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京前一夜,蒋四等人隐入暗处,萧雁南兄妹二人单独入京。无诏无令,所用名头仅是恭贺萧天官大喜,大嫂有孕。
话说这萧天官一家子,独居于京师重地,平素并不多与何人往来,唯有天官的先生,现国子监祭酒大人,走得近。萧雁南一行人还在南熏门之外,得信儿的仆从,早早恭贺。
来人,两个婆子,几个小厮仆从。萧雁南很是奇怪,怎的都是蔡祭酒家的仆从。
婆子笑盈盈说道:“我家娘子有孕在身,这几日很是不爽利,闹腾得厉害,天官瞧着,就请我家夫人,在我们几个里头,寻来趁手的几人帮忙。姑爷一人在京,府衙多事。”
萧雁南扭头看向二哥笑笑,“二哥,你瞧,成了亲就是不一样,大哥也知道心疼嫂子了。二哥你可还记得,大哥以前那老古板样子,哪是个会疼人的。”
萧雁北咳嗽,心里头还记挂着他那口没吃到肚里的烤鱼,
“大哥成亲快三年,肯定不是那个黑脸了。走,咱们去瞧瞧,看看嫂嫂。诶,妹妹,我还没见过嫂嫂,你见过没有?”
“那时候我病了,没来,自然没见过。你不是跟着来了么?你怎的也没见着?”
“哎呀呀,你是知道的,那时候我好容易才在王爷跟前露脸,得了让我去任职的信儿,哪还有心思参加大哥婚礼。这不,一来二去,见不着。”
好了,大嫂已有孕,他们兄妹两个,只知她是蔡祭酒的姑娘,旁的一概不知。
萧雁南背过几个婆子侍从,在马车内,悄悄和萧雁北咬耳朵,“二哥,咱们要不多准备一些,恭贺大嫂有孕是一头,请大哥帮忙打听消息又是一头。他如今对大嫂这样好,若是小儿折腾得厉害,也不知大哥有没有心思搭理我们两个。”
萧雁北:“别拉上我,大哥就算没空搭理,也是没空搭理你。照我说啊,拿出你燕王妃的派头,咱们直接杀进去,第一个要找的,就是娘娘,然后挟持娘娘请见陛下,嗯,”萧雁北双手一摊,“就这么了了!”
萧雁南:这二哥,是来坏事的吧!!
罢了罢了,谁让她萧雁南落难,没人用呢。
但凡自家府中多出来一条狗,她都不欲带上二哥上路。
说话之间,萧天官的居所,位于曹家巷的宅子到了。
这二进小宅在曹家巷深处,前院歪着株老枣树,树皮皲裂,三间开的小房子,颤颤巍巍。透过榆木门框看去,后进三间青瓦,三五仆从往来,略显紧张慌乱。站在前院,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一方小院,便是世人笑称为“萧天官”的居所。较之榆北萧家,逼仄,瑟缩,好似垂垂老矣的暮年之人,守着门口的几株苍翠,端看青葱岁月远去。
萧雁南不敢置信,“这是我大哥的?”
前来迎接的老婆子,“娘子,就是这儿了。别看这地儿小,在京都啊,样样都是规矩,这二进的小宅子,依着姑爷的品阶,算是平辈里头最好的了。”
不曾受过苦难,就连在通草先生茅庐,也得一个人一个小茅屋的小雁南,委实落不下脚。
“妹妹,你别是嫌弃吧?”萧雁北见妹妹娇气的毛病犯了,出言讥讽。
“胡说,我是心疼大哥和嫂子。马上就要新添小侄子了,一家人就住在这样的地方,太挤。”
萧雁北:“得得得,我就看你胡诌。”
说着,他率先迈步进去,在前院厢房落脚。萧雁南紧随其后,命人收拾自己的箱笼。
哪知道,突然从后头窜过来几个丫头,“大娘子,奶奶给你备好后院厢房,还请大娘子跟婢子来。”
一听是大嫂的吩咐,萧雁南打起精神。迈过前后连接的那道榆木大门,便见一个娘子亭亭玉立。身着宝蓝衣袍,小腹微微隆起,不显笨拙。立在屋檐之下,颇有冷清卓然之感。
她瞄见萧雁南,突然笑开,“妹妹来了,快进来。”
萧雁南盯着她的面皮,看了又看,突然之间,好似见鬼,拔腿就跑,一溜烟跑到萧雁北处,
“二哥,二哥,你猜我见着谁了,你猜猜。”
萧雁北蒙头整理,“别来烦我,大哥不在家,嫂嫂也不好过来给我帮忙,你没见你二哥忙得很啊,臭丫头。”
萧雁南拉着他就跑,“你快来,你快来。”说话之间,将萧二郎扯到那榆树大门,指着里头的那姑娘,深吸一口气,“二哥,你瞧,那人,是不是月娘。”
话音刚刚落下,萧二郎平地摔叫,一屁股坐到地上。
“哎呀,哎呀,见鬼见鬼,她怎生在这里。来人啊,来人啊,宅子小就是不好,外人进来太容易啦。”
一时之间,惊呼的兄妹二人被众人齐刷刷围住。那有孕的少女,也在众人的搀扶之下,走到她们二人跟前,焦急问道:“二弟,妹妹,出了何事?”
萧雁北:“这话倒是该我来问你,你因何在这里?”
那少女疑惑不言,一旁的仆从怪道:“二郎君说的是哪里话,我们娘子的宅子,我们娘子不在这里在何处?倒是二郎君你,还有大娘子,主家兄妹……”
那少女斥责说话的仆从,“胡说,你下去!”
仆从恨恨走开。
那少女走来,盯着萧雁南兄妹二人看,“二弟和妹妹,从前见过我?”
