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城百里开外，半空中突兀地出现三个人，跌落至茂密的丛林中，惊起一群生物。

    秀文砸在余初晏身上，疼得后者倒吸口气，没等她缓过神，又是一人砸在她身上。

    余初晏一口气没喘上来，吐出一口血。

    可吓坏了她身上那两人，阿古音赶忙爬起来，又拉起秀文，“余初晏你没事吧？”

    余初晏摆摆手，她当然不至于被人砸吐血，不过是实力本就未完全恢复，又被方才那一下波及了。

    本来她实力未稳固，担心使用传送符会传到陌生之地，此前才没贸然使用。

    哪知出了变故不得不使用，这下好了，环顾四周原始、茂密的森林，也不知身处何处了。

    “方才那是什么？”秀文如今还心有余悸，双腿颤抖着，靠在阿古音身上才没有倒下。

    阿古音同样心情低落，“哈萨不知道怎么样了，还有吉娜。”

    吉娜是阿古音的马儿，余初晏叹口气，在当时她只来得及救下她们几个，小枣和吉娜都没办法保下，已经消失在那道灵力波中了。

    她的小马，真情实意为她奉出信仰之力的信徒！韩思凤！余初晏眉宇间染上戾气，谁敢相信区区一主家养女，能够动用阵族法宝。

    韩家看来与她真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我看那就是个疯女人，天启韩家到底是什么来头！日后等本别吉去到阿爹身边，定要好好会会这家人——”

    阿古音絮絮叨叨咒骂着韩思凤，手中动作不停，熟练地将衣摆扎好，攀上树，远眺周围的环境。

    秀文身处这一片茂密的原始丛林，显然也有些慌神，但她竭力保持镇静，找出帕子递给余初晏，“殿下，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接过帕子，擦了擦唇角，说实话余初晏也不知道，据她感知方圆数十里全都是高耸的云杉。

    如今正直春季，她能清楚地听到远处瀑布落于苔石，潺潺流水、鸟语虫鸣。

    “再用一次传送符。”余初晏拍定，光靠徒步，三人是走不出这片森林的。

    “等等。”阿古音回到地面，“这里有几分眼熟，我或许来过此处。”

    峰回路转，阿古音自幼于西凉这片广阔的土地四处游历，几乎认识草原上各个部落与山丘，她从记忆深处翻找着。

    “东北方向有一处瀑布，先去水边，等我再辨别一下……”

    踩着覆满青苔的枯木，三人步履不一，却相互扶持着向前。

    这片森林过于寂静，为了缓解秀文的恐惧，余初晏跟阿古音搭话，“你不担心哈萨？”

    阿古音亲眼见到哈萨飞离了城墙，所以并不担心，“哈萨会找到我的，就算找不到她也知道归家的路。”

    “哈萨是那只鹰吗？”秀文听说过这些蛮夷喜欢驯服各种野兽，尤其是鸟类，不过她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有人提到哈萨，阿古音就来劲了，满是骄傲地说起她十岁结识哈萨、训练并与哈萨成为搭档，于她十二岁就合力战胜了族里的老鹰王。

    一人一鹰朝夕相处，于彼此而言是比亲人更亲的存在。

    “就是最近族中一直说什么哈萨到了年龄了，是时候生几只小鹰，快给我烦死了。而且那群雄鹰各个小得要死，哈萨一只也看不上……”

    秀文也到了该说亲的年龄了，其实早就到了，不过她先是入了城主府做工，后又是母亲身患重病。

    十六岁还未议亲即使在边城也是罕有的事，她不由得与一只鹰产生了共鸣，不同的是鹰有选择的余地，而她未必有。

    念此，秀文的心情忽然变得低落，分明是她早已接受的命运，不知为何却有些难受。

    瀑布声逐渐变大，已经能透出树梢的间隙看见那抹水幕，从青黑的巨石间垂下。

    越接近瀑布，阿古音的神情越自信，她无比确认自己曾游过此处。

    等落水音到了震耳欲聋的程度，余初晏在那片飘带下见到了一汪碧绿的潭水。

    一群鹿在潭边饮水，见到几人，也仅仅是敏锐地抖抖耳朵，唯有幼鹿用清澈的目光打量着不速之客。

    舒缓的自然之景，另外两人暂时忘记了自身处境，虽然已经接近天黑之时，阿古音提出于水边歇脚片刻，“如果我没记错，往西北方向有一片草原，上居着另一大部落，与我部落交好。春日他们该回来了，我们可以找他们借马。”

