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糖葫芦扔给祝山枝,玉烟走近我蹲下身子,“我们打个赌吧,你赢了我便消失,再也不会出现如何。”
“好,你说。”
玉烟垂着眼睛,说道,“就赌赵泽荫会不会救你。”
“我不明白,你们到底谁对谁有执念。”
玉烟笑了起来,她捏着我的耳垂,说道,“你太碍眼了,说实话,我从来不怀疑他对我的爱,从丰州到锦州,为了逼我现身他不也急了,才会在你身上演给我看。但你太烦了,你不该再去缠着他,作为一个工具,你该清楚明白自己的位置。”
“我要提醒你,如果你对他有感情,就不该接这个任务,你会害了他。”
用力拍拍我的脸颊,玉烟依旧笑着,“西域才是他的归宿,我会带他走,远离一切是非,这也是八年前他希望的。”
我此刻心如止水,“好吧,我和你赌,但玉烟,你不该对一个男人产生这样执着的爱意。”
“你啊,根本不懂我们,他对我的爱,远远比我对他的多,不信你就等着瞧。”
“最后,我希望你们别伤害那个小娃娃,她不该稀里糊涂成为一个牺牲品。”
“放心,只有你会牺牲。”玉烟摊开手,那对孔雀石耳坠在她手心里握着,翠绿如竹,“真是一点没变,送发带,送耳坠,对小车国那个女人如此,对你亦如此。来吧,戴上试试。”
用力刺破了我的耳垂,我痛得直冒冷汗,血滴答流下来,染红了玉烟洁白的手指。
“嗯,不怎么好看,对玩物真是越来越敷衍了。”
“这,这是他外祖母的陪嫁品,我,我劝你别弄坏了。”
“……”玉烟眼神一震,她咬着嘴唇,用力将两个耳坠扯下来。
我的耳朵被扯出两个大口子,血不断流出来,痛得我视线已经模糊了。
紧紧握着那对祖母绿耳坠,玉烟怒气冲冲离开了。
一旁看热闹的祝山枝托着下巴,一脸幸灾乐祸,“啧啧啧,玉烟不会是玩脱了吧,哈哈哈。”
“你也赞同我对吧,怎能相信男人的深情。”
“诶诶诶,我不赞同,我要是爱上一个姑娘,必然会一辈子都爱她!”
我痛得满脸冷汗,“你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玉烟将我拖了出去,我知道,赵泽荫一定来了。
这儿是城南小兰山上一座建在山崖上的废弃寺庙,因名气不如碧空寺且地处偏远险峻,这儿便逐渐没了香火,早在七八年前便没人了。
将我抓到屋檐上,玉烟割断我手上的绳子叫我抱着糖葫芦,我身后便是万丈深渊,玉烟只是按着我的肩,等待着那个人到来。
来得能不快么,赵泽荫在等着这一刻。
他在院子中勒马,我抱着糖葫芦半个脚掌悬在外面,根本没法动弹。赵泽荫抬手示意,不准任何人行动。
“泽荫,我来兑现八年前的承诺。杀了她,咱们走。”
赵泽荫并没有说话,他只看了一眼我,便看向玉烟。
只见他默默接过白小白递来的弓箭,拉开弦,瞄准了我。
“看吧,我赢了!不懂的人是你,你根本不知道他对我——”
只听嗖的一声,我肩膀上的手突然松开了,我身边的玉烟胸口被箭贯穿,大片的血浸染开来,她瞪大双目,难以置信地盯着赵泽荫。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慌乱下抱紧糖葫芦便俯下身子向倾斜的屋檐上爬去,可玉烟此刻突然拽住了我的裙角。
就在我以为要被拽住一起滚下山崖时,赵泽荫已经到了身边,他一把拎起糖葫芦扔给了徐鸮。
“为,为什么……”
眼中流出泪,奄奄一息的女子仍旧在质问。
俯视着这一切,赵泽荫说道,“你太心急了,不然你起码还可以活到我去西域。”
“为什么,赵,泽,荫……”
拔出腰间的葫芦佩剑毫不犹豫刺进了玉烟的胸膛,他看着那个曾经深爱的女子没有了气息。
我被眼前的一幕吓坏了,像被施了定身术一般,浑身发麻无法移动一分一毫。
一脚将女人踹下了山崖,赵泽荫回头看着我,“怎么了吓得脸色煞白。你胆子不是挺大么,敢只身赴约救那个小丫头。”
“她还记得八年前对你的承诺……”
缓缓走到我身边,赵泽荫抬手摸着我受伤的耳朵,“又如何。”
我无法从这个男人眼中看出再多的情绪,“真的一丝一毫感情都没有了?”
