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她做了很多混乱的梦,梦到前世的亲人朋友,梦到拿戒尺打她手心的师父,梦到靠齿轮机械运转的暗阁,还梦到暗阁阁主在光里摘下了面具,那个人的长相,好像在哪儿见过,还有满屋子的红……
耳边有清脆的鸟鸣,有丫鬟交谈着从廊上走过,她悠悠醒来,在柔软的被褥里翻了个身。
衣物触感细腻,熏着一股清苦的草药味,药味入鼻,混沌的意识逐渐清醒了些。
纤长的睫毛微颤,薄薄的眼皮下,是一双黑茶色的眼眸,原本妖冶的红色退去,此刻,只剩下清透的水润。
忽然,她睁大了眼,惊地忆起昨晚的梦境。
鲜红的大床上,一片旖旎,赤条条的两个身子纠缠在一起,他低头吻遍她的全身,引得她浑身颤/栗酥麻……
直至她嘴里喊了声“危言”,他才猛地看向她,像是一头濒临失控的狮子。
一双极具攻击性的黑眸撞进她的眼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仔细看去,那黑眸边缘,早已浸染上血色的光。
男人像是诱敌深/入,压着性子,低声哄着她:“叫夫君。”
她咬了下/唇,羞/耻道:“夫君。”
……
沈知意羞愧地闭了眼,用被子将自己卷成了个春卷,恨不得把自己给闷死。
天呐,这是什么和什么啊,她怎么能梦到和危言做这种事呢?以后还怎么面对他啊!
岂不是见到他那张脸,脑子里自动就浮现昨晚梦境的情形!
不对,不对,这不能怪她,都是那屋子里的合神香惹的祸事,不能怪她对同事有非分之想!
冷静一下,冷静一下——
她将头上的被子一把掀开,呼吸也顺畅了些。
她只记得段仇带她进了那个红房间,墙上绘着神佛傀儡图,这难道就是傀儡案的线索?
想不到危言仅凭借着朱红叶腰间的一圈线就摸到了线索,还真不能小瞧了他。
想到这,她脑子里又闪过那双因恐惧而瞪大的眼珠子,他的口腔,脖颈止不住地流血,像是包不住的水流。
腥臭的窒息感像潮水般涌过,漫过了口鼻,死亡的孤寂像黑雾一样将人隔离起来。
她暗自调息,忍住想吐的冲动。
她翻看了下自己的手心手背,指缝间没有一丝血迹,指甲盖也擦拭得粉白洁净,透着滑润的光泽。
身上没有了血液浸/湿衣衫贴在皮肤上的黏腻感,反而还烘着一股暖香,是安神的香料。
段仇应该是死了,她的准头不会出错,沈知意冷静地思考着。
忽然,房门被推开了。
沈知意顿时防备坐起,伸手去拿枕下的匕首,却发现摸了空。
只见一丫鬟端着水盆进来了,见沈知意坐起,眼里都放了光,“大人,您醒了?”
这是清风寨以前的丫鬟,前几天叫她危姑娘,现在唤她大人,难道这里的人都已收编在案了?
沈知意试探问道:“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丫鬟放下水盆,双手相叠低头道:“回大人,清风寨现已是暗阁的据点之一,其余冥顽不灵的人也已尽数伏诛。”
沈知意若有所思片刻,“危言呢?”
丫鬟回道:“刚刚和什么断鸿宫的宫主说了几句话,现在像是又去牢房了。”
沈知意疑惑:“牢房?沙断鸿也来了?”
她撑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忽然醒悟了什么,“快,洗漱穿衣,可不能让危言一个人抢了功劳!”
