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晚间的接风宴,萧雁南眼眶红红,时而抽抽搭搭。月娘见状,对她很好,替她夹菜,主动问询她的喜好。萧雁南扬起笑脸,谢过大嫂。大哥有言,月娘当年受到刺激,不记得前尘往事,只当她是大嫂即可。对此,萧雁南颇为同情。

    那样热烈明媚的女子,为个男子,变成这般模样。

    若是她有朝一日想起旧事,会不会喜欢现今这样的日子,会不会后悔。

    月娘的回答,萧雁南不知道,可是她自己,决然不是这样的人。

    若是喜欢一个人,自然是全心全意爱他。

    倘或这份爱,超越自身,不受控制,她则会放弃。

    那人,可以让自己心烦意乱,可以让自己开心欢喜,唯独不能,让自己忘了自己。

    她,首先是萧雁南,其次,才是谁的妻子。

    接风宴算是圆满,萧雁南、萧雁北二人,对大嫂很是恭敬,为此前之事致歉,转达阿爹阿娘的思念和牵挂,宾主尽欢。末了,大哥先且安顿有孕的月娘睡下,这才抽空和萧雁南二人见面。

    面对自家妹妹满是希冀的眼神,大哥镇定说道;“你别急,我知道你们前来所为何事,这些日子,我早就打探过。知道此事之人,唯有陛下跟前乔大官。这人口风紧,我去几次,一见来人是我,笑呵呵只说,父子二人那日不欢而散,陛下气得厉害,将王爷下了大狱。现如今,连娴妃娘娘也不能得见。”

    萧雁南一颗心,愈加急躁烦闷,“不是说陛下尤为喜爱娴妃娘娘么,娘娘那里没传出什么话?!”

    大哥心有不忍,“内宫人传言,娘娘一切都好,丝毫不受影响。前日,陛下还去见过娘娘一次,听说很是和乐。”

    数日前阿爹和她的戏说之言,蓦地在脑海响起,萧雁南浑浑噩噩起身,一脚踩空,哐当一声坐在地上。

    “妹妹!”

    大哥二哥齐齐前来搀扶,她却像是春日里头化掉的雪水,无身无形,根本搀扶不起来。

    大哥惊呼,“妹妹,有的是法子,咱们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二哥附和道:“就是就是,大不了,咱们带上亲卫杀进去,三刀六洞,弄死算了。”

    昏昏沉沉,头昏目眩的萧雁南,恍惚之中听见有人说话,像是两个哥哥在呼唤她,告知她消息,她左耳朵进入,右耳朵出来,全然不过脑子。只闻人声,不解其意。

    好半晌她才找回一丝心神,低头一瞧,有人在拉扯自己胳膊。

    她心中纳罕,男女之别,这人拉自己作何。抬起一只手将人推开。这才发现,手抬不动。无力之感充满整个臂膀,好似那从自己肩胛长出来的物件,不是自己的胳膊似的。

    她疑惑,喃喃开口,“啊……啊……”

    她不能说话,发不出声。她东张西望,想要这两人帮她。

    而围在她身旁之人呢,却只顾拉拽,根本不能理解她未竟之言。好生无助,萧雁南继续“啊”几声。舌头牙齿打架,搅合在一块儿。

    “啊……啊……”

    “大哥……你,你说的……是真的……”

    好半晌,她神志回笼,能说话了。

    对面之人气喘吁吁,并不回答她,而是满眼心疼看向她。萧雁南星眸中的不解散去,方才得见大哥二哥,满头大汗,焦灼不已。

    她轻笑一声,“你们这是怎的了,困难在前,咱们赶紧想法子才是,冷着作何。”

    却不料,大哥和二哥相互看看,对视之间达成共识,妹妹回魂了。

    二哥萧雁北素来口无遮掩,“你这样,咱们,不若别去管他。”

    萧雁南没说话,狠狠瞪二哥一眼,萧燕东一巴掌打在二哥肩膀,将他推出去半步,“不会说话闭嘴!”

    这事儿,最终以萧燕东、萧雁南兄妹二人你来我往,指点江山,萧二郎被骂结束。

    最终定下策略:虽然得从陛下和燕王父子这头解决,但还需先从娘娘处探听虚实。

    关于燕王和娴妃娘娘的从前,小道消息不少,有说二人并非亲生母子的,有说娘娘嫌弃燕王不成器的,还有说母子二人乃是在陛下跟前演戏的。众说纷纭,萧雁南回忆从王府听来的消息,认定母子之间恐是隔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想要去见娘娘,这矛盾为何,得先知道。

    是以,翌日一早便叫来蒋四。这人得信之后,乔装打扮,书生模样送给萧雁南一侧书卷。

    里头夹着的,乃是蒋四临走前,王长史给他的锦囊妙计。

    “巡幸洛阳。”

    萧雁南不解,史书之中巡幸洛阳的帝王甚多,单单说起这几字,无异于大海捞针。

    夜间睡不着,她将自己记忆中的史书,从头开始背诵,凡是与洛阳有关,绝不放过。及至三更天,默至“太子弘仁孝谦谨,上甚爱之,礼接士大夫,中外属心。天后方逞其志,太子奏请,数迕旨,由是失爱于天后……①”

    小娘子瞬间灵台清明,起身。不敢置信,她死死握着纱帐金钩,那金钩尖端戳破皮肉,鲜血渗出。

    红彤彤一片晕染开来。这一瞬,夜色灯火,恍若晚霞。

    天后杀子!

