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不知何时,戏台上的胡姬下场,三两清雅舞姬上场,演绎一出久旱逢甘霖。

    男子的力道,那里是萧雁南这个醉酒娘子所能与之抗衡的。不多时,她胸腔无力,全身瘫软靠在他身上,螓首低垂,紧靠侧脸,不断喃喃,“你松开些……”

    他并不言语,而是用更深的力道回她,攫取她胸中仅剩的空气。

    娘子努力挣脱当下迷糊,呆呆望向他,面色绯红,红唇饱满,

    “你还回去么?”

    声线柔软,带上几丝不舍,几丝欲、念,再有点点委屈。如今这等境况,他该是不会回去了。真好,她就知道,燕王捕捉计划,定能一举成功。她撅起唇角,星星眼看他的眸子,

    一字一句说道:“你就是我的了。你要做什么,都要告诉我,知不知道?哪怕,去送死,也要让我知道。你走了,我等你回来。你若是殒身,放心,我是个看得很开的姑娘,不会揪住你不放,我会再相看,找个合适的郎君,好好过日子……”

    “嗯……”

    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被人截断,仅剩几声嘤咛,破碎地从缝隙蔓延出来。

    后头的戏码,正如戏台上所演绎的,久旱逢甘霖。她小小一团,蜷缩在他怀中,不能自主,只能随他的动作,上下起伏,感受铺天盖地的惊涛骇浪。广和楼雅间当中的承尘,各色方格交错,其间一二少女画像,凤舞九天。

    跌跌撞撞之间,她双眼迷蒙,根本瞧不见那少女是何模样。漫天海浪侵袭,她扬起脖颈,像是瞧见承尘之上的少女,在对她笑。

    心生欢喜,何处无笑颜。

    今夜无眠,戏台上的舞姬,来来去去,整个大堂,欢喜一片。约莫三更天前后,怀中小娘子累极,沉沉睡去。

    身子歪在他怀中,青丝半散,滑落肩头,像一匹骤然松开的墨缎,顺光洁肌肤推开。分明她灼热万分,男子却像是怕她冻着似的,连忙将她拢在衣袍之下。霎时,香肩掩盖,不见玉色。而那萦绕四周的馨香扑鼻,提醒他适才的慌乱。

    男子有些不知所措,只是盯着她看。娘子呼吸匀长,睫毛在烛影里微微颤动,宛若倦蝶栖花。戏台柔光星星点点,渗入帷幔之内,映照唇角光亮。那里,晶润光亮,似酒非酒,似醉非醉,似蜜糖,甘心沉沦。

    今夜之事,非他所愿,却也是他日思夜想。

    王妃有句话说得好,自欺欺人,最为可笑。

    他能够从宫妃弃子,成长为北地大权在握之人,自身本事如何,不消细说。若因不堪的过往,自怨自艾,自我放逐,干嚎一声“为国为民,全然无私”,又有何意义所在。

    真正的大丈夫,该是勇往直前,毫无畏惧。

    天快亮了,该起身了。

    他细致地替小娘子穿好衣裳,替她靸上绣鞋,将人抱在怀中,出门而去。王府,不是个太平地方,不能去,十里庄很好,就去十里庄吧。

    阜成门守卫,深夜放王妃马车出城,见此一行人遥遥朝十里庄去了,直摇头。

    外头传闻王爷王妃如何鹣鲽情深,都是假的。

    元宵的热闹还未散去,百姓还记得王妃上摘星楼赐百福的身影,这才几个时辰,就将人送走。都是面子功夫,都是做给外头看的。

    阜成门的消息,长了翅膀,不远千里,去到它该去的地方。

    ……

    萧雁南午后悠悠转醒。睡眼朦胧当中,她好似瞧见一人,半躺在她的床榻之上。小娘子一个清白姑娘,这可如何使得。她当即起身,赤脚下地。

    “登徒子!”

    “嗯,醒了。”

    登徒子轻笑,一手抓在她后腰,将人一把拉回来。

    到得此刻,萧雁南迷迷瞪瞪的脑子清醒过来,是王爷诶。他何时来的,怎么不和自己说话,一径躺在自己床榻,是何道理。

    她板着脸,“哎哟,王爷来了啊,贵脚临贱地,还记得我啊。”

    一听这话,便知道昨夜醉酒之后发生什么,她一概不记得。早已知她这点,此前的燕王,横竖不在意,也不知今次踩到何处,心中委实不痛快。

    一掌将她拉过来,靠在自己身侧。

    “不记得了?”

    小娘子撇嘴,“我该记得么,”话已出去,突觉不妥,不能这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她萧雁南是谁,哼哼两声,故作生气,“哎呀,记得记得,当然记得。王爷将我撵走,这是后悔了?”

    鬼机灵的丫头,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

    燕王靠近她耳后,略显僵硬地哄人,“此前是我不对。”

    天地良心,萧雁南可是个不信神佛之人。眼前之人会好好说话!!当真稀罕,当真神奇。她蓦地挪动,躲开一些,疑神疑鬼看他。

    打量半晌,“昨儿个,头戴紫金冠,身披五彩衣,神魔真的上身了?”

