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狼第一式

    .

    天亮,照野的指尖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他最先恢复的是听觉。

    帐外煎药罐子沉闷的“咕嘟”声,老药师压低的、带着倦意的絮语,还有……近在咫尺均匀轻浅的呼吸。

    眼皮重若千钧,但当他掀开的瞬间,却对上了一张熟睡的脸。

    那麻烦的女人就趴在他枕边,睡得毫无防备。甚至……一只手还放肆地与他十指相扣,似乎完全忘了自己之前是怎么用这双手掐着她的脖子。

    照野下意识要抽手,却牵动伤口,闷哼一声。

    那撕裂般的感觉似乎在提醒他昨天干了多么惊天动地的荒唐事。

    他烦躁地别过脸,试图驱散那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却听见帐外刻意加重的脚步声。

    “哟,醒了?”

    雷煜端着药碗进来,活像个来看戏的公子。他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转了转,嘴角勾起放肆的弧度,兴致勃勃地问:“暗天盟的规矩不是‘动情者断臂’吗?什么时候改了?还是说…..规矩因人而异?”

    照野抬眼:“找死?”

    雷煜不退反进,慢悠悠把药碗搁在桌上,丝毫没有要回避的意思。他斜倚着桌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榻上杀气腾腾的杀手和旁边睡得正酣的少女。这场面实在有趣,比他花重金买的江湖话本还精彩。

    “哦,对了,”雷煜像是才想起正事,说道:“金玉楼现在满江湖通缉你们。陈凌风那草包放话,要活剥了你的皮。”

    床上男人眼神一凛,下意识要起身。

    这番动静终于惊醒了褚羽。她迷迷糊糊抬头,正撞进照野狠戾的眼睛。

    “你醒啦!”她惊喜地开口。

    “松手。”这声音比对着雷煜还冷。

    褚羽没有动。她看着这个昨日为她挡箭、濒临死亡的男人,此刻又变回那个嘴硬冷酷的杀手,突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砸了下来,滚烫得像她藏不住的心意。

    照野皱着眉,重复:“我让你——”

    “我知道。”她轻声打断他,指尖仍固执地缠着他的,看着他眼睛,一字一句,带着泪也带着笑着说:“你说过很多次了,但我不要。”

    “你——!”照野像是被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怒火,粗暴地甩开她的手。

    这女人…何时变得如此大胆难缠?初见时那个被血腥气一冲就瑟瑟发抖、几乎晕厥的那个人呢?她到底被什么鬼东西附了身?!

    “都滚。”

    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两个字。

    声音不高,杀意却让药碗里的汤药都泛起涟漪。

    雷煜挑了挑眉,非但没被吓走,反而拖了把椅子坐下,火上浇油:“哟哟哟~左使大人好大的威风啊,褚姑娘可守了你一整夜,眼睛都哭肿了。你是不知道,昨夜你不肯张嘴,药都灌不进去,她可是嘴对嘴把那药———”

    “雷煜!!!”

    褚羽的脸腾地红透,这次不用照野赶人,她自己跳起来就往外跑,裙摆绊到门槛差点摔一跤。

    帐内霎时安静,只剩下汤药罐子还在外间“咕嘟咕嘟”地响着。

    照野僵硬地维持着别过脸的姿势,耳边嗡嗡作响,反复回荡着那几个字:

    嘴对嘴……喂药?

    她?

    玄铁面罩下,那双冰冷的眼瞳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狠狠搅动了一下。

    “她喜欢你,瞎子都看得出来,左使大人,你该不会…真看不出来吧?”

    “唰——”

    一道寒光几乎是贴着雷煜的颈侧皮肤掠过,狠狠钉入墙砖。

    照野缓缓抬眼,声音森寒:“霹雳堂什么时候改行做媒婆了?”

    雷煜摸了摸凉飕飕的脖子,心有余悸。这家伙,脾气真爆!

    但他看着照野那双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了一丝混乱的眼睛,反而摇了摇头,认真说:“不是做媒,只是看不得有情人生生错过。”他站起身,走近两步,目光灼灼,“你昨日敢单枪匹马闯金玉楼救人,今日就用这副冷冰冰拒人千里的嘴脸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嘿,我说,你这别扭劲儿,可真是比我们霹雳堂的火药还难搞。”

    但照野只是扯出一个冷血。

    有情人?

    呵。

    别说在暗天盟长大的疯子还有没有情了,就算…就算真的动了情,又如何?他们这种人,配谈情吗?

    体内种着随时能要命的“噬心蛊”,每月都要像狗一样摇尾乞怜,向暗天盟讨那续命的解药。仇家能从无间崖排到金玉楼,睡觉都要握着刀,每日都在等自己的死期。而那女人...那女人连只兔子都不敢杀,看到血就发抖。

    她属于阳光、锦绣、还有她口中那个光怪陆离的“现代”他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身份?那是整整两个世界!