突然笑了起来,赵泽荫将我打横抱起,“你在说什么傻话,八年前,在她欺骗愚弄我真心的那一刻她就只配死在我手下。过去放过她,只是觉得这事儿不够重要,还不足以排上日程专门腾出手去处理。”
“……”
“你这回是真得吓到了,黄一正。”
将我抱上马,赵泽荫叫其他人先走,他徐徐驱使着马儿向前走,他的手从我的腰慢慢摸到了胸口处。极速的心跳让我的惊恐无处藏身。
“所以你还是要当这个送亲大将军么。”
“嗯,你别想太多,我倒不是为了和亲不出岔子,其实出不出岔子都不影响大梁与小车国的关系。我只是有些闲,仅此而已。”
我回望着赵泽荫,“那你还回锦州吗?”
赵泽荫弯着眼睛笑道,“……只是去送亲,当然要回,不是说要做蛋糕什么的给我吃。”
“我就嘴上说说而已。”
用力搂住我的腰,赵泽荫策马扬鞭,“你敢!小心我把你捆起来严刑拷打!”
直接被带到了洧盘馆,我对着镜子处理受伤的耳朵,拉了两个大口子疼得要命,玉烟真是够狠的,可一想到这个女人已经死在面前我好像没有那么恨了。
洗漱了一番,我趴在床上睡着了。不知为何,我又梦到了遥远的往事。那是我十一岁的时候,我和明途第一次杀人。
没有母妃的皇子,如何能在深宫中安全地活下去呢,就算先帝偏爱幼子,也防不住无处不在的暗害。两个尚且年幼的孩子连刀都没有力气握紧,唯有挑拨离间借刀杀人,才能将加害者彻底消除。
我从噩梦中惊醒,窗外已是一片黑暗,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人在被乱棍打死前发出的惨叫。
跌跌撞撞跑出房间,昏暗的灯光勾勒出的小径不知道通往何处,走了几步我才清醒过来,可恶,我最讨厌在傍晚时分醒来,让人分不清虚实。
洧盘馆人很少,我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几个婢女,她们看到我只低垂着头行礼走过。沿着她们走来的路,我绕到了汤泉池边,黄色的灯下,一个男人赤裸着靠在池子里,氤氲的热气缓缓升腾,袅袅如烟。
缓步走过去,我拍拍赵泽荫结实的肩膀,“我想回家了。”
睁开眼,赵泽荫握住了我的手腕,“怎么,怕我了?”
“那倒不是,我刚才做了噩梦,想回家。”
沿着我有红色胎记的胳膊摸到肩膀,赵泽荫转过身来,他睫毛上有水珠,“等会儿一起走。”
我想站起身,结果脚下一滑,刺溜一声差点一脚踹到赵泽荫脸上,他敏捷地一歪头躲过了我的“攻击”,并且顺势握住我的脚腕。
赵泽荫扶着我下到池子里,我洗了把脸,望着摇曳的灯影,往事如梦涌入心头,令人难以忘记。
“梦到什么了。”将我搂在怀里,赵泽荫柔声问,“让你如此害怕。”
“我梦到一个叫小窗子的小太监,他因偷窃而被打死,那时候他才十六岁,死前一直在叫娘亲。”
“然后呢。”
“……是我杀了他,因为他想毒死我们。他把夹竹桃花粉撒在了点心上,以为我们只是不懂事的小孩会毫不犹豫吃下去一命呜呼。”
“……那他该死。”
我看着自己的手,继续说道,“构陷他,借别人的手杀死他,我从来不后悔,可他死前声嘶力竭喊着娘亲的样子让我害怕。”
将我的脸转过去,赵泽荫轻柔地从我眼睛吻到嘴角,“你想你娘亲了。”
“这世上,不该有任何一个母亲想看到自己的孩子堕落成杀人凶手。”
“……一正,你只有在伤心时是真实的。”
“赵泽荫,你真的放下那个和你有过承诺的人了吗。”
“如果不是三番两次把你弄伤,我也许还是会放过她,因为她的存在对我而言已经毫无意义,我会怀念过去,但并不会怀念过去的人,尤其是一个背叛我的人。”赵泽荫碰碰我的鼻梁,说道,“再者既答应给你庇护,我便会做到。”
把头埋在赵泽荫怀里,我说道,“能不能不去小车国。”
“……”
“我主要担心安全问题。”
“……放心,秋天结束就会回来了。”
