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覆薪

    晨光透过雕花木窗,投下清浅光影,却并未驱散多少寒意。庭院中,草木艰难冒出的那点新绿,在清冷潮湿的空气里瑟缩着。

    “大小姐昨晚睡得可好?”春杏一边利落收拾床铺,一边歪头看向刚刚起身、正对镜梳理长发的栖霜问道。

    “还好,跟往常一样。”栖霜面不改色地答道,但其实她在秦砚修离开后,根本没办法入睡。

    春杏笑道,“那就好,我昨夜睡得可真沉,想来是看到大小姐您平安归来,心里这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栖霜心知那是秦砚修带来迷药的效力,却并未说破,只从镜中对她温柔笑了笑,“害你跟着担惊受怕了。”

    “大小姐这是哪里话!”春杏连忙摆手,语气真诚又带着几分憨直,“能为大小姐操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栖霜却招手示意春杏近前,低声吩咐她取些银钱,去找人办一件紧要事。

    春杏听完顿时变了脸色,脱口而出,“大小姐,这……这太危险了!”

    栖霜只是浅浅一笑,“别担心,我自有安排。”

    傍晚,春杏办妥了事,回府就急冲冲净手为栖霜换药。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响动,是夫人安书仪便带着吴嬷嬷不请自来,径直闯入了内室。

    栖霜心下凛然,想那安书仪此番是为了谢玉瑶出气而来。

    可人在屋檐下。

    她只得拢住松散衣襟,咬牙起身行礼,动作间牵动了无数伤口,疼得她眼前发黑,却不能痛快呼出声来。

    对,绝不能在这时示弱,否则会引来更多变本加厉的折磨。

    “快躺着!”安书仪赶忙上前,温和劝道,“你这孩子,伤得这么重,就莫要管这些虚礼了。”

    可她并未真正伸手去扶,只是虚虚一拦,便顺势在春杏搬来的绣墩坐下,姿态雍容。

    “瞧着气色还是差了些,”安书仪看向身侧,“吴嬷嬷是府里的老人,最懂调理,老夫人让她一同过来瞧瞧你。”

    “夫人您就放一百个心,老奴手下‘有数’。”吴嬷嬷立刻会意,板着脸走上前,一把撕扯开栖霜刚刚拢好的衣襟,让那些遍布脊背、狰狞交错、有些还渗着血丝的鞭伤,毫无遮掩地暴露于人前。

    “哎呀,还真是伤得不轻,大小姐你也太不小心了,闺阁女子去惹那缉影卫做什么,”她嘴里说着,手下却猛地发力,尖利指甲尽数嵌进栖霜肉里,疼得栖霜浑身猛地一颤, “大小姐,您可听仔细了。这伤口愈合,最忌两样,一是闷着不透气,二是动作太大扯着。您如今身份金贵,是侯府的千金,马上就是及笄宴的大日子,多少双眼睛盯着呢!这行、止、坐、卧,一举一动,都得有规有矩,分毫错不得。往日里那些市井习气,可得好好收起来,若是到时候在宾客面前失了体统,丢的可是咱们整个晋阳侯府的脸面!”

    安书仪仿佛没看见吴嬷嬷的小动作,端起春杏奉上的茶,慢条斯理拨弄浮叶,温声道,“嬷嬷说得是。霜儿,你既回了府,就要守府里的规矩。往日你娘……唉,想必也没来得及教你这些。先前吴嬷嬷的指点你未能上心,如今嬷嬷愿意再次教导,是你的福分。这女子仪态,关乎门风,一丝一毫都错不得。”

    “大小姐,譬如现在,即便伤痛在身,见长辈问话,也该尽力挺直脊背,微微垂首,这才显得恭敬,”吴嬷嬷顺势补充道,“来,试着坐直些,让夫人看看。”

    栖霜心中冷笑,这分明是要她主动去撕裂伤口。她深吸一口气,依言尝试挺直身体,每动一下,周身上下有如刀割。

    吴嬷嬷在一旁不时纠正,手下却暗中使力,更是疼得栖霜眼前阵阵发黑,脸色苍白如纸。

    安书仪看着她强忍痛苦却不得不遵从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快意,“好孩子,你能明白事理就好。玉瑶她年纪小,性子是急了些,若有什么地方冲撞了你,你千万莫要往心里去,一切都只是误会罢了。”

    栖霜低眉垂首,语气平静,如同没有任何情绪,“母亲言重了,栖霜明白。”

    “明白就好,”安书仪满意起身,理了理裙摆上并不存在的褶皱,“你身上有伤,还需静养,母亲就不多打扰了。吴嬷嬷,你定要好好照料大小姐,务必让她将侯府规矩全部学会。”

    “老奴省得,定不负夫人所托。”吴嬷嬷躬身应下,嘴角勾起一抹心照不宣的冷笑。

    安书仪不再多看栖霜一眼,扶着丫鬟的手,仪态万方地离开了。

    “大小姐,咱们继续吧,”吴嬷嬷抄起戒尺,声音冷硬,“将老奴之前教过的行礼姿势再做一遍,头顶茶水不可晃出一滴。”

    时间流逝格外缓慢,栖霜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重复了多少次动作,只觉得伤口在反复拉伸下,已从尖锐刺痛转为麻木钝痛。

    冷汗浸透了中衣,可折磨依旧没有停止。

    就在吴嬷嬷的戒尺第五十次落下前,一声冷斥自门口刺入——

    “这是在做什么!”

