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像是凝固了。
老板笑哈哈打破平静,解释道:“这倒不用担心,这是我们家厨子刚做的,没有经过过外人的手,做好后,赶忙就送上来了,况且——”
老板看一眼众人的神色,语气变得有些神秘:“况且,司马公子身份尊贵,断不会在菜上做什么手脚。”
“司马?”包奕听后不禁提高了嗓门,发觉自己太过大惊小怪,又尽量压低声音继续问道:“你是说司马?这可是国姓,他是皇亲国戚?”
老板淡淡一笑,“正是。”
包奕:“喔唷,你们店不简单啊。”
老板向沈知意拱手一拜,“都是大人有远见,将店开到了洛京,这才受了众多贵族喜爱。”
包奕惊奇地看向沈知意,沈知意耸耸肩。
“应该是我师父有远见,我就是个贪吃贪玩的,他把玉牌给了我,就是想让我在外吃好喝好。”
众人正在吃饭说话间,外头走廊突然传来一阵打斗声。
老板一听这动静,连忙去查看。
看清位置后,不禁“诶呦”一下叫出声,整个人吓得都滑倒在了门槛上。
沈知意走过去:“发生了何事?”
老板整条手臂都在颤抖,半晌说不上话来,沈知意朝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对面一群黑衣人和便衣侍卫厮打了起来,场面很混乱,连木门窗户都打烂了几个洞,桌椅板凳落到楼下,吓得宾客尖叫逃窜起来。
老板抓住沈知意的袖子,央求道:“大人,大人,快去救救皇上吧,可不能让皇上在我们店里出了事情啊!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天香阁也就完了!”
“竟还不是普通的皇室!”沈知意眉头一拧,做了个艰难的决定,“行,也不能白吃师父这么多年的饭。”
她在这个世界的处世之道,向来是低调不声张,现在若救下天子,怕是要搅起一阵响动了。
她一步越上栏杆,看准了房顶上悬挂的红色绸缎,纵身一跃,抓住了红绸远远荡了过去。
落地时,一脚踢在了一黑衣人的后脑勺上,将人踢出去几米远,半晌爬不起来。
黑衣人见来了帮手,抄起长刀就砍了过来。
沈知意拔出长剑,向上一挡,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挽了个凌厉的剑花,将几人的刀都绞了进去。
众人只觉虎口一震,整条手臂都发了麻,竟眼睁睁见着手里的刀被她绞到了地上。
不多时,包奕和危言都赶了过来,黑衣人见状相互看看,已有撤退之意。
沈知意眼尖,踢了一旁的凳子朝那发号施令的头领砸去,头领受创绊倒在地。
沈知意三步并作两步跨步向前,一刀架在那头领的脖子上,咬牙逼问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头领僵着脖子不敢动弹,也不作回应。
正在僵持间,不知是谁撒下一把迷雾散,一时间,看不清半米以内的情形。
沈知意架着黑衣头领背靠到墙壁上,警惕着四周。
突然,室内传来一声尖叫:“啊!护驾!”
“知意,这人交给我!”包奕从烟雾里走了过来,准确找到了她的位置。
沈知意没多想,将头领手脚上各砍了一刀,推给了包奕,连忙进屋去查看圣上的情况。
只见房内一壮硕的侍卫正与一黑衣人厮打在一起,另一旁的少年蜷缩在墙角,一黑衣人正拿刀举过头顶。
司马晖大叫:“女侠,救我!”
恰巧这时,街上迸发出一声清脆的炮响,“哗啦”一下绽开绚丽的花来。
沈知意察觉得不对劲,下一秒,就见着黑衣人收了刀,转头就跳下窗去,毫无恋战之意。
她心里闪过一丝疑惑,接着,包奕被人打得破窗而入,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
刚刚那被砍了两刀的黑衣头领,竟也见势逃了!
沈知意将脚边的包奕扶起,凝眉道:“你没事吧?”
