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孟荣!
是孟荣害死的温莎!
给孟荣灌下毒药,在他的脖子上套住缰绳,再打断他的双腿,尘土塞进他的嘴里!他应该和温莎一样痛苦......不够!要他比温莎更痛苦。
死死瞪着屏幕的余音咬紧牙关,浑身战栗不止。她猛地拉开门,在走廊上奔跑。
她跌坐在地上,决堤般的泪水溢出眼眶,悲切的哭声被风吹向每一处。
程简蹲下抱住她颤抖的肩头,将她泪痕斑斑的脸按在胸口,轻拍着她的后背。
黑幕般的天空渐渐转亮,悲痛沉郁的哭泣声被并不悦耳的鸟鸣声淹没。
又是新的一天。
余音惊醒过来的时候看见的还是灰白的天花板,瞪大的眼眶里充盈着泪水,病房内除了她空无一人。
她拔了针头,刚走出病房没两步就被人拉住手臂。
下巴冒出一截青色胡茬的程简眼睛有些浮肿,目光黯淡,“你要去哪里?”
“去找孟荣。”
她掰开程简滑向她手腕的指节,咬牙瞪住他:“松手。”
程简没照做,垂眸叹了口短气,问:“你认定是孟荣害死了温莎,我可以带你去找他,可是我们要有证据才——”
“只有他!你明明也看了监控,不是吗,为什么不相信我!”
余音控制不住地发抖。在她的大脑里,仇恨取代了悲伤。她无法理解程简会质疑阻止她,他应该和自己一样对孟荣的名字满怀恶意才对。
来往的人们就此停住,好奇的目光纷纷锁定在两人身上,窃窃低语着。
余音从没在公共场合这样歇斯底里过。
她满眼怀疑和愤怒地看着他,程简只觉心一紧,唇角隐隐抽动一秒后他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她的头顶,把她拉进怀中。
“你冷静一下,等你冷静好了我们再——”
“我不需要冷静!为什么要冷静。”余音又一次打断他。
她用两只手死命捶打程简的胸口,甚至泄愤般地咬住程简的手臂,疯了一般地哭喊:“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温莎是被他害死的.......我求求你了,你帮帮我——”
薄薄的衣料遮不住她的哭声,查房的医生慌忙跑来,透过外套缝隙发现余音表情狰狞,手脚抽搐,是重大创伤后的应激反应。
医生转身和身后的护士交代了一句,护士便推来一张病床,程简迅疾将人打横放平在床上,病床被推回房内。
程简手臂上一排渗血的压印证实了医生的猜想,医生问他:“她是不是有精神病史?”
程简表情愣住一瞬,不敢隐瞒:“焦虑和抑郁。”
医生了然地看了眼病床上的人,扭头对护士报了一些药品名字,接着对程简说:“脑震荡通常伴有认知障碍和情绪失控,家属多安抚.....你手上的伤可以去护士站擦点药。”
顺着医生关切的目光程简低头,他捂住被余音咬过的地方,扯了扯唇角:“谢谢。”
重新注射过药物之后的余音慢慢变得安静,不吵不闹不流泪,也不睡觉,眼神空洞无光。一具没有灵魂的洋娃娃。
程简坐在病床外的沙发上,弯腰掐住眉心。
他把昨晚那些支离破碎的信息,以及她笃定的话串联在一起。可单凭一个监控贸然指认孟荣是害死温莎的凶手,这太容易被反咬一口。
脑海中蓦然闪过一个念头,程简皱了皱眉,内心挣扎了一番还是走近病床,俯身问她:“你现在想要做什么?”
余音的睫毛颤动,嗓音嘶哑:“尸检。”
从白天到黑夜,护士进来又出去,药水换了一瓶又一瓶,护士最后一次查房时手里拿的药罐有她熟悉的文字。吃下药之后她的意识又开始昏沉,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也无力关心。
程简的声音穿过一层厚重的门板,变得模糊,他提到的似乎是一些关于时间的字眼。
下周,明天,今天。
今天是星期几?今天是几月几日?明天会发生什么?
余音慢慢阖上眼,只记得温莎是前天死亡的。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纬,墙上多了一道泾渭分明的光影,时钟的指针指向数字8和2。
程简斜坐在椅子上,手还托着下巴,睡得很熟。
如果她和温莎没有参加比赛,如果她和孟荣毫无关联,那这一定会是最普通的,最宁静的一个清晨。
余音轻轻地掀开被子,下床走进洗手间。她把脸洗干净,温水冲洗好乱糟糟的头发,毛巾轻轻地把发间的水珠揉搓压干。
镜子里的人,眼下乌青,面色苍白,毫无生气。
她试着让五官看上去不那么悲伤,但是很难看。
打开门的一瞬间与程简四目相对,他逆着光,余音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沙哑声音响起。
“醒了怎么不叫我?”
余音不知道怎么回答,便把目光转向地板,他们的脚尖相抵,手里毛巾很快被人抽走,“过来,我给你吹头发。”
她默许他牵她的手,坐在椅子上感受微风吹过脸颊,发丝被人捞起又放下。
很快,长发又回到了之前黑亮顺直的状态。
程简说:“从这里到动物研究院要一个小时,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余音摇头。
葡萄糖和各种药水早就灌满了她的身体,她感受不到饥饿,也没有食欲。
可当她看清程简那双同样暗沉的眼睛时,又改口了,说:“你想喝点汤吗?”