    荒唐!

    简直是世间最荒谬的笑话!

    他垂眸,盯着手中的属于那个神秘世界的长刀。

    轻薄、锋利,坚硬……远超大庆朝最好的铸造工艺,且和盟里赏给他的无生刀外形几乎一样,其上缠着细密的防滑纹,握在手里甚至比之前更为贴合。

    这些无不说明———这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

    “她不属于这。”照野咬着牙说。

    雷煜愣了一下,随即会意:“你是说她那个‘家乡’?”

    照野没有回答,只是将刀收入鞘中。

    雷煜站起身,难得严肃:“那你更该珍惜。谁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突然消失?”

    “闭嘴。”话落,照野掀开被子起身。

    雷煜耸了耸肩,知道多说无益,也不再劝,侧身让开路。

    帐外突然传来侍女惊慌的喊声:“褚姑娘!”

    照野的脚步瞬间停滞。

    “失血过多,加上心力交瘁,需静养数日,万不能再劳神动气。”老药师的声音远远传来。

    他本该立刻就走,趁伤势好转,趁那女人昏迷不醒,断了自己的念想,也断了她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可某人的脚却像生了根,直到月上中天,直到厢房里的烛火一盏盏熄灭,直到守夜的医女也打起了瞌睡……

    .

    ——

    照野没走。

    但他也没去看她。

    只是整日冷着脸坐在霹雳堂的演武场边,擦拭那把从不离手的刀。

    演武场上的弟子们远远看见他,便像见了鬼似的绕道而行,连雷煜这几日都识相地不来触他眉头。

    “照野……”

    风里飘来一声微弱的呼唤,来自那间最好的厢房。那女人在睡梦中喊他的名字,声音又软又糯,偶尔还带着哭腔,每一次都让他握刀的手一颤,每一次,都让他想起她与他十指相扣的手……

    烦躁。

    前所未有的烦躁,几乎要摧溃理智。

    他起身,却不知该往哪去。伤还没好,任务还没完成,金玉楼还在满江湖追杀他。

    此刻,他低头看着腰间的刀,那来自那个神秘世界的刀,说是现代工艺锻造,比寻常兵器锋利百倍。此刻这刀竟烫手得很,烫得他……

    最终也没迈出霹雳堂的大门。

    .

    .

    两日后,褚羽醒来,窗外阳光正好。

    她怔了一瞬,等看清周围环境,她才知道自己还没有回去。

    但这一次她居然在庆幸。以前,她恨不得马上回家,在这种世界多呆一刻都害怕,现在却......

    侍女惊喜地凑过来:“姑娘醒了?可要喝水?”

    褚羽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第一句话却是:“照野呢?他的伤怎么样了?”

    门外,正准备离开的照野脚步一顿。

    “左使大人一早就去演武场了,姑娘昏迷这两日,他......”

    “他来看过我吗?”

    侍女犹豫了一会,还是选择老实说:“没有。”

    眼瞧着姑娘瞬间暗淡下去的眼睛,侍女下意识找补:“但这几日窗台总送来最好的祛疤膏药,和雷少主送来的那种不一样!”

    她指了指枕边那几个白玉盒子,继续说:“听药童说这是宫里的方子,用雪山灵芝配的,有价无市,对消除疤痕有奇效。”

    屋外,照野握刀的手骤然收紧。

    这多嘴的婢女,该一刀割了舌头。

    但马上,他又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惊喜地喊:“真的吗?快给我看看,现在可以用吗?我可不要留疤。”

    “姑娘别乱动!伤口会裂开的!”

    “我就去看看。”

    “不行!药师千叮万嘱过,您还不能下床——”

    争执声传到院中,照野闭了闭眼,胸腔里那股翻腾的杀意,竟奇异地被这吵闹声搅得有些无处着落。

    “照野!”

    房门突然被推开。

    褚羽就赤着脚站在门槛内,长发散乱,领口滑到肩头,露出缠着纱布的锁骨。

    他僵在原地,冷冷转过了脸。

    褚羽看他竟然不理人,咬了咬唇,赤着脚就往外追。青石地板冰凉,她故意踩得重了些,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听到动静,照野烦躁得想杀人。

    这女人到底有没有脑子?

    伤未愈,衣衫不整,就光脚跑出来?

    褚羽看他越走越快,突然“哎哟”一声,假装绊倒。

    演技拙劣。

    呼吸都没乱。

    可他的身体却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在她假摔倒地之前,就已经折返到她面前,单手扣住她手腕,另一只手扶在她腰间。

    褚羽眉眼弯弯,顺势拽住他的衣袖不让他跑。她还在那一瞬突然想起了同桌林星颖的驯狼手册:【不要主动跟他说话,要用眼神让他投降,让他不得不先开口。】

    所以,她只是仰着头,拿那双盛着星辰的眸子看他,一眨不眨。

    照野被她盯得浑身发毛。

    “松手。”他冷声道。

    她不松,反而拽得更紧了些。

    “你想死?”

