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生锈的铁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从缝隙间漏进来的光线勾勒出一个逆光而立的挺拔身影。
是降谷零冲了进来。
平日里的冷静自持被一种罕见的、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急迫所取代。降谷零的目光急切地扫过昏暗的仓库内部,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在追踪信号的过程中,每一秒都格外煎熬,脑海中无法控制地闪过最坏的场景。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僵立在门口。
预想中血腥的场面并未出现。仓库中央冰冷的水泥地上,松尾佑三如同一滩毫无生气的烂泥瘫在那里,显然已经失去了意识。而就在这瘫倒的躯体旁边,仁王有以正抱着双臂,微微低着头,俯视着脚下的犯人。
听到破门声,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门口逆光的身影。
“降谷,你来了啊……松尾佑三用的是乙/醚。他用□□放倒毫无防备的年轻女性,再带回到这个仓库里。”仁王有以开口了,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陈述感,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仓库里。然而,降谷零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平静声线底下,如同被极力压抑的细微的颤抖。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昏迷的松尾佑三,嘴角勾起一个冷淡的弧度,带着浓重的自嘲,“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还想等我清醒之后再下手……”她顿了顿,声音里那丝颤抖似乎更明显了些,“大概是想欣赏猎物最后的恐惧?或者,是为了完成他那套变态的仪式感?真是多谢他这突如其来的善心了,不然,我大概真的活不到现在。”
说完,仁王有以耸了耸肩,明明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无所谓的态度,却让降谷零莫名地对她心疼。
明明,她不应该面对这一切的。
“我在。”降谷零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没有丝毫犹豫,大步走到仁王有以面前。他伸出手,稳稳地扶住她的肩膀,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轻轻按在一旁一个相对干净的废弃木箱上坐下。“坐下休息会儿……你,在发抖。”
冰冷的木箱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仁王有以顺从地坐下,一直强撑的脊背似乎终于允许自己微微松懈了一丝。她深吸了一口气,仓库里浑浊的空气带着血腥和尘土的味道涌入肺里,让她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他手里有枪,”她垂下眼睑,看着自己沾了些灰尘的手,语速快了一些,像是在解释一样,“他用枪威胁了综艺节目的其他工作人员,几十条人命……不然,我肯定不会跟他走的。”她顿了顿,抬起头看向降谷零确认,“对了……他们应该报警了吧?”
“你不接电话的时候,我就怀疑你出事了。”降谷零一边说,一边迅速蹲下身,动作利落地检查着松尾佑三的生命体征,确定他还有微弱的呼吸和脉搏。“定位信号显示你被带离了日卖电视台,正在向这个废弃工业区移动,我就自己顺着发信器的信号先赶过来了。”他抬起眼,目光落在仁王有以耳垂上那枚在昏暗光线下依旧闪着一点微光的精致耳钉上,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这枚耳钉以后也别摘了。万一以后再有危险,我……”他停顿了一下,将“我”字硬生生吞了回去,换成了一个更稳妥的表述,“我们……还能及时赶到。”
“我这真的不算什么,没必要麻烦你们。”仁王有以下意识地回答,见到降谷零变差了的脸色,她才讪讪一笑,开始找补:“而且,我知道你们会来救我的——”
不。”降谷零打断了她,声音陡然变得冷硬。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木箱上的她,那双深邃的紫灰色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你不是相信我们,而是只相信你自己。你相信自己的价值不如那些人的价值更大。所以,你选择了牺牲自己作为诱饵,换取那几十个人的绝对安全。”
他太了解她了,更了解自己亲手教给她的那些格斗技巧。以她的反应速度和身手,在演播厅那种复杂环境下,如果不是她心甘情愿地被胁迫离开,松尾佑三根本不可能如此轻易地带走她。她有无数种方法制造混乱,寻求脱身的机会,哪怕风险极大,也总有办法。
仁王有以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沉默了几秒,没有去看他的眼睛,而是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脚下的一小块空地上。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坦荡,直视着降谷零。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坦诚:“如果再选一次,我还是会选择跟他走的。我不能用那么多人的生命去赌。虽然……我有信心能够一招制服他……但是万一……”