丫鬟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沈知意利落地起身,像是一阵风过,便已将架子上的衣服套在了身上。
她拿过梳妆台上的发带咬在洁白的齿间,左手握发,右手拿梳,眨眼一瞬,便将长发用暗红色发带高高束起。
身形晃动间,发尾便如柳条般拂过,只露出那双英气秀美的眉眼与淡漠如霜的余光。
丫鬟看得痴怔,直到听到大人说了句,“愣着干嘛,快拧帕子来。”
这才回过神来,拧了冒着热气的帕子递上去。
洗漱完毕,沈知意按照丫鬟的指引来到清风寨的地牢入口,门口,站着两队暗阁守卫。
他们腰间挂着的腰牌,镶嵌有金色暗纹,是执行任务的金部人员。
她下意识摸了下腰间,发觉自己的腰牌还未拿回,无奈硬着头皮站到两队人中间,试图刷脸。
“暗阁内部成员沈知意,找危言有要事相商。”
两队人低下头,是请进的意思。
沈知意嘴角轻笑,顺利进入了地牢里。
地牢的通道潮湿阴暗,散发着一股的霉味和陈旧的血腥味,她拿手抵住鼻尖,转角便听到一声鞭子抽打的声音。
“啊!”伴随着的,还有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沈知意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便看到牢房墙壁上摆满了刑具,正中央吊着一个身型肥胖、满身伤痕之人。
等绳索转了个圈,沈知意才看清是清风寨的三当家——刘英俊。
危言背对她坐着,青筋绷起的手背上,正不紧不慢地缠绕着鞭子。
他侧脸优越的轮廓被光照亮,背光的一侧,投下一片深沉的阴影。
他忽而嘴角勾起,冷笑一声,带着几分残忍。
这种陌生感不禁让人起了鸡皮疙瘩,从尾椎骨处升起一股酥酥麻麻的寒意。
他声音冷沉,回荡在这空荡的牢房里,像是恶魔的低语:
“还是不肯说吗?你大哥已经死了,你也想下去陪他?”
“好汉,好汉,我句句属实啊,我大哥和那神婆干的勾当,我是一点不知晓啊,那神婆穿得浮夸,脸上也挡着面纱,出入我哥的房间密室,我也不能跟着进去啊。”刘英俊靠着仅剩的力气,气若游丝地解释道。
“二当家和独眼婆说是算命老先生,你说是神婆,难不成是两个人?”危言反问。
刘英俊:“这儿我哪知道啊,那神婆也不是经常来,我只远远看到过两次,说话神神秘秘的。”
危言:“你是在哪儿看到的?”
刘英俊:“在我大哥的房间外,两人鬼鬼祟祟的,不就男女那点事吗,还躲躲藏藏的。”
危言眯起眼:“你真不知道那红房间里的壁画?”
刘英俊:“好汉,你还要我说多少遍,那个红房间我是一次也没进去过,隧道的打造工程我只参与了一半,谁知道能通往他房间啊,他压根没把我们俩当他结拜兄妹,心机太深了。”
沈知意正串联着其中的线索,却感到一道目光扫射而来。
她抬头,便撞进危言那双深邃漆黑的眼里。
她耸耸肩,表示无意偷听,没任何解释打算转身离去。
不出意外,危言从牢房里走出,跟了上来。
沈知意听到后面熟悉的脚步声,也没回头,问道:“怎么,有头绪了?”
危言几步赶上,似是无奈,“见过凶手的人死了,这条线算是断了。”
此时沈知意刚从牢房的昏暗里,一脚踏进明媚的阳光中,她抱着手回头,皱眉看他。
“怎么怪我了?那么危机的时刻,我还不能自卫,还得抓着他的领口质问他朝廷命犯长什么样?”
解了毒后的她,脸上没有异样的红,唇色也恢复了浅淡的粉。
就像是杯点缀着薄荷叶的白开水,清透,白皙,是这清晨里第一缕纯白的光。
危言抿了抿唇,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下:“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的生命安全自然最重要。”
沈知意小声“切”了一声。
他向前,堵住了她的去路,耐着性子解释道:“你以身涉险,第一个找到密室当属头功,但以后,万不可这样一个人行动了。”
两双黑靴相对着站在或明或暗的光影里,光线交错间,升腾起许多细密晶莹的沙雾来。
她觉得隔得近了些,微微后退一步,视线也瞥向一侧,“你知道就好,可不能和我抢功劳。”
说完,错身离开。
一阵风从耳边拂过,危言轻笑,“嗯”了一声。
他走在她身后,继续道:“四座山寨皆已拿下,以后会成为暗阁的据点。”
沈知意半晌没说话,只朝前厅走去,沙断鸿在那儿议事。
“所以——”沈知意回味出点东西来,“你潜伏的这几日,不声张不作为,只是在降低他们的警惕,其实暗地里早已摸清四座山的联系,坐等收网?”
