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初晏对这位安太妃的印象不错,看她神情严肃,便应下:“现在?”
安太妃点头,沉稳的目光落到灵儿身上,“还请灵儿姑娘行个方便。”
灵儿没动,她转头跟余初晏咬耳朵,“喂!这人不是先前说什么今日之乱是她儿子搞的鬼,你不怕她对你下手?”
知晓灵儿是关心她,余初晏安抚道:“我有分寸。”
灵儿睨了安太妃一眼,起身让开位置,她没有走远,靠在船舷,视线流连于这边。
“您与灵儿姑娘今日方认识吗?”安太妃笑了笑。
“嗯。”余初晏并未接话,示意安太妃有话快说。
安太妃直截了当:“殿下既然已经和王上离开,又为何回来?可是王上吩咐?”
这些人不知道自己被绑架之事,估计只当谢云早早安排了她,余初晏思索。
刺客有两拨人,主使者是安太妃之子,谢云的兄弟,目标是行刺谢云,夺得王位;另一批是小花和他的同伙,目的不明,但有协助主使之意。
小花曾说为了她放弃了一些目的,看来他们最初的目标未能达成,不知是否还有后手,余初晏有些犹豫要不要跟谢云提及。
“这一问题很难回答吗?”迟迟等不到余初晏的回答,安太妃复问。
“谢云没有任何吩咐,出了些意外我才回到船上。”余初晏站起身,迎着风,遥望不远处逐渐显出结果的战场。
“也是,妾身等人不过是被王上放弃之人,他又如何会命令人救下我等。”安太妃苦笑,“成王败寇,妾身劝过吾儿,五殿下重权在握又睚眦必报,同他作对之人无一落得好下场。可他偏偏被族老之言与权势阻了视线……”
不知安太妃说这番话的意思,是要经她之口为其子求情?亦或之后想要活下去,在表明立场?余初晏静静地听着没有回话。
“总之,若无殿下,我等今日也活不下来,妾身无以为报……”
“我没有救你们。”余初晏打断她,“木筏是你们自己制作并找的材料——”
“不。”安太妃垂下眼,“若无您,那枚霹雳弹炸死的就将是甲板上所有人。”
余初晏下意识握住腰间的匕首,这女人为何一开始不提醒她,这会说出,也不怕她杀了她吗?
安太妃假意不知她眼中的杀意,继续道:“听闻王上身边修仙者众多,妾身知您便是其中一位,担心那人被揭穿后鱼死网破,故而没有提醒您。”
“您若心生不满,妾身陈素安愿以命谢罪。”说罢她拿出一块破碎的琉璃就要往颈处刺。
余初晏一惊,抬手就抓住了她的手臂,即使如此,还是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线。
“你的命与我无用。”余初晏虽有些生气,说到底是她不够警惕,着了道。
不过她也不会给安太妃好脸色,臭着脸放开手,“你若是要死,别死我面前!”
安太妃展颜一笑,顺势放下了手,碎琉璃还握在手中,“妾身还有一事想请您帮忙……”
听她说完,余初晏脸色未变,瞥了一眼船舱中抱团取暖的女人们,到底没有迁怒她们,蹙眉回:“我不能保证谢云会答应你。”
“尽力而为吧。”安太妃心道眼前的女子太小瞧她在王上心中的分量了,之前她还不知王上为何令王后置于危险之中,现在想来,无非是对她实力的绝对信任。
而余初晏也坚信着王上会回来找她。
安太妃立于船头,天际隐隐开始泛白,湖面上的刀光剑影渐歇,岸上再无闪烁的火光,唯有黑色的潮水布满视线。
余光中几艘斗舰转了向,朝着他们而来,高扬的旗帜上印着“宸”之一字,帅旗上盘旋的龙纹随风展开。
木筏上休息的几人纷纷站起来,又惊恐又怀着一丝希望。
但战舰灵巧地绕过木筏,停在了小渔船船首前,将其逼停。
小渔船不过三尺长,面对战舰显得几分小巧。舷桥落下后,渔船上还能走动之人挤至船首,希冀地望着船上的士兵。
黑甲卫于甲板处排开,谢昀宸缓步而出,于舷桥的一侧负手而立,居高临下俯视着所有人。
他未着甲胄,锦袍玄衣,清贵无双。一夜鏖战另他眼中生出几分红血丝,丝毫不减他风华气度。
余初晏感觉他似乎在生气,虽说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相处久了她就是知道。
“阿燕,过来。”
他语气太过冰冷,果然生气了,余初晏没有犹豫,抬脚踏上了舷板。
这让谢昀宸脸色稍霁,但下一瞬,他又瞳孔微缩。
“王上您果然来了。”安太妃一手扣住余初晏的腰身,另一手握着的琉璃碎片横在了余初晏颈侧。
“喂!你这人怎么恩将仇报!”