    竟然是天后杀子!

    太子弘,世人皆知的仁德储君,减免赋税徭役、反对严苛法纪、谦逊礼贤。若是顺利长成继位,必将迈上新台阶,哪会有后来的王室南渡。可惜啊可惜,这样一位储君,死在亲生母亲手中。

    萧雁南错愕异常,恍惚以为自己背错了书,记错关节所在。瘫软在脚踏,一手扶着纱帐,又将这一段从新背诵。

    半个字不错。

    一字不差。

    不是她的错。

    烛影摇晃,罗帷低垂。小娘子斜倚床榻,拽着金钩。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怔怔望着菱花窗外,仿佛要将那雕花窗棂盯出窟窿。整段史书在她耳畔嗡嗡作响,每个字都像淬了毒,扎得她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浑身发冷,牙齿打颤。

    偏偏连蜷缩身子的力气都抽离。

    这夜,方才三更天,还很长很长。

    第三日一早,萧雁南除开眼下淤青,同没事人一般,早膳,说笑。大哥瞧出几分不妥,不敢多问,只是让月娘和二弟好生照料。等待入宫觐见娴妃娘娘的日子,明面上悄然无声,可谁都知道,萧雁南越发瘦削,愈加难眠。

    入宫觐见,这一等,足足五日。

    期间,她宽慰月娘和二哥之际,还不忘四处打听,得知娴妃娘娘当年尚在闺中之际,便是极有主意的小娘子。身为家中三娘子,常常和大姐、母亲一道,掌管家中各项事务。家中老人有言,容貌娇艳,是她最不为出众的长处。每每听得这些消息,萧雁南愈加沉默。

    极有主意的娘子,当是盖世英雄般少见的极有主意。

    去往皇城拜见的路上,萧雁南闭眼思量应对之策。及至宫人唱名,萧雁南思绪回笼,下轿撵。

    朱红宫墙如巨石压来,鎏金铜钉泛起刺目荧光。怀德殿大门洞开,目之所及,花木扶疏,琉璃银霜。她罗裙飞舞,脚踩青砖。宫娥太监,笑呵呵站立两侧,躬身等候。她们的笑意,未见半分欢喜。萧雁南暗道:果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宫娥引路,入正殿,转过落地门罩,娴妃娘娘,坐在南窗跟下。

    她斜倚窗棂下,一袭胭脂红宫装迤逦铺开。午后日光透过蝉翼纱筛,在她瓷白脸颊投下细碎光斑,眉如弯月,唇似蔻丹。似乎听见萧雁南入内的脚步声,她缓缓睁眼,一双锐利似刀剑的眸子,直直袭来。饶是萧雁南有所准备,也不禁心口一紧,娴妃娘娘,有着鹰隼般的双眸。

    萧雁南请安,娴妃笑着说道:“你要见我?”

    “儿臣和王爷成亲数月,还不曾来给娘娘请过安,实属不该。今次来迟,还望娘娘莫怪。”

    “你倒是长了一张小甜嘴。可惜,可惜啊,王爷那道折子,请允燕王妃再嫁的折子,”扭头兴致高昂看向萧雁南,“你知道的吧?已经递到陛下案头上。可惜你这张巧嘴,是王爷没这个福气。”

    拿捏不准她话中之意,萧雁南装傻,“儿臣不知这事。王爷决定的,儿臣身为女眷,从不插手。”

    娴妃呵呵一笑,“好一个从不插手!那你来此作何?莫要回我,来给我请安!你请不请安,我都很是安康,不消你们两个这一点惦念。”

    萧雁南请罪,“王爷尚在榆北之际,对娘娘很是挂念。时常和儿臣说起当年皇城的生活。”

    瞎话而已,萧雁南张口就来。

    娴妃笑得更为厉害,“挂念,他挂念我?!怕是我死了,他高兴还来不及。挂念我,你个信口雌黄的丫头。”

    屈居皇后之下的娴妃,尚且在皇城之内,便如此不顾及么?!

    萧雁南:“娘娘也知,王爷他话少,说不出什么爱听的。但是这心里啊,肯定是念着的。”

    娴妃娘娘的笑声,转为嗤笑,示意萧雁南靠近,附耳道:“你还是回去为好,你不知这其中关节,贸贸然跑来。哼,你知道王爷为何不搭理我么!你来,别是把自己给搭进去。”

    少女腿软,面对毫不避讳的娴妃,当真有几分招架不住,

    “也不瞒娘娘,儿臣来此,一来是为给娘娘请安,二来是想来见见王爷。许久没王爷的信儿,儿臣心中担心得很。娘娘简在帝心,深得陛下爱重,儿臣特来求娘娘。”

    萧雁南做小伏低,很是嘴甜。

    娴妃娘娘看向少女,眼中的不屑毫无掩饰,“进去了怕是出不来,你舍得啊?”

    “儿臣与王爷本就是夫妻,合该共患难。”

    娘娘的双眸,突然精光大盛,直教小娘子心口发甜,只听娘娘别样柔声说:

    “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都要死了,还要给你求再嫁的机会,你若去找他,没准儿,哈哈,哈哈哈!”刺耳的笑声,于宽敞舒朗的宫殿之内回响,使人不寒而颤。

    “来人,去和陛下说说,”娘娘盯着萧雁南,意味深长,“燕王妃要见王爷,着人安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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