危言:“没有你混淆他们的视听,我没这么容易得手。”
沈知意冷笑一声,“我倒不见得,同样被没收了通讯工具,你可比我信息灵通多了,到底不一样,你可是能直接接收阁主任务的人,自然比我们这些蒙在鼓里的小虾米权力大。”
能调动暗阁金部的人,可见阁主对他委以了怎样的重任,虽然是一起做任务的同事,但被瞒着心里难免不舒服。
危言手指微收,暗道,两人竟因这事儿产生了隔阂。
他闭了闭眼:“事发突然,很多事我确实一个人做了主。”
沈知意打断道:“不用和我解释,任务达成不就行了吗?”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前厅。
前几日她还是被绑的那个,现在大厅的上座上,却已坐上了暗阁的人。
“弟子沈知意,拜见宫主。”
危言看她一眼,也抱拳道:“危言,拜见宫主。”
沙断鸿本数点着箱子里的财物,见到来人,连忙笑哈哈道:
“不用客气,你们啊立了大功,阁主说要奖赏你们呢,快想想,想要什么。”
“奖赏?”沈知意微微挑眉,“那我想要和危言一样的权力。同样出任务,凭什么他能调动金部的人马?”
“这——”沙断鸿看了眼危言,“危言是阁主直接指派的人,自然是有比你们新人权力大些,这个奖赏,容我回去向阁主禀告一二,至于能不能成,我确实不能保证。”
“你们都在这儿啊?快看我打的猎物。”门外传来一熟悉的男人声音。
沈知意回头一看,是包奕,他背上背着弓箭,双手各提了几只血淋淋的野物。
包奕:“想不到这山上的小东西还挺多,忍不住打了几只回来,今晚可以好好庆祝一下。”
沈知意瞥一眼,“这么些天,也不知道来救我们。”
包奕挠挠头,笑呵呵道:“哪有,我与危言日日通信,里应外合,才把其余三个山头的动向摸清,一举拿下,哪就说得我什么事都没做一样。”
沈知意点点头,“是,你们二人倒是配合默契。”
包奕:“诶,要不是你牵引火力,我与危言兄怎么能这么顺利,危言可说了,你为了拖延时间多么不容易。”
“好了——”沙断鸿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事情经过我大概已经知晓了,你们没按照上头规定南下,到鄞城李宗□□邸调查,反而自作主张一路北上,想尽快抓出幕后真凶,阁主也已知晓此事,对你们没有过多怪罪,这次占领据点的事也算功劳一件,等傀儡案水落石出,再一并论功行赏。”
沈知意一听,还得等傀儡案结束之后才行赏,心中不满:“这可不行沙宫主,傀儡案牵扯甚广,我急需调兵用人,我不能总在别人的保护之下吧?”
沙断鸿:“这——”
不等沙断鸿发话,危言突然向前一步,从指尖垂下一条黑绳悬挂的镶金玉骨哨来。
骨哨在空中晃动,边缘闪着金色的光。
沈知意睁大了眼,“这是什么?”
危言:“这是号令金部兵马的骨哨,这次阁主只拨了两千人给我,你若不嫌弃,可以转赠与你。”
“当然不嫌弃——”
话音未落,沈知意从他指缝间夺得骨哨,指尖划过他的手心,生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她拿在手里细细把/玩,眉眼带笑,门外的光穿过她茶棕色的瞳孔,似乎能看到里面猫眼般的纹路,她凑近问他:“就吹这儿吗?”
危言微微抿唇,保持着面上的平静,挑眉应是。
沙断鸿见了,连忙走下台阶来,“这怎么行,这可是阁主拨给你的人马,你又转赠给别人,你以为这是什么平常物件说送就送!”
