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局启

    窗外枯枝在风中发出脆响,惊得隐在暗处的栖霜,浑身发毛。

    若来的是银面人还好,可若是旁人……

    她竭力捕捉着院外动静,只盼此刻能有巡夜仆从的脚步声响起,让外面那个不速之客断了念想,再不敢靠近。

    周遭死寂一片,唯有她失控的心跳在胸腔里轰鸣。一股乏力感毫无征兆袭来,栖霜这才惊觉呼吸间萦绕着一缕不寻常的甜香,再回过神时,眼皮重若千钧,意识已经无可挽回地迟滞。

    门就在这时被推开了。

    栖霜想在身边找武器来防身,奈何力不从心,指头尚未抬起,整个人便如软倒下去,徒留意识在困倦中沉浮。

    就在此时,冷风裹着一道身影进入室内,一个慵懒含笑的嗓音骤然响起。

    “谢大小姐别来无恙啊。”

    “你是谁?”

    “谢大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你来京城前,我特意在晋城的农家小院招待了你!大小姐这般对待故人,可真令秦某伤心啊。”那声音,竟带着几分熟悉的玩世不恭。

    是秦砚修!

    他竟敢夜探侯府深闺!

    更令人心惊的是,府中那些看似严密的巡逻护卫,竟被他如此轻易避开,如入无人之境。这远比一个纨绔商人更深不可测,也让他此刻的出现显得愈发危险。

    栖霜只觉脑中昏沉愈重,眼前一切开始摇晃模糊,秦砚修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浓雾传来。就在意识即将被彻底吞噬的刹那,她猛地一咬舌尖!

    尖锐剧痛瞬间刺破迷障,这自损的清醒让她又重新凝聚起气力,“秦公子真是吃了豹子胆,这般擅闯侯府深闺,真当晋阳侯府护卫是形同虚设的?还是说你使了下作手段,知我此刻已无力呼救?”

    “呵—”一声低笑在黑暗中荡开,随即烛火亮起,将秦砚修那双含谑带讽的桃花眼照得清晰无比,“一点迷香而已,只是让你的侍女好好睡一觉,你我也可好好叙旧。”

    他借着光,审视着她的狼狈模样,唇角随之弯起。

    “叙旧?秦公子莫非忘了,你我上次相见,你险些强夺我的清白,何来旧情可叙?”

    “牙尖齿利,谢大小姐真是分毫未改,”他语调似叹似赞,“我今夜只是前来道贺的。”

    “道贺?秦公子若真有此心,何不白日里递帖正门而入,偏要效这宵小行径,夜半擅闯?”

    “正堂道贺,说的都是给外人听的场面话,怎配得上你经历的那些惊心动魄?我此番前来,贺的不是虚礼,而是大小姐你,”他目光倏然锐利,如鹰隼锁住猎物,“自那阎罗殿般的诏狱里全须全尾杀了出来,这份本事,难道不值得我夤夜前来,表达钦佩么?”

    诏狱之事虽了,但其中凶险唯有亲身经历者方知。栖霜没想到,秦砚修的消息竟灵通至此!

    思及此处,栖霜不欲与之多纠缠,冷声道,“谬赞,命大而已。”

    “可经此一遭,大小姐在这吃人的侯府里,就算真正有了立足的资本,不是吗?”秦砚修向前微倾,烛光在他眼底投下深沉的影,“谢大小姐不妨说说,你到底是怎么从顾锁寒手心里钻出来的?”

    “他们没证据,自然就……”

    “以谢玉瑶的性子,她想栽赃你,就算人证物证都没有,也可以让你死在诏狱里。我猜你是与顾锁寒达成了什么协议,这才全身而退。说吧,你答应他什么了?助他高升?还是把你自己都献给他了?”

    “就不能是父亲怜惜我,赶来救我吗?”

    “谢侯爷怜惜你?”秦砚修眼里满是冰冷嘲弄,“他阴险毒辣,连助他登上青云梯的发妻都可以扔到一边……”

    “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我娘是谢侯爷的发妻,而不是外室?”

    “原来你还被蒙在鼓里,”秦砚修低笑一声,烛光在他眼底跳动,映出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味,“不然你以为谢怀江凭什么能被圣上青眼相待?那发掘晋城大盐脉的手艺,从来就不是他一个寒门秀才该有的东西。”

    他俯身靠近,字字如刀,精准剜向栖霜心中最深的疑窦,“那手艺是苏家,就是你母亲族中世代相传、绝不外泄的立身之本。你那位好父亲,不过是凭着几分才貌得以入赘苏家,又哄骗了你母亲助他找到晋城的盐脉,用你们苏家的东西,换了他谢家的锦绣前程。再后来,他将你们母女一并舍弃,把尚书千金安书仪这门好亲事,当作他更上一层楼的台阶,用你们苏家的一切,献祭了他的平步青云,成了如今的晋阳侯。”

    “如何?”他欣赏着栖霜骤然苍白的脸色,“我这道贺,可还够分量?”