谢昀宸还未出声,灵儿愤怒地上前想要阻止。
“别动!”安太妃呵止她,手一抖,尖锐的前端刺入皮肉,蜿蜒的血线立刻流下。
灵儿果然停下脚步,眼中的怒火要化作实质。
余初晏一直未有动作,她垂眼,抿着苍白的唇,一言不发,像是力竭般被安太妃挟持。
“你想要什么?”谢昀宸终于开口,语气无绪无波,似乎并不在意余初晏受伤,“你伤她一分,六弟便少上一些部件。”
说话间,甲卫拖上一名身受重伤的男子,已经昏死过去,披头散发看不出五官,看锦衣华服就知身份不低。
甲卫手起刀落,当众切下他一枚手指,男子剧痛中惊醒,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余初晏明显感觉到安太妃脸色一变,全身都开始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
而其他人更是被这血腥的变故吓得手脚发软,眼中的希望摇摇欲坠。
那谢六惊慌失措之下,本能地呼唤安太妃,“娘——娘——救救我!”
在他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中,谢昀宸冷酷道:“下一次是整只右手。”
“娘——”
安太妃内心几经挣扎,最终闭眼流下一行清泪,她颤声道:“妾身要一艘船。”
谢昀宸不知她的目的,没有下令,抿唇不知做何想。
“妾身只要一艘容得下三十余人的船!”
木筏与渔船上活下来的恰好为三十余人,安太妃心知谢昀宸不会放过她们,挟持余初晏只为了换一只能够逃跑的船。
余初晏并不怀疑她的话,谢云就是这般手段残忍之人,尤其这些人于他无用,绝对不会在意她们的生死,才答应陪安太妃演这场戏。
谢六的出现是个意外,没想到安太妃居然选择放弃她的儿子。
“若你和身后的女人们能活下来。”余初晏翕动唇角,“以后就替我做事吧,把命交给我。”
“给她们。”谢昀宸送了口。
安太妃满脸震惊,也不知因谁之言。
一艘小型的斗舰很快开来,安太妃又要求船上所有士兵离开,将船腾给她们。
谢昀宸点头应允,士兵动作迅速地跳入水中。
期间谢六一直在哭嚎,声声都在唤安太妃,可安太妃没有回应,紧紧地抱着余初晏,似乎用余初晏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在她的指挥下,女人们逐个登上船,断后的灵儿深深凝视着两人,扭头大步踏上舷桥,吩咐女人们去船舱准备划船。
安太妃挟持着余初晏边退边上船,等到男人们连滚带爬想要登上舷桥时,她却用力一推余初晏。
错身而过时,余初晏听到她的低语:“若是吾等皆能活下来,日后这条命便是您的。”
余初晏眼睫轻颤,顺着她的力道向后仰。
安太妃尖声道:“开船!”
同时舷桥一收,不让剩下的人登船。
斗舰起步很慢,尤其划船之人经历生死,正是气力薄弱之际。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被放弃的男人们一扑而起,想要攀上船只,却纷纷狼狈地落下水。
忽而谢昀宸腾空飞起,却不是去接余初晏,他聚力一掌挥向安太妃。
没有人能在威胁他之后全身而退。
余初晏早在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她不知从何爆发出的力量,硬生生对上了他这一掌。
哪怕谢昀宸在最后一刻收了力度,这掌还是实打实落到了余初晏身上。
余初晏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位移了,谢昀宸这一掌是奔着杀死安太妃去的。
一丝鲜血从她嘴角滑落,谢昀宸抱着她落到了小渔船上。
斗舰终于划动,顺着水流速度开始见长,逐渐与周围舰艇拉开距离。
谢昀宸想下令去追,余初晏却拉住他,“几个女人你都容不下吗?他们父兄已经死于你之手了。”
她一说话,更多的血涌出来,眼前都出现了零星的黑点,意识摇摇欲坠,但她执着地抓着谢昀宸,不让他下令。
谢昀宸眼中千言万语化作叹息,他抱紧怀中人,放弃了追击。
水中还有几人在扑腾,谢昀宸令人射杀了他们,连带着谢六也没有留活口。
远处的斗舰已经只见影子,在晨光巨阳的照耀下微不可见,余初晏眯着眼看那一顶烈阳。
金色的光点汇聚成桥,从烈阳中心延展而出,涌进她的下腹,莫名的,她知道这就是信仰之力。
虽然她讨厌谢昀宸,但此时终于能喘息片刻,安心地在他怀抱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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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毫不意外看到了熟悉的床顶,一觉醒来的余初晏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许久未有这般轻盈自如的感觉。
她翻身而起,感觉自己可以出去跑两圈。
虽说那枚震天雷让她受伤颇重,结果因祸得福,不仅恢复了部分实力,更是让她获得了一些信仰之力。
从床榻上跃下,余初晏故意蹦得很高,哪知床幔被人一掀,她重重撞进了来人怀中。
好在谢昀宸只后退两步,稳稳接住了她。
四目相对的二人,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余初晏像八爪鱼般挂在谢昀宸身上,脑海中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最终定格在谢昀宸倨傲的神情与远去的女人们面容上。
也不知道那些人顺利逃离了吗,离开后又靠什么活下去,她短暂地感怀了一下她人的未来。
谢昀宸将她放回床榻,空出手抚过她的颈侧,那里没有任何伤痕,光洁如玉。
他出神地摩挲着那片肌肤,直到玉白泛起红色。
余初晏抓住他的手,也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伤口愈合之事,仰视着他,“你不问我什么吗?”