万一激怒了他,万一他不管不顾地开了枪,万一有哪怕一个无辜的人因此丧命……
她没有说完,但种种可能性都沉甸甸地压在两人心头。
降谷零没有立刻说话,他快速而专业地处理着现场。
确认松尾佑三彻底失去反抗能力,小心翼翼地将他掉落的手枪和匕首用证物袋分别封存好,放在远离仁王有以的安全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将目光投向仁王有以。
“试着相信一下我们吧。”降谷零叹口气,“你的耳钉有发送求救信号的功能,但你却一直没用。从演播厅到这里,你明明有无数次机会。为什么?为什么非要一个人面对这一切?为什么要把自己置于几乎必死的境地?”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在见到诸伏景光后,降谷零曾在私下询问过,为什么会选择仁王有以作为仁王雅治的继任者。
他本以为是因为仁王有以也会仁王幻影这种能够随意变换成他人形象,或者根据精神力波动判断对方真实身份,几乎超越了人类常识的技能。却没想到在听了他的话后,诸伏景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因为有以的性格。如果有一天,面临重大突变,需要在苟且偷生与坚守信念之间做出选择,她绝不会选择背叛和妥协,她会毫不犹豫地走向死亡。哪怕前路是悬崖,她也会眼睛都不眨地跳下去。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个性,可以为任何人牺牲自己的一切。所以,哪怕她的能力有所欠缺,她的这份心志,也让她无比适合做卧底。”
明明早就知道答案了。
明明早就知道了她骨子里的这份决绝与自我牺牲倾向。
可为什么亲眼看到她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境,看到她用那副无所谓的姿态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他心底还是会翻涌起一股强烈到无法抑制的,想要说服她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或者再直接一点,干脆把她彻底保护起来的冲动?
明明,如果易地而处,站在那个演播厅里,面对松尾佑三枪口下瑟瑟发抖的无辜者,他自己也毫不犹豫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认知带来的无力感和矛盾感,几乎要将他撕裂。
半晌,降谷零再次叹了口气,轻轻说:“至少,对于我来说,你不是可以被轻易牺牲掉的人。”
仁王有以一怔,心中思绪万千,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已经习惯这样了,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错,但听到降谷零如此真诚的、温柔的话语,还是会忍不住被触动。
不能让氛围这样下去了。
她看着降谷零,脸上忽然浮现出一丝近乎孩子气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试图驱散空气中残留的沉重:“我用的可是你教给我的那一招。”
降谷零的目光却落在了她右腿膝盖下方的皮肤上,一片明显的擦伤正渗着细密的血珠。
他眉头瞬间拧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没有任何言语,他蹲下身,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碘伏棉签。
撕开包装,掰断棉签,深褐色的碘伏液逐渐打湿棉花。
“你的腿擦伤出血了。”他陈述着,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他伸出手稳稳抓住了仁王有以的小腿,阻止了她下意识想缩回去的动作。
他的掌心温热而干燥,带着常年训练留下的薄茧,与她腿上冰凉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别乱动。”他低声命令道,语气不容置喙。
沾满了碘伏的棉签精准地落在了伤口上进行清理与消毒。
“嘶——!”一阵尖锐的刺痛瞬间从伤口处炸开,沿着神经直冲大脑。仁王有以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后仰。
降谷零拿着棉签的手立刻顿住,动作停在了半空。他抬起头,眉头皱得更紧,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很疼?”
仁王有以吸着气,缓过那阵尖锐的痛感,看着降谷零那副如临大敌般的严肃表情,有点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小声嘟囔:“嗯……有一点儿……”
真犯规啊,怎么像是在撒娇一样。
降谷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再次低下头,目光专注地落回那片渗血的擦伤上。然后,在仁王有以有些错愕的目光中,他微微俯下身,凑近她的伤口,轻轻地、极其温柔地,对着那片火辣辣刺痛的地方,吹了吹气。
降谷零抬起头,深邃的紫灰色眼眸中映着她有些怔忪的脸。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笨拙却无比真挚的安抚,“这样,就不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