萧雁南和二哥相视一眼,到底是个什么境况?她是不是月娘?不是,为何长得一般无二,若是,为何说话如此奇怪。
正当兄妹二人不知该如何说话之际,身后传来大哥萧燕东急切的声音,
“二弟,妹妹,不巧不巧,大哥来迟一步。”
说着,大哥飞一般过来,极为顺畅地将那少女护在身后,盯着自家弟弟妹妹,眼神示意道:都给我快走,晚了有你们好果子吃!
自小便屈服于大哥淫威之下的兄妹二人,呵呵干笑两声,连忙请罪离开,“都是我们两个赶路糊涂,糊涂了,大哥大嫂稍事歇息,我们这就去收拾自己。”
说罢,逃也似的离开。
萧雁南的暂居之所,在后院,现如今大哥忙着哄媳妇,她可不敢造次,就在萧雁北这里,呼伦吞待上一会子。此刻的萧雁北也没收拾的心思,是以,兄妹二人一块儿说话。
“妹妹,看清楚没?适才那人是大哥?”
“我又不瞎,瞧得真真的。再有,那有孕的少女,和月娘长得真像。”
萧雁北冥思苦想,“你说,后院那个,应该是大嫂吧?她那长相,大哥莫不是照着月娘的模样找的?你说,哎,妹妹,你说话啊。”
“我说什么话,我哪里知道。”
“阿娘说你比我聪慧,你好好想想。”
对啊,二哥棒槌,肯定想不明白,萧雁南思索,“国子监祭酒蔡家的小娘子,跟月娘沾亲带故?亦或者,那人,就是月娘?”
“阿娘说你聪慧,你哪里聪慧了,还月娘?!大哥在榆北之际,躲月娘躲得多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怎可能……”
“莫要胡说!你们两个。”萧大哥的声音,阴森森于门外响起。
萧雁南兄妹二人瞬间抖擞精神,朝外看去。但见萧天官一袭靛青官袍还未散去,玉带钩下那丝绦,不安晃动。俊美面容,本该从容不迫,此刻却紧绷如弦,眉间蹙起细痕。
萧雁南拿拐子捅二哥,“坏事儿了吧?你看大哥急的。”
萧二郎蓦地起身,“大哥,呵呵,来,大哥坐下说话。”
大哥歇口气入内,二哥狗腿子似的,要去关门却大哥一手拉住,“别关”,萧二郎惊讶地像是一条瘦猴。
少见二哥在除开王爷之外的人手中乖顺如狗,萧雁南掩唇笑笑。这一笑,惹来大哥一个眼刀。
好了,都别活着了。
大哥一面说话,一面分神聆听窗外,“月娘的事儿,你们别瞎说。”
萧雁南、萧雁北瞪大眼。
后头那个还真是月娘!
天爷啊,这还是她们那个老古板大哥么,不过两三年时间,都会玩弄姑娘了。
大哥一见她俩那不正经模样,眉头蹙得更为厉害,唉声叹气,心口疼。
见状,萧雁南鬼机灵模样,佯装疑惑,低声道:“后院那个,是大嫂,还是月娘啊?”
大哥死死盯着萧雁南,沉默半晌方才开口,“月娘。”
萧雁南直摇头,“大哥,你变了,我看不上你。”扭头和二哥说话,“二哥,咱们两个还是出门去客栈吧。萧家的名声,不能毁了去。”
萧二郎起身,将刚刚打开的包裹,收起来。
大哥头疼,很是头疼。这两个夯货,怎生碰一块儿去了。
“住手!蠢货两个!”
大哥一声怒吼,按住弟弟妹妹的蠢蠢欲动。
“只有月娘,从来只有一个。”大哥再次轻声道,像是怕人听去似的,声线缥缈,不甚踏实。
萧二郎是个实打实的夯货,自然听不明白。他不敢去问大哥,扭头看向妹妹。而萧雁南呢,一个将将开窍不久的姑娘,这根弦委实不甚粗壮,脑瓜子转动许久方才明白过来。
原来,同大哥成亲之人,从始至终,都是月娘,那所谓的蔡家娘子,都是幌子。
萧雁南明白之后,和二哥咬耳朵说了,二哥震惊,二哥不能接受。
“大哥,蔡家愿意么?”萧雁南问道。
“蔡老是我先生,我请他老人家收月娘做女儿……”
当年,萧大郎几度拒绝月娘,到底是将人记在心上。那样炽的恋慕之情,又有谁能够拒绝呢。哪怕他数度告诫,将这份心意埋藏心间,终究是没能逃过情爱的祸端。那日他前来京都拜官,月娘一袭素衣立在江畔,一言不发,无声告别。
再后来,他带月娘入京。顾念月娘无父无母,请蔡祭酒将其收为义女,而后成亲,一切自然而然。
听到这里,萧雁南很是感动,又很是难过,看着大哥那眼含热泪的眼角,突然热泪盈眶。
都是什么事儿。她以为大哥不喜欢月娘,遂编撰月娘笔记,照猫画虎,结果画虎不成,生生将自己给落进去。
一切的源头,都是大哥。
她思及多日奔波之苦,念及不知王爷在何处,嚎啕大哭,抓着二哥的手,一个劲儿骂人,
“都是你……都是你……你那时候斩钉截铁说不喜欢她……你的不喜欢……就是这样的不喜欢么……大哥……你是我大哥……我质疑谁都没质疑过你……我打小相信你……崇拜你……你就这么对我……”
平白受罪的二哥,看着自己被人抓破的袍子,“你埋怨大哥,你打他去啊,扯烂我的袍子作何?哎哎哎,我这一趟,可是陪你来的,你不能这么害你二哥啊……大哥,你看看妹妹她……”
一团乱。
素来风度翩翩的萧天官,萧大哥,以手抚额,叹息,唯有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