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乞巧夜。
主干道上火炬与灯笼四处可见,照亮了一张张兴奋的脸。巡检司的官兵在人潮中穿梭巡逻,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尤其盯紧了街上的火源。
拐出主干道来到河边,气氛瞬间从热烈的熙攘化作如水的静谧。
少男少女红着脸在河边散步,腼腆的隔着半步距离磕磕绊绊聊天;大胆的鼓起勇气去拉对方的手,脸却撇到另一半,得到默认后红着耳垂双双陷入甜蜜的沉默,不拘是男子还是姑娘。
也有成了婚的夫妻取蒲团坐在岸边,少年不经事的青涩已去,以一份更安心的眷恋在寒深露重的夜晚彼此依偎。
所有人心照不宣地低声交谈,就连卖祈愿莲灯的货郎也不敢高语,只将一个画着莲灯的大灯笼挂在摊前当做招牌。
祈愿的莲灯在河面汇聚出一条点点星河,不远处的人声喧闹将此地衬托得更为幽静。
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女宛若一对普通的恋人,相携在桥下放了莲花灯,一起注视着它的漂流。
桥上,岑遥支着下巴趴在栏杆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觉得……她们会有圆满吗?”
这个距离听不见她们之间的谈话,只能看见两人相立的身影,易骧的角度恰好能看见错了半步的肩位。
“难。”
良家小姐和看台上的戏子,若想修得圆满,必双方都需放弃许多。那人还是正当红的台柱子,梨春苑不会轻易放人,他也不一定会选择放弃当下的名利。
嗯,一般人果然都是这么想的啊……
可叶敏珺还是飞蛾扑火地去了。
“点一名花魁夜游要几金?”岑遥若有所思地看向易骧。
易骧:?
“看我作甚,我又不曾去过花楼。”
“哦,”岑遥睨了他一眼,“我去过。”
等等?易骧还没来得及委屈就被下句话震住了,惊讶地看向她的锦鲤面具。
她和叶敏珺一起乔装去的,起因是有本书提到了那里的一道点心如何如何有创意、如何如何好吃,好奇许久后两人决定亲自去看看。
事实证明,确实好吃,姑娘的琴弹得也极好,还与她们吐槽了写文章的那位大人吝啬到要求把没吃完的酒退钱。
那道点心重在创意,有了名声之后各家酒楼纷纷学起,先后推出了同款产品,她和敏珺也就不再去了。
“那个……”
“来都来了,要去放灯吗?”
“……去。”
岑遥才不管他心里怎么复杂,径直去了卖莲灯的摊位。
易骧望着她款款而去的背影,蹙眉凝思。她应该是开玩笑的……吧。
纵使他查得清她五年来的行踪,但五年时间的缺位使两人对彼此都了解甚少,看不清对方。他如此,她亦是。
他们的结局又会是圆满吗?
岑遥朝他挥挥手,示意他过去。
卖莲花河灯的老板备了笔墨和纸条,可以将祈愿放入灯中随流漂远,寄托愿望。虽然结局大概率是被下游的专人捞走,但追求一点仪式感也无妨。
她的已经写好了,就在桌上放着,一眼便能看清。
“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易骧短暂想了想,提笔落墨。岑遥大大方方地凑过去,一看便笑了。
纸条上赫然写下了“平安喜乐|顺遂无忧”几个字。
“你这是抄袭。”
“不,是与你相同的心意。”
他说得坦荡,待墨干后将纸条折叠塞放进莲花灯预留的夹缝,另一张纸条也如法炮制,放入岑遥的那盏灯中。
两人捧着莲灯,刻意避开了那对儿狐狸的方向,寻了个无人处送灯。
两盏点亮的莲花挤挤挨挨,顺着水流汇进星河。
“两份愿望,总有一份会实现吧。”
“借你吉言。”
没了人潮的气氛刺激,牵手便一下子显得暧昧起来。微凉的风吹走了身上的热意,岑遥恼于方才的冲动,抱紧了怀里的并蒂莲,无声欣赏河面上的月影烛星。
桥那头,两人不知何时发生了争执,红狐狸突然摘了面具,将眼前人的面具下侧抬起,欺身而上。
不待那人推拒,女子退下重新戴上面具,一句话也不说地离开了。
.
回府时已经亥时过半,母亲和小月亮早早回了府。
吕清虹本想让她宿在静棠居早点睡,可小姑娘硬是等到现在,听半夏说娘亲回来了才迷迷糊糊回了摇风院。
“谁家的姑娘还不睡觉啊?”
岑遥拖长了音,把犯困的小月亮抱进怀里。
“我给你留了好吃的,可你一直不回来!”
