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铁栅栏门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缓缓拉开,通道尽头,是一间被厚重防弹玻璃隔开的房间。玻璃后面,富田耕造穿着灰色的囚服,形容枯槁,深陷的眼窝里嵌着一双布满血丝、充满戒备与恐惧的眼睛,像一头被逼入绝境随时会袭击人的困兽。
降谷零迈步走了过去。
他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挺拔,周身散发着一种毫不收敛的冰冷寒意。他径直走向探视窗口,步履沉稳,明明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但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重量,踏在富田耕造紧绷的神经上。
玻璃内外,两个世界。
降谷零抬起眼,目光隔着这块玻璃直直刺向富田耕造。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只有一种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绝对冷静,比任何咆哮的威胁都更令人胆寒。
他拿起电话听筒,冰冷的声音就这样传进了富田耕造的耳朵里:“抱歉,处理了一些事情,来晚了。”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丝毫歉意,更像是一种事不关己的陈述。说完,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笑了出来,目光带着一丝玩味的嘲讽扫过富田茫然又紧绷的脸:“哎呀,我忘了,你在这里根本不会知道外界的具体时间。”
富田耕造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嘶哑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你……你是公安的人!”
这不是询问,是绝望的确认。
“没错。”出乎富田耕造的意料,降谷零爽快地承认了。
“听说,你在这里表现得不太配合,让我的同事很头疼。”他的声音透过听筒的电流传出,清晰地敲打在富田的耳膜和心脏上,“所以,我特意来和你聊一聊。”
降谷零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令富田耕造不寒而栗的意味。他像是被这平静的宣判激起了最后一丝反抗的勇气,猛地抓起自己面前的听筒,凑到耳边,发出一声短促而神经质的冷笑:“呵呵……聊一聊?怎么?是终于想起来要和我做司法交易了吗?”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显然在强装着镇定:“怎么,很奇怪怎么被我看穿了?公安不是一直都这样嘛,想用减刑或者别的什么狗屁条件,撬开我的嘴?我告诉你……”
降谷零挑了挑眉毛,一脸嘲讽地打断了富田耕造未尽的话语。他微微歪了下头,唇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笑意,只有纯粹的嘲弄和毫不掩饰的轻蔑,仿佛在欣赏一场拙劣的表演。“司法交易?富田君,你似乎误会了。”他慢条斯理地,一字一顿地强调,“我,可不是来和你做交易的。”
富田耕造脸上的冷笑瞬间僵住,握着听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我只是,”降谷零的声音依旧平稳,饶有兴趣地看着富田耕造的反应,如同猎手在欣赏猎物徒劳的挣扎,“来威胁你的。”
“威胁?!”富田耕造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被冒犯的震怒和难以置信,他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来,却被手腕上的镣铐扯回,“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威胁我?!”
“凭你的父母。”降谷零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富田耕造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将他所有虚张声势瞬间砸得粉碎。
“虽然你反应不慢,在与组织交易前紧急把他们转移到了北海道,但还是太明显了。”他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语速平缓,“A市,C区,靠近森林公园边缘,一栋外墙刷着米黄色涂料、带个小院子的二层小楼。环境确实不错,很安静,适合养老。”
听了降谷零的话,富田耕造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手铐撞击在金属台面上,发出细碎而急促的“叮当”声。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转移,在对方口中,如同儿戏般被轻易道破。
“你……你怎么会……”他语无伦次,声音抖得不成调子,眼神也变得空洞涣散。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降谷零毫不留情地打断他,“重要的是,无论你自以为多么精妙的安排,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我能查到,你效忠的那个组织更可以查到。他们找人的效率,以及找到之后的手段,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他微微前倾,隔着玻璃,那双紫灰色的眼眸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出富田耕造惊恐欲绝的脸。
像是嫌弃隔着玻璃看得不够真切,无法完全欣赏猎物彻底崩溃的细节,降谷零甚至还缓缓向前走了几步,直到他的身影几乎完全覆盖了富田面前的玻璃。他微微俯身,饶有兴趣地、近距离地打量着玻璃后那张因绝望而彻底失色的脸。
“很不错的表情,非常真实。”
富田耕造的身体猛地一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整个人瘫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冷汗瞬间浸透了身上的囚服。他仿佛看到了父母在熊熊烈火中惨叫,或者倒在血泊中的景象……那是组织清理叛徒亲属最常见的方式,即便是外围成员的他也再清楚不过了。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选吧,富田君。”降谷零的声音如同死神的低语,清晰地、不容置疑地传入富田耕造的耳中,“是说出你知道的一切——发现警视厅卧底信息的经过、与组织搭线的契机、泄露出去的所有信息……是用你知道的所有换取你父母下半生的平安,还是继续在这里扮演那个对组织忠心耿耿的硬骨头,用你父母的命,来证明你那点可怜又可笑的忠诚?”
降谷零的姿态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优雅,冷酷地宣告着最终的结局:“出卖了同伴、背叛了警徽的你,无论怎样都很难活下去了。你心里也很清楚,组织现在最想做的就是让你永远闭嘴,但他们不会为了你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喽啰,去策划劫狱或者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动静,那风险太高,收益太低,不值得。”他顿了顿,突然笑了起来,“更何况,就算你真的侥幸活着离开了这里,你以为,组织会放过一个知道不少内情、又失去了利用价值的叛徒吗?灭口,是成本最低也最保险的选择。”
“组织的清算,或者法律的审判,终点都是一样的。区别只在于,你的父母是能安度晚年,还是在某个清晨,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你——!”富田耕造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瞪着降谷零,仿佛要用目光将他撕碎。
降谷零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甚至轻轻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怜悯的嘲讽笑容:“‘你’?富田君,你不会天真地以为,事到如今,我还会用所谓的司法交易来保住你这条命吧?”他缓缓摇头,动作带着一种宣判般的沉重,“你的命,可没有那么有价值。”
“甚至是一文不值。”
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宣判。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防弹玻璃那头,富田耕造脸上所有的愤怒、怨毒、不甘,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彻底的崩溃。他失去了所有力气,彻底瘫软下去,额头重重地抵在冰凉的金属台面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如同濒死呜咽般的抽泣声。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流淌,只有富田耕造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狭窄的空间里里回荡。惨白的灯光无情地照着他蜷缩颤抖的背影,将他此刻的狼狈和绝望放大到极致。
降谷零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隔着玻璃,如同一个冷漠的观众,耐心地等待着这场崩溃的落幕。他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计划顺利推进的、冰冷的计算光芒。
他在耐心地等待,等待这场由他亲手导演的、主人公情绪崩溃的戏剧,落下最后的帷幕。
终于,那令人窒息的呜咽声渐渐微弱下去。富田耕造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抬起头。他的眼睛红肿,布满血丝,脸上涕泪横流,狼狈不堪。他失焦的目光茫然地在空中停留了几秒,最终于艰难地转向降谷零。嘴唇翕动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一个干涩嘶哑、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挤出来的声音:
“我说……”他闭上眼,两行浑浊的泪水再次滚落,“但是……你要保证!你必须保证!我父母的安全!用你们公安的一切力量!他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是无辜的!你必须……!”
最后的词语变成了无声的嘶吼,富田耕造猛地睁开眼,死死盯着降谷零,那眼神里充满了卑微的乞求和最后一点执拗。
降谷零看着他,没有任何承诺性的语言,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随后,他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