    她摇头,眼睛亮晶晶的。

    “......”

    照野突然发现,这比刑讯难熬多了。至少目标会惨叫、会求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用眼神一层层剥开他的伪装。

    那双眼睛太亮了,像是盛着整个江南的烟雨,湿漉漉的,又带着点狡黠的笑意。他见过她哭,见过她发抖,见过她吓得脸色惨白的模样,却唯独没见过她用这样的眼神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

    仿佛笃定他不会真的对她怎么样。

    仿佛她早就看穿了他所有的虚张声势。

    .

    最终,是端着药路过的雷煜打破了僵局。

    “哟,不是每天都躲着吗?”他故作惊讶。

    因着雷煜的出现,照野终于甩开了拽着他的手。

    褚羽本想假装踉跄一步,却感觉到撑住自己后背的刀鞘,稳得不行。她还想追,还想缠上去,却又想起闺蜜传授的驯狼秘诀:【不能让他觉得你非他不可。】

    于是,褚羽眯了眯眼,突然转头看向雷煜,夹起了声音:“雷煜!太谢谢你啦!祛疤的药,还有这些天的照顾......”

    她故意把每个字都咬得绵软,眼角余光却悄悄瞥向照野。

    果然,那个前一秒还冷着脸要走的男人,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大咧咧的雷煜完全没发现褚羽的目的,他嘿嘿一笑:“这算什么!你可是我的朋友,本少主待人从来不小气,别说区区药膏了,其他的等你好了也都给你!”

    两人说说笑笑进屋。

    院里,照野阴沉着脸离开,却在转角处身形一晃,纵身掠上屋顶。

    一片瓦片无声被掀开,对话清晰传来:

    褚羽:“这药膏真的不会留疤吗?我还想穿吊带裙呢。”

    雷煜:“绝对不会!这可是药王谷的药,上次我脸上划了口子,抹了几天就好了,你看现在是不是一点痕迹都没有?”他大概真的把脸凑了过去。

    屋顶,照野的手指骤然收紧。

    他的药,比不上药王谷?

    她还要穿什么......吊带裙?

    “其实我想问,照野这次的任务是什么啊?”屋内,褚羽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雷煜:“啊,就是杀了那个陈凌风,我跟你说……”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小,饶是以照野无相境的超凡耳力,也不得不将身体伏得更低,却仍是只能捕捉到零星几个词。

    听不清,反而更令人烦躁。

    那个方才还拽着他衣袖不放的女人,此刻正与别的男人贴耳密语。而雷煜这个不知死活的,竟敢就这么留在她房里!

    他无声咧开嘴角,眼底泛起血色。

    .

    .

    晚上,厢房烛光终于熄灭。

    照野闪身潜入房内,他站在床前,低头看那睡得香甜的人儿。

    她的被子滑落至腰际,露出大片雪白肌肤,只有一道狰狞鞭痕横贯肩背,强烈的反差带来惊心动魄的感觉。

    照野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

    这女人在霹雳堂就敢这样睡?

    白日里和男人谈笑风生,夜里就这般毫无防备?

    他猛地伸手,摸上那截纤细的脖颈。

    “唔.…..”褚羽在梦中轻哼,脸颊蹭过他冰凉的手背。这个动作让睡衣肩带滑落,露出更多血脉偾张的曲线。

    照野手一僵。

    和他睡一间房时,她连外衣都要严严实实穿着,如今竟敢、竟敢光着身子在别的男人地盘上睡觉?!

    杀意翻涌而上。

    他想剜掉雷煜的眼睛,想拧断所有靠近过她的男人的脖子,更想现在就弄醒这个毫无防备的蠢货,让她亲眼看着那些觊觎她的人是怎么被大卸八块的。

    褚羽若醒着,定要红着脸反驳:现代人睡觉穿吊带怎么了?更何况身上还有伤!

    照野一直僵在原地,盯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看了许久,突然,他扯过被子将她蒙头裹上。

    然后俯身,玄铁面罩贴近,用毛骨悚然的语气低语:“不是喜欢我吗?再敢勾三搭四.…..就把你锁在无间崖……”

    被子里的人似乎被闷得难受,无意识地扭动起来。挣扎间,一条雪白的腿突然踹开束缚,不偏不倚擦过他腿间。

    “!”

    照野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

    莫名的燥热自下腹窜起,瞬间席卷全身,让他措手不及。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窗外传来霹雳堂弟子试验火药的声音,照野才终于从混沌中惊醒。

    他最后看了眼床上毫无防备的身影,翻身掠出窗外,几个起落间已遁至数十丈之外。

    生平第一次,暗天盟左使,落荒而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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