包奕艰难地摇摇头,“对不起知意,被他逃了。”
沈知意看着他疑惑一瞬,摇摇头,“人没事就行,我扶你起来,还能走吧?”
包奕点点头,“嗯,能走。”
“不知姑娘姓名,今日/你救了我,我定要好好报答你。”少年坐在地上,见人要走,急忙问到。
那少年生得剑眉星目、天庭饱满,眉宇间已有帝王的威严之相,虽他表现得慌恐未定,可内里的气质怎么也掩盖不了。
但仔细看时,会发现他眼底有乌青,脸色发白,莫名透出隐隐的脆弱感。
沈知意游神地想,这群刺客和傀儡案会有联系吗?
这群刺客选在白日里行刺,且看上去毫无恋战的意思,看上去有些奇怪。
傀儡案全都发生在晚上,趁人不备,故弄玄虚,远没有今日这般光明正大。
按照原先的推断,傀儡案的幕后主使多方造势,制造恐慌,势力在朝天朝逼近,下一个目标很可能是当朝皇帝。
若能借此救驾的功劳,获得皇帝信任,不用暴露暗格的身份,便可在他身侧调查,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沈知意装作不知晓他的身份,颔首道:“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多礼。”
包奕急忙看她一眼,像是有些吃惊。
沈知意微微挤眉,暗示他自然些。
以退为进,才更容易降低人的心里防线。
沈知意拽着包奕就要走,门口那名国字脸的侍卫持刀挡住了去路,刀锋光洁冰冷,映着众人的缩影。
少年走近,对那侍卫呵斥道:“武侍卫,不得无理!”
武洪放下大刀,依旧一脸凶狠地盯着他们,像是把他们当作了贼人。
司马晖眉眼带笑:“刚刚我在楼下便见识到了女侠的身手,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让人心生敬佩,我便命天香阁老板给你送了一份甜品,不知女侠收到了吗?”
沈知意装作诧异:“竟然是你送的?”
司马晖:“现在姑娘又救我一次,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姑娘了——”
沈知意:“若你想报答我,就让我来去自如吧,你这位侍卫,像是对我们有敌意。”
司马晖无奈点头,似是惋惜,“行,既然姑娘不愿告知,我也不好强留,期待我们——下一次见面。”
他说得缓慢、颇有深意,沈知意不禁又看他一眼。
他只浅浅笑着,带着股从容、和胜券在握的自信,与他这尚显稚嫩的脸庞,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沈知意微微颔首,搀着包奕出了包厢。
他的胸口还在流血,走路也一瘸一拐的,呼吸也带着粗重的喘息,像是要提不起气来了。
按理说,以那群黑衣人的实力,和包奕的武功相比,他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正疑惑间,在廊上拐了个弯,便见着危言抱着手,倚靠在柱子上,淡淡地看了过来。
沈知意没和他搭话,扶着包奕继续走,危言自觉跟在后面一起回了包厢。
过了会儿,一名大夫提着药箱进入了房内,“三位大人,小的是天香阁请的大夫,听说有人受了伤。”
沈知意指了下躺椅上的包奕,“那儿那位,胸上被划了一刀,内脏估计也受有了损,刚刚我们给他简单包扎了下。”
大夫弓了下身,提着药箱连忙过去诊脉施针。
沈知意轻点了下危言的胳膊,眼神示意他出去聊。
危言轻挑眉头,表示知道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种不经意挑眉的动作真的很犯规。
沈知意按下乱了拍的心跳,冷着脸,找了处空旷的阳台吹冷风。
阳台上的角落花盆里种有一棵橘子树,树叶绿得发黑,枝桠上吊着两颗干瘪的橘子,将落未落。
沈知意一把拽下一颗来,从头到尾剥着皮,可惜果皮失了水分,剥起来有些费劲。
沈知意嘴上问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你怎么看?刚刚的刺杀事件。”
危言看着果肉间的白色橘络染上一层灰,虽然她剥得很细致,可难免蹭上果皮上的黑色沉淀物。
危言:“一出戏而已,你还上赶着去陪演。”
沈知意扁嘴看他一眼,将一半橘子塞他手里,另一半扔自己嘴里。
橘筋虽硬,好在果肉香甜,像是喝了一口糖水。
沈知意靠在栏杆上,背对着街市的繁华,一脚踩在墙壁镂空的砖块上,眯着眼看他。
“你早看出了端倪?那可是掌管天朝六国的小皇帝,要是有闪失,今天楼里的人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她的发带随着发丝在风里飞舞,肆意,张扬,就像是她看他的眼神,总掩藏着轻微的攻击性。
危言拈着一半橘子,微微转了转,“你可以出彩的地方,我就没必要出手了。”
沈知意轻嗤一声,“别说得好像让着我似的,现在怎么办,他闯下这么大个祸,小皇帝铁定要彻查此事。”
危言抬眸看她,倒像种审问:“所以,现在你还想着包庇他?”