    屋内三人循声望去,只见徐墨白提着一个精巧食盒站在门外,眉头紧锁。

    吴嬷嬷正惩罚到关键处,被这不速之客打断,愠怒不已,但看清是徐墨白,想到侯爷对他的看重,只得按下火气不冷不热地开口,“徐大夫倒是勤勉,昨日不是刚来诊过?今日为何又来?”

    徐墨白没有接话,只默默将食盒掀开,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蜜饯,“大小姐此番用药凶猛,记得你怕苦,便买了这些东西。”

    徐墨白满意捕捉到栖霜眼中的惊喜,随即目光转向吴嬷嬷,面色骤然冷却,“嬷嬷这是在教习病人礼仪?”

    吴嬷嬷被他那目光刺得一怔,随即扬起下巴,试图在气势上压过对方,“自然!及笄宴在即,多少双贵人眼睛盯着,大小姐若是在宴席上有了差池,失了礼数,这丢的可是咱们整个晋阳侯府的颜面!”

    “如此看来,嬷嬷对侯府的确忠心可嘉。”徐墨白闻言,目光依旧冷冷钉在吴嬷嬷脸上,“只是大小姐背上的鞭伤严重,若因‘教习礼仪’致伤口反复,溃烂化脓,乃至高热不退,我想,侯爷届时追问起来,定然更想知道的,是大小姐的伤势为何会恶化至此。嬷嬷您,又是否担待得起?”

    吴嬷嬷被徐墨白的质问钉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能在栖霜面前作威作福,凭的是夫人安书仪的授意和积年伺候老夫人的苦劳,可眼前这位徐大夫,才是侯爷跟前说得上话的红人。

    她今日这般尽心竭力折腾栖霜,除了奉老夫人和夫人之命,其实更是存了私心,要替她那断了指甲的老姐妹庞嬷嬷好生出一口恶气。可若因此事被徐墨白捅到侯爷面前,那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莫说替人出头,只怕自身都难保。

    “是老奴心急了,只想着及笄宴要紧……”吴嬷嬷干巴巴地挤出一句,试图挽回些许颜面。

    “可大小姐的伤更要紧,”徐墨白语气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一丝逐客的意味,“若因嬷嬷的‘教导’让伤势恶化,耽误了及笄宴,恐怕嬷嬷更不好交代。”

    这话直接戳中了吴嬷嬷软肋,她脸色一变,再也说不出话,只得悻悻行礼,灰溜溜退了出去。

    春杏郑重其事上前行了个大礼,“今日多亏徐大夫为我们大小姐仗义执言!”

    “姑娘言重了,”徐墨白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瓷瓶,轻轻放在桌上,“只是在下不解,大小姐既得了这上好的御药,为何不用?”

    栖霜与春杏闻言皆是一愣,目光齐齐落在那陌生的瓷瓶上。

    “御药?”栖霜眼中满是困惑,“徐大夫这话从何说起?”

    春杏也连忙摇头,“奴婢也没见过这个瓶子。”

    徐墨白看着主仆二人不似作伪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解释道,“是我在醒春园外捡到的,里面的药我闻了下,除了外伤愈合、生肌化瘀的药方,还加了珍珠粉和灵芝,是宫廷御药房独有制法,正对你的伤势。可这东西若真是给你的,又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徐墨白话音落下,室内陷入沉寂。那瓷瓶在桌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如同无声谜题。

    栖霜目光牢牢锁在瓷瓶,最初的困惑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清明。

    “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她低声重复着徐墨白的问题, “是有人不慎遗落,还是故意让我看到,却不敢用?”

    她微微侧首,对身旁一脸茫然的春杏轻声吩咐,“把这瓶子拿去,找个稳妥的地方,埋了。”

    “埋了?”春杏愕然。

    “听我的。”栖霜催促道,转而看向徐墨白,“多谢徐大夫告知。只是这来历不明的东西,栖霜福薄,消受不起。”

    在她眼里,这瓶药的出现绝非偶然,赠药之人其心难测。在如今步步惊心的处境里,任何侥幸和贪婪,都可能成为催命的毒药。

    她宁愿多忍几日痛楚,也绝不愿冒未知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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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这般说的?”顾锁寒用靴尖踢开地上晕死的吴嬷嬷,目光却始终凝在指间那支木簪上。

    “千真万确,谢大小姐当即命丫鬟将药埋了。”

    顾锁寒喉间瞬间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真是只怕死的小狐狸。”

    年轻缉影卫见他神情落寞,犹豫片刻开口问道,“指挥使,那瓶御药可要属下暗中取回?”

    “不必了,她既不敢用,留着也是废物,”顾锁寒沉默一瞬,才低声续道,如同在说服自己,“她既谁都不信,就受几日罪吧。至于这毒妇,把她头发剃了,扔到云阙关的尼姑庵。既然六根不净,就在菩萨面前好生想想,用余生赎清这身罪业!”

    “是。”

    见年轻缉影卫仍站着不动,顾锁寒眉头一蹙,“怎么?还有事?”

    侍卫垂首回道,“属下离开前,看见侯爷的轿辇已停在醒春园门口。”

    顾锁寒把玩木簪的动作骤然停顿,眼底寒光乍现。

    “然后呢 ?”

    “属下离开时,正遇见侯爷带着大小姐往祠堂去,”侍卫顿了顿,声音发紧,“侯爷他……请出了家法。”

    顾锁寒手中的木簪停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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