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阁三人被邀请前往上等包厢,据天香阁老板介绍,得先走楼梯上三楼,而后坐“青云间”,也就是类似电梯的滑轮装置,到九楼。
不过这青云间的动力就不是电,而是人力了。
据说有一群光着膀子、头缠白巾的壮汉在地下室踩动力装置。
青云间是个四四方方,刻有山水画的铁架木箱子。
门上有块圆形开口,以便间内的客人观看外面的风景。
几人正要抬脚进入青云间,楼道上却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声音。
沈知意微微凝眉,听声辨出是沈妙音。
“姐姐,你这是要去往何处?”
沈知意侧头,用余光瞥她一眼,身子都懒得转动,“当然是用餐啊,不然你以为我跟踪你啊?”
沈妙音拿手帕轻点鼻尖,莞尔一笑。
“姐姐说笑了,妹妹还说邀请姐姐一道用餐,看样子,你是要前往高层,妹妹在这三楼也不打紧。”
她说这话时,下意识瞟了眼九层一个包厢的位置,走廊上坐着的食客,分明是便衣侍卫,和一楼的侍卫是同一拨人。
看来,沈妙音今天找的人,身份不一般啊。
老板见状,理清了两人的关系,连忙对着沈知意恭维道:
“原来大人您是妙音仙子的姐姐?怪不得瞧着有几分相似,那要不将妙音仙子的餐食送往同一个包厢,你们姐妹二人也好——”
“不必了——”沈知意不耐烦地打断道:“我和她不太熟。”
沈妙音脸色一僵,干干地笑了一下,“既然姐姐与两位公子有要事,那妹妹便不过多打扰了。”
话音落时,她的面容再难维持温和大方的模样,只缓缓低头,将异样都掩饰了去。
转身,一如平常云淡风轻的样式,扶着丫鬟的手背,离去了。
老板回味过来不对劲。
原来这位大人与妙音仙子关系并不和睦,他也是,嘴欠得慌。
等到了包厢,金丝楠木门大开,迎面迎来清风玉露般的冷香。
似有流水声响,风铃沙沙。
原是在包间的中央,有一座流水环绕的假山,假山之间,游弋着各色的鱼儿,鱼尾划过,拨出粼粼波光。
不知这装修用了什么路数,假山中浅浅流动的光纹,竟映照在诺大的包间内,让人似身处幽凉的泉底,不禁神游。
沈知意这才体会到贵族奢靡的感觉,她用手抚过金边玉瓶,各色名贵的珊瑚玛瑙,还有纯金打造的碗筷,心中感慨,有钱真好啊。
老板弯着腰请示道:“不知大人与两位公子饮食喜好,有没有忌口?”
沈知意摇摇头,“他们什么都吃,你把特色菜都来一份吧,我朋友远道而来,得好生招待。”
老板:“是,那小的这就去命人准备。”
沈知意推开了窗,河岸的热风迎面吹来,将屋内清凉的水纹破开了一个洞。
这里视野开阔,可以俯瞰大半的街市和蜿蜒的河流。
洛京繁华无二,若是到了晚上,华灯初上,这里景色一定更美。
危言在茶桌旁坐下,倒了杯茶水,茶香四溢,一枝茶叶在漩涡里打着圈。
他持杯喝水,眼神不经意地落在沈知意的侧脸上,浅淡的阳光像柔纱笼罩着她的肌肤,纤长的睫毛也似缀着光。
长风吹过她暗红色的发带,发带飞舞,像是将要展翅而飞的蝴蝶,她整个人都轻盈了起来,像是她本该遨游天地之间。
她仰着头吸收着清澈的凉风,而后,嘴唇微张,吐出一口长气来,“真舒服。”
比起这一屋子昂贵的金银器,她似乎更爱自由的风。
下一秒,包奕这个大块头也走到窗边张望,跟山猪吃细糠似的啧啧赞叹,将沈知意大半的身形都挡住了。
危言抿了抿唇。
包奕照常对着沈知意拍着马屁:“这里地理位置太好了,知意你也太会选地方了。”
沈知意抱着头活动筋骨,开玩笑道:“这不是你选的吗?我一开始可没想过带你们来。”
包奕挠挠头,“嘿嘿,知意你少来了,我还不知道你,分明又仗义又大方!”
说着,还用侧臀顶了下沈知意的腰,可惜没控制好力度,将人顶出去几步远。
沈知意“啧”了一声,“你要是再撞我,等会儿菜钱你付。”
包奕着急了:“别啊,我现在身无长物,把我卖了也给不起这里的饭钱吧,对了,你不是有那块玉吗,可以抵债吗?”
沈知意从袖子中拿出那块条形玉,得意道:“你说这块啊?我亮出来直接不用给钱好吧,免费吃,敞开了吃。”
包奕眼睛不离那块玉,像是在放光,“这玉什么来头啊?”
