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楚厂臣似乎毫无启程之意。
时荨按捺不住问过两次,都被他以“雪大,路不好走”“你身体尚未恢复”等等为由搪塞了回来。
几次三番之后,含殊偷偷附在时荨耳边道,“姑娘,这楚厂臣怎么突然对你的身体这么上心了,难不成他对你...”
话没说完,时荨立马捂住了她的嘴,“你不要命啦,虽说他确实俊朗,可我俩也是肯定不成的!”
”可是我看话本子里...”
“姑奶奶,咱们是进宫当人质去,不是进宫当皇上,别想一出是一出。”
含殊见时荨满脸严肃,赶紧止住了话头,狠狠点了点头,“我一定会管住我这嘴的姑娘,不然我这辈子都吃不上肉。”
好容易等到了云消雪霁,时荨携了含殊下楼散步透透气,走到马棚旁时,隐隐约约听到了有人说话。
时荨将食指放到嘴前,轻轻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含殊别出声,含殊会意地点点头。
二人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马棚,居然是楚厂臣的声音。
“昭姑娘,这荒山野岭开店终不是你们一群女子的谋生之计,以后如何,你可想过?”
“姐妹们不过混一日算一日罢了,哪想得了什么以后。”花昭自嘲道,“如今高门贵女们的日子都由不得自己做主,更何况我们。”
“若是换个地方,可以轻省些过活呢?”
“有那种地方,又怎会轮到我们?”花昭轻笑,“官爷,别拿我逗乐了。”
“你原是这样想的?世间乐子何其多,我何苦拿你取乐。”楚厂臣万年不变的声音里居然夹杂了丝怒意,“我只是觉得你是个有主见的女子,我恰巧也可以帮你一把...”
“有主见又有何用,我们不过是蝼蚁。”花昭万般无奈道,“我也原以为我同她们不一样,可折腾来折腾去也逃不过‘命’这一字。你又如何能帮我们,即便你是个官爷,又有多少权利呢。都是可怜人,何必再拖累一个你。”
时荨听到这里,才意识到楚厂臣并未透露过他们这帮的身份。花昭能看出楚厂臣有官位在身,想必也是在教坊司多年耳濡目染的缘故。
世间女子活着本就艰难,更何况花昭现下的情形...思及此,她不由地叹了口气。
“谁在那里?”楚厂臣袍角一甩,大步迈了出来。
时荨来不及躲,索性站在原地,露出笑脸,提起裙摆恭恭敬敬地冲楚厂臣行了个礼,“好巧呀,你也在这儿。”
楚厂臣见是她,面色略略缓和,“你来多久了?不在房里好好休息,跑这里来做什么。”
“房间里太闷了,”时荨脆生生地答道,“所以便让含殊搀着我下来活动活动。原本想去后院,可是怕太突兀了影响了花昭姐姐她们,便来了这边。”
说罢,她低下头看着脚尖,只想等楚厂臣再说句话她就告退,并不想让楚厂臣或者花昭发现自己发现了她俩在暗处说话。
可天不遂人愿,就在她低头发现自己鞋尖一点点被洇湿的时候--
“妹妹过来了。”是花昭的声音。
时荨一时间心头转了无数个念头,她不知道这个对话对楚厂臣来说算不算秘事。如此算来撞破厂臣私会女子会不会被毒死,想来想去她只恨自己为什么不在房间里憋死,偏要出来散这个心,这下好了心散了,命也要散了。
“花姐姐好,”时荨硬着头皮冲花昭展开了笑颜,“好巧,花姐姐也出来散心吗?”
“我在和官爷谈事情。”花昭柔声道,“妹妹好些了?”
见花昭一脸关切之意,全无被撞破的尴尬之色,时荨又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想法太龌龊了。她边想边搪塞道,“好多了,还得谢谢姐姐这些天的照顾。”
花昭笑着轻巧地对她俯身行了个礼,“你们聊,我先回去帮阿孚做晚食了。”
说罢,便回身走了,留下时荨和楚厂臣面面相觑。
楚厂臣似乎也有些不自在,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问道,“你此次只带了含殊一个侍女,能伺候得过来吗?”
“什...什么?”时荨和含殊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
楚厂臣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我看含殊成日里呆头呆脑,进了宫也帮不大你什么,还是需要一个机灵点的人在身边帮衬着你,”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俩一眼,“我会替你留意着,你自己也想一想有无合适之人。”
说罢,他摆了摆手,“就近走走吧,别误了饭食。”
时荨和含殊在原地呆愣了一阵子,还是含殊先开了口,“姑娘,楚厂臣这是嫌弃我了,他不会半路把我丢在哪个山旮旯里不带我了吧...实在不行,到时候你替我求求情,让我回平川也好啊。”
时荨亦是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本意,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拍拍含殊的手,“放心,有我,不会让他怎么着你的。”
“姑娘,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啊,”含殊带了哭腔,“还有些抖,你说这话你心里也没底啊...”