    余初晏应了声，不让两人看出自己的异样。

    修真者向来选择人迹罕至之处修炼正是因为灵力浓厚，此处的灵力充沛得将空气都染上了朦胧的雾气。

    若是以往的余初晏会兴奋，就地修炼。

    偏生她此时压制着修为不让自己突破元婴，过于稠密的灵力对她来说就有些难受了。

    尤其天幕再度聚起浓云，雷劫高挂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

    夜色也在悄然而至，林中传来若有若无的狼嚎，鹿群比人类更敏锐，先一步消失在丛林中。

    在余初晏分神之时，阿古音已经围石围柴，燃起了火堆。

    丛林生存于阿古音来说并非难事，她早在抵达潭边时，就做好了露宿的准备，并挑选了一块靠近溪流却不会被淹没的高地燃火。

    鹿群的动静，让她加快了动作，自然地指挥着秀文去拾柴。至于余初晏，两人一致认为她是伤患，默契地放任她休息。

    但余初晏回神后，第一时间制止了两人的动作，她拉住阿古音，语气凝重，“你说的部落离这里多远！”

    阿古音微怔，估算着道：“脚程快大概要走上大半日——夜里会有狼群，我们今夜得留宿……”

    “不！”余初晏熄灭了她辛苦燃起的火，来不及解释太多，“我们马上走——秀文！过来！”