沈知意侧过头去:“不是,他也是你兄弟吧,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他肯定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啊——”
沈知意看他将橘子拿在手里也不吃,知晓是嫌弃脏,于是一把抢过,“不吃我吃,浪费。”
橘瓣刚接触到嘴唇,亦或者是他突然伸过来的手指触碰到了她的嘴唇,那半橘子又被他抢了过去,扔进了自己嘴里,食之无味般嚼了起来。
沈知意很烦他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很想抓过他的手臂咬一口,咬下一块肉来,给他个教训。
危言:“听听他怎么说的吧,一切都是我们的猜测。”
“对不起,是我隐瞒了你们。”
包厢内,包奕半光着膀子,缠着刚上好的药和绷带,低头说道。
沈知意继续吃桌上冷掉的饭菜,“嗯,细说。”
包奕看眼两人,终于还是坦白了:“我本是包家武行包鸿的儿子,我哥叫包兴,我们行前些年生意不好,有时候兼职代送些货物。
一年前我哥到洛京来送货,路上救下一名被纨绔子弟调/戏的卖花盲女,那纨绔子弟记恨在心,找人让我们送干货,不曾想半路被人调了包,换成了密封的火药。
当官的以我们走私火药为由,查封了我们武行,我哥和我爹都被关进了牢里,怕是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他整个人都很低落,像是已无技可施了,完全没有了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憨样,一个大块头此时仿若一块落灰的物件。
“我以前不喜欢武行那套营生,逢年过节我爹还要求我们去街上摆擂台,街头表演,我觉得辱没了武学的精神,于是跑到山上和老和尚吃斋念佛,才躲过了一劫。
如今,想回去看看武行也回不去了。”
桌上的饭菜已完全冷了,沈知意放下筷子,远远看他,“所以,今天来的人全是以前武行的人?”
包奕点点头,“嗯,前不久我通知他们,我要来洛京,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他顿了顿,晦暗的眸子似乎又闪出一丝光,“我想着,若我救了他,他应该也会听下我的请求。”
沈知意:“你进入暗阁,想必也是想借着暗阁的势力从长计议,今日这样冒险的法子,很可能断送这么多人的前程和性命。”
包奕:“近日盲女怀孕自尽了,那纨绔子弟扬言,要将我哥搞死在狱中。”
沈知意凝眉:“那人是谁?”
包奕倏尔抬眸,周身的戾气颇盛。
那双时常带笑的眼睛,不知何时已布满一条条骇人的血丝,他咬牙切齿道:“周敏光周兆尹之子,周世明。”
京兆尹,掌管洛京城内司法治安,是洛京城有名的地头蛇。
周世明仗着老爷子的权势,在这片地界上飞鹰走犬、欺行霸市,地方小吏、衙役、巡街兵丁无人敢惹。
更别说普通百姓的一页状纸,多半落入他爹心腹手下的手里。
诉讼无法上达天听,京兆府衙便成了他家的“私堂”……
要想从这么大的官底下捞人,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