她越说越心凉,忍不住张大了嘴哇哇大哭起来。
“我说是谁呢!隔着墙就听见了,咱平川杀个羊叫的都没这么难听。”
含殊闻言转过头去,看清来人后抓着时荨的手,“姑娘?我是不是已经被楚厂臣吓死了?怎么看见平安了呢。”
时荨也有些恍了神,“好像确实是平安?”
“不光是平安,还有我呢!”朗朗少年音,伴着马儿的嘶鸣声自院门前响了起来,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披墨色鹤氅,头发用同色发带高高竖起的少年嘴角含笑地立在那里。
那不是白岑又是谁?!
时荨她推了推含殊,“你掐掐我,我是不是病糊涂了?”
平安栓好马,冲时荨行了个礼,咧嘴笑道,“姑娘,您没看错,真是我俩,如假包换。不信您摸摸,是热的呢。”说着,他把脸往前一伸,送到了时荨面前。
白岑一把将他前倾的身子扯了回来,“快去给小爷定个上房,别在这贫了。”
转过头去,见时荨仍旧呆愣愣的,伸手在她面前摇了摇,“怎么,几天不见,傻了?”
“姑娘,疼不疼?”含殊的指甲在时荨手背上掐出了两个小月牙。
“嘶...”时荨疼的倒吸一口凉气,“不是梦!!”
“自然不是梦了,”白岑乐道,“天还没黑呢。”
“白岑!!”时荨一个箭步上去扑到了他身上,“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时家军凯旋了!”
以她对白岑的了解,若不是前线战事吃紧,他断不会离开军营半步。
果如她所料,白岑重重地点了点头,“师父这两日便能回到平川,我求了师娘放我来看看你,怕再耽误下去追不上你们了。”
说罢,白岑把时荨从身上揪了下来,围着她转了一圈,“不错,没有瘦,倒是面色有些苍白,可是最近病了?”
“姑娘前面烧了好一阵子呢,”含殊絮叨着,“最近才见好,楚厂臣也是因着姑娘身子不利索,所以一直没开拔,阴差阳错倒是等到了你们。”
“正好省得我和平安赶路追你们了,可以一起在这里热热闹闹过个年,”白岑灿然笑着,“一切自有天意。”
自小时荨便总觉得白岑有一种魔力,好像天塌了都能找到值得开心的地方。
“快进屋里暖和暖和吧,楚厂臣见到你还不知道会作何反应呢。”被白岑的笑意感染,时荨的脚步也轻快了起来,招呼着白岑去了大厅。
厅里炉火正旺,番子们仍是三五一群聚在一起推着牌九,人人面上都染着红晕。白岑微微皱了皱眉,也并未作声,时荨见状扯了扯他的衣袖,他会意地点点头--别人如何驭下是别人的事情,确玉自己无关,又何必费那个神。
花昭正倚在柜台上心不在焉地拨着算盘,见有人进来,抬头笑问道,“客官哪里来....呦,好俊俏个小郎君。”她看了眼白岑,又瞧了瞧时荨,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道“原是时姑娘的朋友,先略坐坐休息一下,晚食马上便好。”
“花昭姐姐,不是...”
“好妹妹,我都懂。”花昭冲她眨了眨眼,“上房剩了最后一间,你说巧不巧,就在时姑娘旁边,已经让刚那个那位小厮把行李搬上去了,公子晚点便可以去歇着。”
时荨闹了个大红脸,只得硬着头皮跟白岑解释,“这位是客栈的老板,喜欢开些玩笑,人是个好人。”
白岑扯了个木凳,用大氅擦了擦,让时荨坐了下来,大喇喇地说,“这有什么,咱俩堂都拜完了。”
时荨恶狠狠地翻了白岑一眼,白岑立马将头转向另一边,偷偷笑了起来。
不多时,阿孚便端着热腾腾的汤饼送了过来,她原本那副总是怯怯的神情已经去了十之八九,只是还是有些羞涩,不敢正视别人。
“哇,汤饼好香!”时荨略显夸张地说道,“阿孚,这一闻便是你的手艺!”
阿孚闻言眼底亮了起来,乐滋滋地说,“我加了点新的香料,姑娘可以尝尝,驱寒暖身,对女子极好。”
“好,”时荨笑道,“阿孚做的都是极好的。”
“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这么好,”一道如玉般清润的声音响起,阿孚立马噤了声,收起托盘,悄无声息地钻回了后厨。
不用抬头便知道是楚厂臣这个煞神,但凡他一出现,草木无声,时荨默默叹了口气。
正在想怎么解释白岑出现在这里时,便听身边的木凳“吱啦----”
“楚厂臣,好久不见,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