沈知意坐到圆桌前,食指挑着条形玉的黑绳,转着圈。
“这玉啊,可是我师父给我的,我师父可厉害了,不过你可别想打听我师父是谁,这是秘密。”
危言单手把玩着喝得见底的茶杯,嘴角绷着。
他想起昨晚寒风黑夜里,手下捧着那对玉佩告诉他:
“沈小姐说不要了,暗阁批量生产的东西,拿着也没多大意思。”
呵,没多大意思,要派得上用场的才有意思。
这可是她母亲留下的遗物,她什么都不懂。
突然,包奕按住自己的肚子,眉头紧锁道:“哎呦,我得去上个茅厕,清下库存。”
沈知意无语地抿一下嘴,“包兄,咱好歹也是来到天朝洛京了,注意下措辞。”
包奕吹下自己鼻子,“自家人,不说两家话,等我回来再吃啊!”
包奕走后,包间内显得格外冷清。
水纹在墙上、房梁上幽幽荡漾着,仿佛时间都变得缓慢了。
沈知意靠在椅背上,快速瞄一眼危言。
危言悠哉悠哉地倒茶水,没有要打破平静的意思。
沈知意觉得不自在,干脆趴桌上睡觉,嘴里念念有词:“哎呀,累死了,休息一下。”
虽然她知道,危某人性子孤傲,不喜言语,准确来说是故作高冷,断然不会理她说这么一句。
但她还是想解释下自己趴桌子上的动机。
没趴下几秒,那头冷不丁传来危言的声音:“峈谷学院,程镜的弟子吧?”
沈知意从胳膊肘间抬起头来,警惕地盯他一眼,“对哦,你知道。”
沈知意学着那次长廊打架,他气焰嚣张的样子:“你那次说我‘程镜的弟子,不过如此’,真的很欠揍。”
危言挑眉:“我可是阁主钦点人员,自然消息灵通些。”
沈知意:“切,有什么了不起,暗阁的狗腿子。”
危言抬眸:“你不也是暗阁的人?”
沈知意:“但我先是峈谷的人。”
危言:“你与你师父感情很好?”
沈知意得意道:“那可不,他最疼我了。”
危言:“但他今年,怕已有三十有六?”
沈知意:“我师父修身养性,一点不显老,你要是看到他,定会觉得他不过二十五六岁。”
危言抿着唇,半晌,没来由道:“那真是恭喜了。”
沈知意奇怪地看他一眼,“恭喜,恭喜什么?”
危言:“没什么,不过他在江湖榜上的排名,已经跌到七八名了吧。”
沈知意怨气颇深地盯着他:“什么意思?我师父隐居山林多年,还能排到这个名次,还不算厉害?那你危言又排得上几名?”
危言双手交叉靠在椅背上,似是思索,“我就一个无名小卒,但暗阁阁主,已经荣登前三。”
沈知意对他翻了个白眼,“阁主是阁主,你好意思拿阁主出来比,再说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平平淡淡也挺好的。”
硝烟渐起时,包奕已从外面回来了,关门问道:“什么挺好的?”
沈知意生气地扭过头去,“没什么。”
包奕看看两人各不说话的样子,心里打鼓,“你们俩怎么了?从清风寨下来,我就觉得不对劲。”
沈知意重锤他后背一下,“你别乱说。”
包奕挠了挠头,“我说的是实话啊。”
“咚咚咚——”门口传来敲门声。
老板在外面说道:“大人,可以上菜了。”
沈知意:“进来吧。”
一道道珍馐美食端上桌来,老板走到圆桌前,束起衣袖,擦净双手,这才一一介绍起来。
“大人,这是我们天香阁的头牌,名为‘金齑玉脍——”
伴随着金盖子揭开,一阵冰雾扩散开来。
“取的是黄河金鲤最嫩的鱼腹肉,快刀片成蝉翼般的薄片,铺在碎冰上保鲜。蘸料用姜末、蒜泥、橘丝、金橙酱调和,色如琥珀,入口鲜甜滑嫩——”
包奕几经拿起筷子,咽下唾沫,耐着性子听老板讲完,心想这洛京城里吃饭规矩可真多,终于忍不住道:
“好了好了,不用讲了,我知道吃就是了!”
老板站在一侧讪讪一笑,拘着手,看着三位大人面上倒是满意,这才又说道:
“刚刚一位贵客,送了三位大人一道菜——”
三人疑惑,便见老板命人将一精美的食盒端了上来。
一道晶莹剔透,点缀着薄荷和鲜红樱桃的心形水晶冻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老板介绍道:“这道点心名为‘玲珑藏心’,解腻爽口,是暑日里必不可少的美食。”
危言微微凝眉。
包奕咬着筷子问道:“你确定这是送给我们三个的?还是只送给沈知意的?”
老板瞄一眼危言冷峻的神色,默默咽了口唾沫,“是,是指名送给这位姑娘的。”
“那人什么来头?”沈知意拿起瓷勺挖起水晶冻,打算尝一口,却被一只手握住了手腕。
许是天气炎热,他手掌炙烫得像是火炭一样灼烤着她的皮肤。
沈知意一愣,抬眸看向危言。
他一下松了手,解释道:“来历不明的东西,还是谨慎些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