谢昀宸反诘:“我该问什么?”
余初晏失语,她扣弄着手下的丝被,方才的雀跃一扫而空,她有无数问题想要问谢云,张口却不知从何而起,郁闷地咬腮帮子。
“你昏睡了三日。”谢昀宸道,他附下身子,几乎要将余初晏笼罩在影子中,与她对视,“为何走了又回来?”
她居然昏迷了这么久,余初晏微讶,不过想想也正常,她先是经历了爆炸,之后在水中泡了大半夜,又是推船又是跟刺客纠缠的;还去刺客手中抢了一艘船,虽然有无名刺客的帮助。
最后还硬接了谢云一掌,强撑着送灵儿和安太妃她们远去。
短短一夜,居然经历了那么多。
等不到她的回应,谢昀宸似有怒火,他扣着余初晏的下颚,不容拒绝地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暴虐的吻,去狂风骤雨般掠夺着余初晏的呼吸,凶狠得恨不得将拆骨入腹。
余初晏喘不过气,握拳推弄他。
却被他握着手,十指紧扣着压进被褥中,挣脱不开。
她屈膝顶开谢昀宸,这一下用了狠劲,谢昀宸闷哼一声,也没放开她。
余初晏生出几分怒火,谢云凭什么这么对她,他以为他是谁!她狠狠咬住他的下唇,直到鲜血流出。
大抵是疼狠了,谢昀宸终于抬头,他抬起拇指擦去下唇的血迹,眼中的狠厉与占有欲并未褪去,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够了!”余初晏胸腔起伏着喘息,“放开我!”
“我原本想杀了你。”谢昀宸喃喃自语,“就在你跟狐面离开时,我站在船首,心道杀了你再无他人能这般左右我的心绪。”
他的肩头血色蔓延,余初晏这时才知他受了伤,但她没有心疼,反而想伤他之人怎么不砍死他。
“我被那人挟持了,你看不到吗?”余初晏冷冷道。
谢昀宸没有看到,在他视角,余初晏就像心甘情愿投入狐面怀抱中,同他一起远去。
“狐面此番本是为魏灵而来,最后却带走了你。”谢昀宸继续道。
狐面兵分两路,一路于城中制造骚乱,想要救走魏先礼一家,另一路登上船与谢六合作的同时,更是为了救下魏灵。
他提前得到消息,留下首阳看守,最终只让他们带走了魏先礼一人。
而船上那批为了余初晏,甚至放弃了与谢六的合作,偏偏余初晏还心甘情愿跟他们离去,这让谢昀宸如何不多想。
“余初晏。”谢昀宸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你为何要回来?”
一听他唤这个名字,余初晏眼中简直要喷出火,“你骗我!什么厌恶本名!你分明不敢将名字告诉我!”
“什么夫妻!什么指腹为婚!什么互相爱慕!通通都是假的!所有的一切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谎言!”
谢昀宸笑了,他低头想要吻余初晏的眼角,却被侧脸躲过,他也不恼,缓缓站起了身。
在他身后,一名宫人如鬼魅般端着熟悉的药碗出现。
余初晏明白了他的意图,她狠狠地瞪着那药,就像在看仇人,“你又想故技重施,洗去我的记忆?”
谢昀宸亲自端起药碗,瓷白的药碗乘着粘稠的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