湿透了他的后背,呼吸间,空气灼热着他的鼻腔和肺,汗水滴到灰烬里。
他不敢再去碰了,他不敢扒开灰烬,他怕看到镯子底下的白骨。
婉婉,他的婉婉。
他仰天嘶喊:“啊啊啊啊。”
“为什么!为什么!”
“啊!”
他倒在废墟里,眼泪流下来,他一直看着她的方向,手努力的想触碰到她
他哽咽的呢喃:“婉婉,你疼不疼。”
他的心上人,死在了一场大火里。
他难以想象,她承受了多少痛苦。
潜火兵在这里发现了密室,里面有刑具,还有她手上到死都没有取下的锁链。
裴子苏执意将谢婉的尸体埋葬进他的墓里,以正室之礼,这自然是于礼不合。
可是裴子苏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自顾不暇了。
那日之后,他日日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像是失去了魂魄一样。
他照常上朝,处理公务,甚至是比之前忙的更多。
皇上见他一副死了心的样子,本想斥责他的话,也咽了下去。
皇上道:“她葬在你墓里可以,但是不要大动干戈了,这事私下做。”
裴子苏:“儿臣领命。”
令妃因为他将一个未过门的女子,葬到自己的墓里,还这般半死不活的样子,气的一直骂他。
裴子苏左耳进,右耳出。
最后,等令妃骂完了,他还平静的补上一句:“骂完了吗,骂完就出去吧。”
裴子苏做了一个梦,他不愿意醒过来,他想一直沉沦下去。
“子苏,好累啊。”
她甩着手,眉毛蹙着,不愿意写了。
裴子苏笑着将她抱进怀里。
她趴在他的怀里,仰头笑吟吟的看着他的眼睛。
“子苏,要不你帮我写吧,就写一页。”
裴子苏道:“不行你要自己写。”
她推开他,嘟着嘴:“哼,不给你好了。”
他的怀里一下子空了,他去拉她的手,可她将笔甩在桌上一下子溜了。
她提着裙子跑出去,回头笑道。
“反正夫子说了,若是完不成罚我抄十遍,我去玩了,你看着办吧。”
阳光打在她的身上,笑容调皮又无赖,眼神流转灵动,乌黑的发丝随风飘荡,浓密的鬓边流苏纠缠在一块。
她笑着往外跑,离他越来越远。
裴子苏捂住心口,一股惶恐感从他的心脏蔓延开,一直到指尖。
接着,他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有人趴在他的肩膀上,在他的耳边问。
“猜猜我是谁。”
熟悉的声音驱散了令他不安的惶恐,他的心跳逐渐平稳。
裴子苏浅浅勾唇,闭着眼,任由她捂着他的眼睛,也不挣扎。
“你不是去玩了吗?”
谢婉松开手,叹息着坐回去。
“可是我担心你不给我写,要是完不成,可是要抄十遍的,我不想冒这个险。”
裴子苏笑道:“你这样想就对了,我真的不会给你写。”
谢婉翻了个白眼给他。
接着,她拿着写了一半的书本起身。
裴子苏笑容淡了:“你去哪里?”
谢婉:“不想跟你一起写了,我去找六公主写去。”
裴子苏在身后跟着她。
看着她路过六公主的宫殿时,脚步连停都没停,径直往前走。
裴子苏还疑惑的想,她不是要去找六妹吗,怎么不进去。
直到,谢婉进了太子的东宫。
谢婉和太子在廊下隔着一张桌子对坐着。
裴子苏站在一颗杏花树下看着他们。
谢婉将书本递到太子面前,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的一双清冷眼眸道:“太子哥哥,可不可以帮我写。”
太子眼眸落在她握着书卷的手,她的手白皙纤细,沾了一些墨水。
太子忍不住笑了,接过她手里的书本。
她毫不知情的,用手沾了墨水的手蹭了蹭鼻子。
太子看着她的脸,笑的更开心了。
谢婉顶着鼻头黑乎乎的墨迹,皱着眉疑惑道:“笑什么呢?”
太子摇头说:“没事。”
太子打开她的书本,刚帮她写了几个字。
“六妹在哪呢?”
裴子苏负着手,走过来。
谢婉如临大敌的赶紧扯过太子面前的书本。
裴子苏走到她身前,不放过她的问道。
“你不是说找六妹玩吗?怎么来东宫了?”
谢婉讪笑道:“六公主不在,我就来找太子了。”
裴子苏:“是吗?”他坐下,扯过谢婉面前的书本,翻看。
裴子苏:“可我路过六妹那,进去寻你,六妹明明在啊,你怎么说她不在呢。”
裴子苏看了太子写的那几个字半晌:“好啊,皇兄替你写作业,已经熟悉到,连你的字迹都能模范了!”
“谢婉!你老实交代,皇兄替你写了多少次作业。”
谢婉低着头:“也没多少次..”
太子道:“她又不用科举应试,不必学这么多。”
裴子苏阻止太子继续为谢婉辩驳。
“皇兄你不要替她说话。”
裴子苏道:“以后作业我盯着你写,你休想让皇兄再替你写。”
谢婉气的打他:“你这人真是的,你不给我写,你还不让别人给我写。”
旭日初升,一缕光线从雕花窗斜入,照在床塌之人的憔悴眉目上。
裴子苏一醒来,胸口就开始痛,他嘴里很苦。
他想起梦里的一切,捂着心口,扯开苍白的唇角,淡淡的笑了,眼神里有笑意。
他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失去她的日子,很难熬,以至于他靠过去的那些日子来止痛,可是每一次醒来,面对失去她的事实,他就会痛上加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