    燕王憋住。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了。你这神魔,何时上身的,原身的神志,可还能显露,对人有无妨害……”

    萧雁南叽叽呱呱。

    燕王听得不耐,丢开手中书册,以唇封口。细细描摹,不放过一处。

    话说一回生二回熟,间隔的时辰也不过几个,这厢奋力研学者,越发娴熟,手到擒来。何处用力,教她神思不在,何处发力,教她瘫软无力……些许功夫,他已从昨夜的受欺负之人,长成起来。

    目下他一手拢住小娘子发髻,学着她此前模样,轻轻摩挲,另一手,拦在她后腰,无声用力,将人推向自己。直至灼热相贴,他方才缓缓挪开。

    垂头凝视娘子,但见她玉面透粉,灿如夏花,瑰丽如珠宝。

    “王妃,想起来了没。”

    自鼻腔而来的气息,猝然扫过小娘子面皮,带走神志。恍惚之中,她像是瞧见有个热情似火的小娘子,跨坐在男子身上……

    她登时面红耳赤,双目失明,这人,不是她吧,应该不是她。

    她一贯醉酒胡来,可,到底是诗书传家的姑娘,怎会如此。

    不是她,一定不是她。

    “可见是想起来了。”他毫不掩饰心中喜悦。

    萧雁南颜面无存,窜入被褥当中,将自己埋得严严实实。要死要死,说好了的,去见他,只为告诉他,往日的欺骗不作数,她有些喜欢他。没道理如此啊,这日子还怎么过,不得被他嘲笑一辈子。

    “你小心捂着自己个。”

    要你好心,谁要你的好心。

    迟到的关切,得了便宜还卖乖,好没道理。

    “你若是不好意思,我这就出去。”

    可是不能出去,萧雁南一把拉住他,又觉不妥,蓦地放开。他这一出去,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她还要不要脸。

    燕王看着突然窜出来,又突然缩回去的玉手,无奈宠溺点点头,“我抱你回来,她们都知道,你藏起来也没用。”

    要死要死。

    为何都知道了呢。

    好没脸。

    “真的么?”她小声,几不可闻地问道。

    燕王实诚地嗯一声,“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自然不能使他们知道。所以,这几日,我住在王妃的十里庄,可好?”

    哪有好不好的,她头疼死,她丢脸。

    “过午未食,王妃饿不饿?”

    “可要起床梳洗?”

    “吃一点儿点心,垫吧垫吧?”

    他的话断断续续,一直在耳畔环绕。萧雁南在他看不见的被褥当中,撇嘴。哼,原来是个会说话的啊,还当他是半个哑巴呢。

    男子的关切言语不停,萧雁南憋闷,她想要出去,不想他如此继续。娘子掀开被褥,哼哼唧唧两声,“王爷不是个哑巴啊。”

    “哟,王爷原来如此会说话啊。”

    他不再说话,萧雁南才用余光去瞄他。男子神色不明,眼中几多情绪翻涌,也不知是悔恨从前,还是畅享未来。

    她看不懂,可是她却知道,自己很是开心。

    “怎么,不说话,又哑巴了。”

    他沉默低头,萧雁南更为开心,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直奔脑门。若是往后都同他如此说话,那蛮有趣的。

    哪成想,她眼角眉梢的笑意还未散去,就见男子睁眼,双眸明亮似朝霞,灿然夺目,耀眼动人。温暖的光芒猝然入到小娘子心房,烟花绽放,心悸异常。

    糟了糟了,不能看他,先生说得极好,这东西,害人不浅。

    “你松开,别这样看我。”

    燕王眉目转动,“那你起来用膳?”

    萧雁南拍拍心口,“好”,答应得很是干脆。

    一时,着人入内伺候,柳枝、柳叶、冬嬷嬷等人鱼贯而入。手持铜盆等盥漱之物。伺候萧雁南起身之际,每人一如从前,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在萧雁南看来,她们每人都在笑,且笑的很不一般。

    那柳叶、柳枝姐妹二人,显露出恭喜娘子得偿所愿的笑意,而冬嬷嬷,则显露出娘子终于嫁人的笑意,再有另外几个丫头,嬉嬉笑笑,且不去说她。

    这等境况之下,萧雁南坐立难安。

    寻常梳妆,她时不时朝柳枝看去,亦或是从铜镜窥探身后,再或者,嫌弃簪子不够精美,花钿不甚细腻。

    柳枝眉开眼笑,“娘子,昨儿个的事儿,我们都不知道。那多亲卫守着,再说,又是仅有一个雅间的广和楼三层,婢子几个,全在二层守着,哪里知道。娘子,放心吧。”

    “贫嘴讨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柳枝连忙放下手中玉梳,“娘子,哎呀,饶了我吧,再也不敢了。”

    “我看你敢得很,这个月的月钱,我看你是不想要了。”

    “别呀,银子还是好的,它有没得罪娘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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