    秀文抱着柴，很快从林中跑来。

    “何必这么心急，性命为重。”阿古音略有不满，在她看来余初晏虽然强大，但她一直认为其没有太多野外生存能力，连打猎都捕不到几个猎物。

    “听我的。”余初晏霸道地堵死她的话头，她召唤出青渊，变大几寸，一脚踩在剑身上，一边朝秀文伸手。

    阿古音本来还想说什么，见到她凭空拿出一把漂浮着的剑后，短暂地失去言语。

    秀文虽同样震惊，但身体已经下意识遵从余初晏，被她带上剑身。

    “害怕就闭上眼。”余初晏轻声道，又将阿古音拉上来。

    在一阵疾风中，青渊掠上半空，压着树顶低空飞行。

    相比秀文的紧张，紧紧拽着余初晏的衣袖不放，阿古音显得亢奋极了。

    这是远比她幼时第一次骑在骏马上更为新奇刺激的体验，若非余初晏眼神警告她安分一点，她都想张开双臂，像哈萨一样。

    斑驳树影于脚下闪过，隐约可见丛中奔跑的兽影。黑云在头顶触手可及，各色雷光在其中翻腾。

    她们周身环绕着一圈看不见的防护罩，骤降的气温与大风都影响不到她们。

    哈萨每天见到的便是这般景象，那也太快乐了吧，阿古音想。

    不对，能以人类之躯做到这一点的余初晏更厉害，阿古音有些嫉妒好友了，她过得都是什么好日子啊，虽然她不会打猎。

    大雨毫无征兆地落下，频繁得骇人的闪电追在青渊身后，雷声更是密集得已经让人分不清它属于哪一道闪电。

    天气反常到阿古音和秀文终于嗅到几丝不对劲，并且开始担心她们会不会被雷电击中。

    “不用担心，它们冲我来的，短时间内它们不会伤害你，但继续跟我待在一起就未必了。”余初晏加快了速度。

    这就是她必须尽快送走秀文和阿古音的原因，留她们在森林中更会让她分神，不如先送去安全之地，她再独自离开。

    植被逐渐变得稀薄，远处的山峰的轮廓逐渐展露，像是黑暗中沉睡的巨兽脊背，闪电照亮天幕时，才能窥见尖利的顶峰。

    这份罕见的世间奇景被阿古音牢牢记在眼中，她眼睛都不敢眨动，雷电就像是愤怒的巨龙，由云层不断冲击向地面。

    “往哪边！”余初晏在雷声中大声问。

    青渊行至空旷的草原，原野上往日里平缓的河流暴涨了数倍，咆哮着向东流去。

    阿古音于闪电光中艰难地辨别着，为余初晏指明方向。

    此时的雨已经不足以用倾盆形容了，就像是天空漏了个大洞，天河之水顺着洞口滚滚落下，所有的一切都被雨模糊、吞噬。

    雷电越咬越紧，让阿古音怀疑起余初晏不会触怒了神明，招致了神罚。

    如果真是这样，那神也太不讲理了，余初晏能有什么错？她只是个猎都不会打的小可怜，顶多会一些小手段。

    阿古音下意识为好友辩解。

    余初晏若是知道她的心声，一定会无语凝噎，并亲自去猎一头老虎给阿古音瞧瞧。

    可惜她不知道，余初晏尽量传送些灵力给秀文，不让她背过气。

    阿古音与秀文简直是两个极端，秀文表现出对天空强烈的不适，整个过程都死死闭着眼，等到雷声不停歇时更是手脚一片冰冷，呼吸急促、脉搏微弱得随时可能昏倒。

    加快速度的同时，余初晏还要顾及她的状态，好在她望见了一大片朵账的影子。

    白光照亮天地时，还能看到散落的人影，拉扯着朵账，不让它被狂风掀翻。

    或许因为靠近人群聚居地，雷电的声势减弱了些，雨也有变小的趋势。

    阿古音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该怎么向部落里的人解释她们是如何在暴雨中抵达部落，并且身上干爽无比。

    “余初晏！我们必须回地面去！”她拍了拍身前人的肩背。

    好在余初晏也意识到这一点，同样也不想在陌生人面前暴露御剑之能，于是在一处隐蔽的坡面降落。

    阿古音离开青渊时还有些依依不舍，很快她就正色道：“你要走了？”

    余初晏点头，拖越久雷劫越浩大，不不若一举结婴，她丹田里的金丹裂纹越来越多，金光从裂缝中透出，像是迫不及待要将金丹撑破。

    但在离开前，她向阿古音确认，附近的部落确实是她相熟的、不会对她造成伤害的、甚至能够提供一定庇护的部落，得到了肯定的回答。

    边问她边关注秀文的情况，秀文惨白着一张脸，捂着嘴欲呕吐，却因胃里没有东西，口中泛着酸意。

    感受着余初晏关切的目光，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殿下不用担心奴婢，奴婢定会好好跟着别吉，不会给她添乱。”

    阿古音不喜欢这些中原的下人总是自称奴婢，她不适地蹙眉，欲言又止，秀文不是她的人，她会帮余初晏照顾好，但也不会出口管教。

    “我知道你不会。”余初晏摸了摸秀文的头，不过是个孩子，不自觉想起了素兰，若是素兰肯定一边担心她一边又忍不住念叨她。

    她放柔语气，“添乱也无妨，我最快一日，最晚三日来找你，答应了将你送回家。所以惹事了也不用怕，等我回来替你解决。”

    秀文眼眶悄悄红了，虽然不知余初晏要去做什么，她帮不上忙，只能闷声回：“殿下您也要好好保重。”

    余初晏笑了笑算是应下了，又看向另一侧，“阿古音，这次算我连累你了，待我事情解决，定护送你回部落。”

    “说的什么话，你这样我可生气了。”阿古音嘟囔着，“总之我会说明秀文是我的侍女，那些人不会为难她，我会第一时间传信给把图，说不定巴图比你还快些来接我。”

    “不过余初晏有一句话说的没错，惹了麻烦也无事，草原上还没人敢惹我阿古音的人！”这番话是对秀文说的。

    秀文显然怔愣了，还不会掩盖情绪的她脸上闪过复杂的神情，最后只低低地道了声谢。

    三人又各自嘱咐了几句，余初晏隐没在细雨中，而阿古音带着秀文冒着雨前往部落。

    她们降落的山坡离部落很近，但也要走上一里路，为了让身上的衣物淋湿，两人还特意走得很慢。

    余初晏并未第一时间离开，隐身跟着她们，确认部落里的人见到阿古音后态度友好才放下心。

    又呆了少许时间，阿古音与秀文已经换上来干燥的衣物，并围在火边用着招待客人才会拿出的丰盛晚餐。

    朵帐外又传来阵阵雷鸣，余初晏心知她该离开了，之后就是她一个人的战场了。

    无需任何人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