危言:“阁主那边,我可以担着,宫主不必担忧。”
沙断鸿气得甩袖,“还好她是内阁之人,若是外人,你也说送就送?真当暗阁是你家了?”
沈知意见状,连忙给沙宫主顺毛,“哎呀,宫主,我和危言本就是队友,他指派任务和我指派任务,又有什么区别呢?况且我一小女子,不是更需要保护吗?”
沙断鸿长叹一口气,“上边怪罪下来,我可不会护着你们,随你们便吧。”
沈知意笑得一脸谄媚,“宫主,您这来回奔波肯定也累了,我等会儿命人去给你做一桌好吃的,你看包奕现打回来的野味,肯定新鲜又肥美!”
说着,夺过包奕手中的野物,抖了抖。
沙断鸿正言道:“晚饭就不必了,我还急着回去复命,你们三人,带着金部两千人马,速速入京,查出真相才是首要任务,不要贪玩。”
沈知意乖巧地点点头,“宫主说的是。”
门外囚车滚滚响动,囚犯们排着队,将被押送至最近的暗阁暗牢。
“啊啊啊啊,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当今皇帝小儿,昏庸无度,该死的是他!是他!段家世代忠良,被奸人所害,竟落草为寇,得此下场,天道不公啊!”
是那个独眼婆,段仇的奶娘,困在囚车内仰天大喊。
从小照看到大的主子死了,她的心智也几近疯魔,那双残破的双手握住囚车的铁柱,似要将囚车掀翻。
危言给送囚车的守卫递了个眼色,那守卫收到命令,一把抓住独眼婆的脖子,往她鼻子处送上一个开口的绿色瓶子。
独眼婆闻了迷香,终于安静下来,倒在了车里。
沈知意凝眉,“她口中段家的冤案,有眉目吗?”
危言转着手腕上的银纹护腕,语气冷淡:“算不得冤案,段家曾包藏敌国之女,段家官场上的仇敌借机大做文章,这才引来他家的灭门之祸,如今段家遗孤又犯下抢杀劫掠的罪行,死不足惜。”
沈知意好奇道:“敌国之女?”
危言:“早已灭国的金乌国,其女名曰赫连灼,赫连灼已死,尸骨被曝城楼十日,为乌鸦所食,与傀儡案关系不大。”
“关系不大?”沈知意惊呼,眼里似乎都散发着光亮,“关系可太大了——”
危言皱眉看她,“你又有想法了?”
沈知意手掌一挥,眼里散发着某种兴奋的光,“跟我来。”
危言和包奕齐声问道:“去哪儿?”
沈知意:“那个红房间。”
这个房间已经被里里外外都搜查了一遍,没有一件器物是没被记录在册的。
整间屋子的布局、壁画皆已入画,可以说再找不到其他线索。
包奕摸着下巴学着沈知意的模样,仔细观赏壁画,觉着除了淫/乱不堪外,也没什么可点评的了。
包奕摸了摸发烫的耳朵,转身去寻别的物件,“所以呢?你说的关系大,我怎么没看出来。”
沈知意嘴角轻笑,“你当然看不出来,这还得感谢段仇才是。”
包奕不解,“感谢他做什么?听暗阁的人说,他把你灌醉,然后——”
他欲言又止看向危言,危言狠狠盯他一眼,他瞬间闭了话茬。
沈知意不屑道:“他想吃我豆腐,他还嫩了点!言归正传,这幅壁画,和我之前看的不一样。”
危言走近细看,一脸正色道:“哪里不一样?”
沈知意看危言脸红心不跳,凑近看春/宫图的模样,不禁低笑出声,“这画啊,得喝醉了酒看才看得懂。”
危言瞥她一眼,“什么意思?”
沈知意指着壁画道:“就是得天旋地转地看,才能看到其中的端倪。”
危言领会,脚一蹬在屋子四壁走了一圈,而后抱手站定在沈知意的身侧,总结道:“三足金乌火焰图。”
沈知意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答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