抬眼看着男人,我捧住他的脸,“那好吧,我会去求皇上,求他准你担任送亲大将军,但你得答应我,尽快地安全地回到锦州,我不管你八年前和谁许下了什么承诺,现在你答应了我,你秋天结束就得回来。”
“……一正”,俯身再次亲吻我,赵泽荫笑道,“知道了。”
回家前我去乔娘家里看了糖葫芦,丫头没事,她吸了迷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徐鸮说他事后去追击祝山枝,那家伙脚底抹了油溜得飞快,但还是伤了他的腿,四个人,死了一个,一个重伤,一个轻伤,只剩一个不太聪明的阿狸,想必暂时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和徐鸮走在回家的路上,他见我沉默不言,长长叹息,“看到了吧,他对背叛他的人一点都不会手下留情。”
“那个女人,这八年来一直活在假想的爱中。殊不知在他们分开的那一刻,赵泽荫就再也没有一丝爱了,或许这八年来都在盘算要她的命,只是懒得行动,因为她不值。”
拍拍我的后脑勺,徐鸮说道,“所以一正,你要谨慎处理和他的关系。”
“嗯,我知道,说实话我有些怕了。”
能不怕么,我再次回想起赵泽荫拿枪指向我的情景,或许那时候杀或者不杀都只在他的一念之间罢了。
回家沉思了很久,最终我还是选择继续走现在选择的道路,没办法,我想不到更好的能重伤他们的方式了。
在家休养了几日,待耳朵好多了我才进宫,先是玉珍告诉我尚宫局赶制了一批首饰,请我有空了去看看。前些日子丁半夏的封册下来了,她将以同庆公主的身份嫁给小车国国主阿加帕为王妃,礼部正在加紧筹备和亲事宜,只待送亲大将军定下来就择良辰吉日出发。
明途在这方面向来毫不吝啬,又不喜欢遵循旧制,都是着礼部按照最高规格给同庆公主准备嫁妆,张效俭这批老臣自然是反对的,赵怀忠不表态,赵泽荫不感兴趣,唯独高佑极力赞成,张效俭痛斥高佑为稳相位一味顺应皇帝喜好,忘却身为宰相辅佐皇上不偏不倚行于正途才是他的职责所在,继而又扯到成立机要处的事情上争论不休,仿佛和亲这事儿从头至尾压根不重要。
真是糟糕,没人在乎这个可怜的即将远嫁的注定永远再也没有机会归乡的女子会面临什么。
我对丁半夏了解不多,并不知道她的喜好,去尚宫局看了一圈,中规中矩的首饰华贵美丽,也不知是否合她心意。算了,我有时间去一趟丁府吧。
下朝后,我在昭阳殿外等候着,看几位肱骨大臣出来,脸红的红,青的青,特别搞笑。赵泽荫路过我身边,低声道,“小心!”
李泉见我来了,皱着的脸终于舒缓下来。
“黄大人,您可来了,天气热,您得劝着点皇上别气坏了身子。”
许是方才这帮人唇枪舌剑针锋相对,赵明途发火了。别看他年纪小,发火的时候言辞犀利丝毫不给大臣们留脸面,而他最擅长的就是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说着最狠的话。
李泉轻轻放下竹帘,赶紧带小太监退出去。
昭阳殿的内室里,冰块还未融化,我摸了半天后立刻伸明途脖子上,看他瞪我一眼,我哈哈大笑起来。虽然每次都知道我会恶作剧,但他都很配合,甚至会松开衣领好让我伸手进去。
“你又臭骂他们啦?”
“头一次见,四个要臣,立了四派。”赵明途拉住我冰凉的手说,“对了,算上你五派。”
“我可是坚定的皇上派,只认你一个。”
脸在我手上蹭着,冰凉的触感让赵明途眉头舒展开来,“还是玥儿最好,无人能比。”
“我来有事求你。”
“我不听!总是公事公办,不听!”
我端起桌案上的茶,喝了两大口,提起裙子跨坐在明途腿上,他连忙一把搂住我,生怕我跑了一样。
“那我给你上点特殊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