    烛光猛地一跳,映出栖霜瞬间失血的脸。

    原来谢怀江今日的荣华权势,竟是从母亲家族窃来的?

    原来母亲半生缄默,饱受流离之苦,乃至临终前都未能化解的郁结,根结竟然在这里?

    这迟来了十数年的真相,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犹豫。先前种种的挣扎、顾忌,在这一刻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只余下一片冰冷的决绝。

    栖霜缓缓抬眼,眸中先前剧烈的震荡已平复殆尽,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秦公子的‘贺礼’,果然别致。只是我更好奇,你煞费苦心掘出这桩陈年旧怨,将它作为筹码摆到我面前,所求为何?总不会真是怜我母女遭遇,欲行仗义吧?”

    “自然是来谈一笔新的交易,” 秦砚修姿态闲适,倚着窗框,仿佛所谈只是风月,“我原以为你只是个有点意思的棋子,没想到竟是能翻天覆地的执棋手。你可知你那好妹妹谢玉瑶,为何处处针对于你,甚至不惜对你痛下杀手?呵,不仅仅是因为你碍了她的眼,夺了她的父宠。更因为,她爱慕于我,一心想要嫁入我秦家,做我名正言顺的妻子。”

    栖霜敏锐抓住了他话中的关键,“可她不是要嫁入庆王府做王妃吗?”

    秦砚修闻言,从喉间溢出一阵嗤笑,“有了我这个风流倜傥的心上人,她又怎会甘心去伺候那个性情暴戾的老鳏夫?”

    “所以,她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屡次欲除之而后快,只是因为我被父亲安排,成了那个取代她嫁给你的人?”

    “没错。我也知道谢玉瑶在想尽一切办法推掉与庆王的联姻,好嫁给我。可她空有野心,却无与之相配的头脑和胆魄,不过是个被宠坏的蠢货。她配不上我,也配不上秦家主母之位,”秦砚修目光沉沉落在栖霜身上,“而你,能从诏狱全身而退,让顾锁寒另眼相看,甚至让谢怀江心生忌惮,你才是这晋阳侯府里,最值得我投资的那一个。”

    栖霜心念电转,面上却不动声色,“秦公子这话,我倒听不懂了。我一个刚刚脱罪、伤痕累累的庶女,有何资本与你这京城巨贾谈交易?”

    “明人不说暗话,”秦砚修语气渐趋认真,“谢怀江的那些勾当,我早略有耳闻。他如今看似权势滔天,实则身临悬崖,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我需要一个内应,一个足够聪明、足够狠心,也能给我带来最大利益的合作伙伴。”

    他顿了顿,抛出真正的诱饵,“而你需要一个外力,一个能让你摆脱谢家的盟友。我秦家与谢家的婚约可以照常履行,但对象必须换成你。嫁给我,秦家的财富和人脉可供你驱策,助你复仇、夺权,甚至助你得到你想要的自由。”

    摆脱操控,复仇,掌握命运。

    每一个词都直击栖霜灵魂,巨大诱惑如同暗潮,瞬间将她包裹。

    就在理智几近淹没的刹那,一股寒意却从心底窜起。眼前的秦砚修笑意温然,眼底却是一片不见底的幽深。

    与虎谋皮,焉能不慎?

    这世间最昂贵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而她,未必付得起。

    “秦公子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栖霜声音愈发冰冷,“若我答应,只怕届时秦家吞并谢家,而我不过是换了个金笼子罢了。你的合作,诚意何在?”

    “诚意?”秦砚修轻笑,“我的诚意就是,此刻还站在这里与你平心静气谈话。我本可以像上次在农家小院那样,不费任何唇舌,只需一点合欢散,待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你以为谢家是会保你这个刚刚脱罪、失去贞洁的女儿,还是会顺水推舟,赶紧用一顶花轿把你这个麻烦塞给我,彻底捆死秦谢两家的利益?但我没有,我选择了更难的路,就是给你选择。这难道还不是我最大的诚意么?至于笼子,谢大小姐,这世间本就是巨大的牢笼,区别只在于,你是想做笼中雀,还是执钥人。与我合作,你至少有机会选择后者。”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势在必得,“你不必立刻答复我。及笄宴上,我会亲自向谢怀江提出更换联姻人选。你只需在那时,不要拒绝我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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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锁寒踏夜而归,袍角尚染着春寒。甫一回府,未作停歇,便持了御药,径直往醒春园去。

    月色清冷,园门静掩。他正欲推门,脚步却蓦地顿住。

    只见阴影中一道身影缓步而出,竟是秦砚修自栖霜房内退出,反手轻阖房门,举止间透着熟稔,随即悄无声息没入廊檐深处。

    顾锁寒静立原地,目光落于手中药盒。半晌,他低低一声冷嗤。

    “原来是我多此一举。”

    话音未落,腕间一扬,那锦盒已“啪”地一声落于石阶之上。他转身离去,玄色衣袂扫过阶前月色,未留半分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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