小月亮揉揉眼睛,凶狠狠地告状,可声音却因着困意软软糯糯,只剩了娇气。
岑遥想去的潘家酒楼她没去成,吕清虹和小月亮却是在现场玩儿了个遍,小月亮还运气爆棚地抽中了“果食将军”,就等着娘亲回来和她分享。
“对不起,是我错了,原谅娘亲好不好?”
“好吧。”小月亮嘟起嘴,勉为其难地原谅她。
紫苏把小月亮带回来的“果食将军”摆在案上,是个威风的门神造型,手上的武器只剩了个把儿看不出形状,截断处还有一排小牙印。
“好吃吗?”岑遥好笑地问。
“太甜了,不好吃。”
嘴上这么说,可眼睛看见果食还是忍不住舔了下嘴唇,想再尝尝。
“刷牙了吗?”
“在奶奶那里刷过了。”小月亮乖乖回答。
“那就睡觉吧,娘亲洗漱好就去陪你。”
“嗯。”
洗漱好还没上床,画眉端了个木盒进来。
“夫人,这是少爷刚刚送来的,让你明天再打开。”
搞什么名堂?
岑遥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花,手感也很轻,没有物品晃动的感觉,不会是个空盒吧?
指尖在盒上敲了几下,她正准备打开被画眉制止了。
“夫人您就明天再看吧,现在打开福气可就都跑了。”
画眉笑嘻嘻的,似是知道木盒里的东西。
“那你悄悄告诉我,里面是什么?”
“诶呀,您明天就知道了,是乞巧节的习俗呢!”
行叭。她开始有点期待了。
夜色如水,为这个众人所希冀的美好夜晚蒙上一层月白色的轻纱。接着月落日升,天亮了。
最先醒来的是饿醒的小月亮。
小月亮自己穿好衣服爬下床,看见案上的果食将军,正想掰一块咬一口,突然看见旁边的小木盒。
会是好吃的吗!
小月亮眼怀期待,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
“啊!”
“怎么了!”
岑遥一个打挺坐起来,顾不得披衣穿鞋冲到小月亮旁边,过去看见小姑娘呆呆的,脸上只有惊讶没有害怕,这才放心下来。
“是蜘蛛!”
小月亮把盒子举起来。不大的盒子里恰好是一张圆圆的蜘蛛网,蜘蛛落在蛛网的正中心,一动不动,似在休息。
蜘蛛?易骧怎么会送个蜘蛛给她?
守夜的画眉匆匆进来,看见小月亮手里的盒子就明白了。
“这网织得真好,夫人要走好运了!”
岑遥不解,“有什么说法?”
“七夕夜里捉了蜘蛛放在盒子里,第二天打开,蛛网织得越圆正,兆头就越好。拜月穿针是“乞巧”,这就叫“得巧”。您这是好兆头呢!”
没听说过的说法,有意思。
娘亲得了好兆头,小月亮也高兴,以此为借口要吃好吃的。
岑遥换了衣服,两人一起吃了顿丰盛的早餐。
饭后,岑遥和小月亮挨个分享各自买来的稀罕物件,当然,小月亮的是奶奶给买的。
还没展示完,易骧来了。
“你今日有安排吗?”
“无事,怎么?”
“我想和你一起去趟林尚书府。”
岑遥一愣,这确实有些意外了。
“大婚回门,我没有陪你,就当满足我这个遗憾吧。”易骧面带愧色,解释道,“我总该去拜访林大人的。”
她安静了一会儿,“怎地挑了今天,舅舅他也不在家吧。”
初十才是旬休呢。
“因为一些事情,林大人现在赋闲在家。放心,不是什么大事。”
一个吏部尚书赋闲在家,怎会不是大事。
“出了什么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万一说错话触了他霉头怎么办?”
“嗯……”易骧斟酌着怎么说。
“林大人的一个学生因为贪污误了大事,因此人是林大人推荐的,故受了牵扯。”
“……会有影响吗?”
“不用担心,圣人明察秋毫,很快就会解决。”
岑遥还是有些狐疑,既然很快就会解决,什么时候去不好,怎么就挑了他现在。但易骧提出来,就说明他有了安排。
官场之事她不了解,就当是回娘家吧。
“要带小月亮去吗?”
小月亮正在一旁玩新玩具,闻言连连摇头,“我不想去。”
舅姥爷家的表哥表姐总是很讨厌,故意不带她玩,还老是说一些令人生气的话。舅姥姥表面对她好,可她感觉得出来,她一点也不喜欢她。而且他们对娘亲也很冷淡,好在娘亲好像也不喜欢那里,每次等她拿了红包坐一会儿就走了。
易骧瞧出她的不情愿,摸摸头,“那就不去。”
有些奇怪的是,岑遥似乎也不太高兴。虽然来之前问过了母亲,可岑遥与林府的关系,似乎比他想象中更僵硬。
重新换了套合适的衣服,让朱槿化了妆,岑遥这才出门。
“走吧。提前说好,我可不想吃尚书府的午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