这是她从昨天被放倒在病床之后和程简说的第一句话。
程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走向长桌,把孙允和昨天带来的保温盒打开,舀了一小碗给她。
余音象征性地捧着碗,嘴唇被油水打湿的瞬间她感到恶心,想要呕吐的念头因为程简在吃东西而压制住。
等程简从她手里接过丝毫未减少的汤的时候,余音看见他的眉心皱紧,半秒后又恢复原状。
他没有强求她要喝完,只是把水和纸巾递给她,然后转身收拾桌子。
他们比温莎先到研究院,负责解剖的兽医把笔和文件夹递给余音:“麻烦在文件上签字。提前告诉你,所有动物在进行解剖检查之后的样子都不会太干净体面。”
在马场上,也是一群穿着白色长袍的人将温莎包围住,今天同样。余音握笔的手不停抖,签完名,她问面前的人:“可以给我一把剪刀吗?”
所有人呆住片刻,虽然不知道余音要做什么,但一位穿着白色长袍的男生把剪刀握柄递向她,她道了声谢谢,朝冰柜走去。
手指最后一次拂过温莎的耳朵,眼睛,鼻子。她下定决心剪下一缕马鬃,握在手心。
冰柜被推进研究室,余音只觉心里空空荡荡的,她坐在冰凉的椅子上,脑子也空空荡荡。
医生出来的时间比她预想的要快,但医生神情紧张,口吻急切:“马的胃部中有检测到类似兴奋剂的东西,还需要你们再提供一些样本,最好是马死前吃的东西。”
“有的。我们很快就回来。”
余音重重地点头,然后大步往外走,兀自念道:“一定没有错,一定是孟荣……兴奋剂,温莎不会无缘无故受惊,是兴奋剂……”
她怀着异样的期待走进马舍,可当她站在食槽前,看清角落里零星几块被温莎挑剩下的胡萝卜时,眼泪瞬间打湿她的睫毛,她蹲在似乎还残存着温莎气味的干草铺上,脸埋在臂弯里,悲伤再次将她吞没。
程简替她完成了兽医交代的工作,戴好手套把胡萝卜装进样本袋中,密封好。
两人重新回到研究院,把样本交给兽医,没过多久两扇紧闭的大门被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察拉开。
身穿警服的男人走到余音面前,神色严肃道:“据检查,我们在你们带来的食物中,马的胃部,以及血液中都检测到少量可|卡|因……”
余音和程简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男人把报告翻到检测结果的那一页,手指着一行行文字。
“虽然是你们主张的尸检,但可|卡|因是毒品,我有权利将你们带回警局做调查……”
在警察说完前半句话之后余音已经没心思听了,她的嘴唇慢慢翕动,重复道:“是毒……是毒品,不是兴奋剂……是毒品……”
程简完全不知情,所以警察对于他的审讯很快就结束。隔着一堵墙,他听不见余音和警察的对话,内心的震惊完全取代原有的气愤和悲伤。
温莎在比赛中暴毙,是因为超量的可|卡|因。
兽医说,温莎就算马腿不骨折,没有被安乐,也会因为服用可毒品,剧烈运动又导致心脏负担加重,呼吸中枢麻痹而死亡。
“你和录像里的男人认识吗?”
“不认识。”余音摇头。
“那你怎么肯定是孟荣让这个男人给你的马下毒?我们不能仅凭他们两个见过就给其中一人定罪,男人有下毒的嫌疑,我们合理怀疑你也有可能接触过毒品。”
......
余音被警察一连串合理的推论问住,她只知道摇头,然后握住拳把手臂伸出给负责抽血的人。
“虽然暂时还不能证明孟荣和这些毒品有关系,但是我们已经在全力追捕录像里的男人了。”
从审讯室出来后,余音仍处于恍惚中,无法接受温莎被安乐反而是最好的情况的事实。
她仍然憎恨孟荣,一度想杀了他泄愤。但是墙上鲜艳的“正义”二字,警告她不能这么做。
会有正义吗?
孟荣心思深重,阴险狡猾,他会以怎样的说辞为自己辩解,他会用尽无数办法为自己脱罪。
设想了一百种可能,余音依旧没找到答案。
她缓缓抬头,与神情紧张的程简四目相对,闭塞的思路突然多了一个隐隐透着光的豁口,哪怕希望微乎其微,她也不想放弃。
程简朝她走来,牵住她微凉的手指。
“还好吗?”
从出事后的这几天一直都是程简陪在她身边,不论去哪里,不论做什么。她长呼一口气,眼角的泪花闪烁:“我没事。”
直到温莎被推进火化室,隔着厚厚的玻璃门板,那炉子中间的一小块玻璃从黑色变成亮红色,一串绝望的音符控制不住地从她的喉间溢出。
那么高大威风的白马最后成为一斗灰,被装在罐子里,被余音捧在手心,拥在怀里。
阳光之下,余音觉得世界不真实,不真实得可怕。她把额头贴着冰凉入骨的瓷罐,泪水濡湿了嘴唇。
“温莎,谢谢你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