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布斯先生这才第一次正眼瞧她。
“爱丽丝小姐,倒是很有自信。”他语带惊奇。
“方法听起来很公平,但如何保证在街上请到的路人一定需要诊治呢?只是在这里喝一天草药茶的话,抱歉,我可不像小姐这么有闲暇时间。”查布斯先生又补充说,话里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和指导。
“遥远东方传来的中医学说里,有望诊一说。也就是观察他人外在状态就能做出初步判断。您不可以吗?”爱丽丝故作不解。
“英格兰医生使用专业仪器精准诊断,只有这样的行医才能称之为科学。”查布斯先生振振有词,还不忘嘲讽一句,“这也是民间野路子和正统学院派的最大区别。”
“那看来查布斯先生是应战了。”爱丽丝停下无意义的放狠话环节,“拭目以待。”
查布斯先生不无不可,坐在椅子上,只以表情回应,依然维持着一种绅士风度。
爱丽丝示意安妮直接把整个店门敞开,方便两人物色对象。
已是上午约十点,整条街面上渐渐热闹起来。
与爱丽丝店铺相隔三个店面,有一家很不错的布朗服装店,常常有太太小姐们光顾。相隔十个店面,有一家绅士俱乐部,平日也少不了先生们身影。
很快,爱丽丝就把目光定在了一位刚下马车的女士身上。
她穿着打扮精致,举止十分优雅,看起来非富即贵。可惜左颊微微有些肿胀,扑了很多粉也掩不了面上不时露出的痛苦神色,尤其是不得不张嘴吩咐仆从时。
爱丽丝物色好目标,当即大步迈出店门,自我介绍道:“女士,请恕我冒昧,也许您有听说过我的名字,醒神膏制作者爱丽丝·贝内特。”
不比刚入伦敦,如今她的名号和这张脸,在上流社会中还是可以刷一刷的。
那女士转头时本还带着恼怒,听到这个名字,又看看旁边店铺招牌,认出她就是最近报纸上闻名全伦敦的爱丽丝小姐,面色有所缓和。
“您看起来似乎身体不适,而我有信心治好。介意做我和一位医生先生间的公正裁决官吗,以是否治好您的病痛为标准?”显然这位女士对她原本印象不错,爱丽丝趁机发出邀请。
还没等这位女士回话。店内另一位比拼者终于离开坐了快一上午的椅子,殷切来到两人面前。
“芬斯伯里夫人,我叫海曼·查布斯。在皇家内科医生协会任职。您可能不记得了,有幸在一次舞会上被人向您引荐过。”他一眼认出面前人是芬斯伯里伯爵夫人,家中在议会颇有实权。如今正由协会里另一位正式成员服务。
查布斯先生突然满意起爱丽丝的提议,说不定能从那人手上把这位尊贵的服务对象挖过来。
“芬斯伯里夫人,您哪里不适,我都可以为您诊治。”言语间信心满满,已经把另一个人抛在一旁。
说着,他还让跟过来的里德去他药店为自己取常用制药材料和器具,并带两个学徒过来使使。
爱丽丝瞥他一眼。病症都看不出来,还放话治疗呢。
借着查布斯先生与药商里德说话的空挡,爱丽丝直言:“夫人,您是否正遭受牙疼折磨?”
对面夫人惊讶望着爱丽丝,对她而言稍显丰富的表情牵动脸部神经,立时疼得她面色微变。只矜持地点点头,不敢再张嘴说话,但神情间已有了些信任之意。
查布斯先生见爱丽丝抢了先机,有些着急,但他突然理解了同协会的那家伙为什么没有治好服务对象。治牙明明是外科医生的事,根本不是他们这些主要负责开处方的内科医生职责。
偏偏现在骑虎难下,他先殷切招呼了这位夫人,做了自我介绍,如果此时退缩,岂不是自毁名声?
周围已渐渐围拢一些好热闹的伦敦人,除了附近店铺的店主伙计,也不乏来此购物娱乐的上流社会人士。查布斯擦了擦额上虚汗,焦虑起来。
如今这局面,若是输了,传到协会和上流社会,他还如何向上爬?
巨大的压力促使查布斯先生绞尽脑汁,想出个计策。
“爱丽丝小姐,我年长一些,便让您一回,您先治。”俨然是说,爱丽丝治不好,他再出手。
查布斯先生盘算得很好,这样安排,不管是谁治好的,都能划拉成自己功劳。
药物起效是有个过程的,前面的人先治,后续他再治,如果治好了,从时间上来说当然是他的药剂管用。还能说成是药效快,更能凸显自己能耐。而芬斯伯里夫人和路人肯定更相信他的水平,毕竟他才是正统医生。
假如两人都没能当众治好伯爵夫人的牙疼病症,大话是爱丽丝·贝内特放出去的,而他只是一个不那么擅长外科的内科医生,总能挽回名声。
爱丽丝打量查布斯先生神色,把他的谋划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眸中的漫不经心带上一分轻嘲:“这样,我就却之不恭了。”
至于比斗场地,正好店内有两个隔间,她提议一人一间,既能隔绝干扰,又能防互相偷师。
这些当然只是明面上的借口,毕竟英国人能把所有根类中药混作一团,统称中国根,指望他们学会用中药,不如担心熬出一锅毒药,送人去地府,哦不,去地狱报到。
她不过是想隔绝他人视线,方便自己使用玉杵。
可惜查布斯先生不让她如意。
“如果按爱丽丝小姐所说,那么怎么证明这药是您所研制,而没有其他人从旁帮助呢?”他阻止道,“至少也需要监督者在场。”
最后,双方达成一致,两边各派出一名人手去对方隔间监督。监督者只负责在背后确保隔间无他人进出,证明药剂均是比斗本人所制。
爱丽丝派出已买东西回来的安娜,查布斯先生则直接派药商里德来监督她。
比斗一触即发,邀请芬斯伯里夫人去店内休息稍待,爱丽丝这才发现艾德里安·莫兰还站在路边没离开。扫一眼他手上仍紧紧握着的伞:“莫兰先生,这伞放门口原位就行。今天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两人没有正经问好,芬斯伯里夫人倒是和莫兰先生简单问候后才同爱丽丝一起进店。
两位女士走在一处,姿态虽然都称得上淑女,但那位年轻小姐看起来总觉有些杀气腾腾。
爱丽丝有些可惜,她眼瞳的望气术法还未恢复,不然真是一眼即明。要知道,当初她能在人群里相中唐僧,用的就是望气之法。
如今只好多费费脑子,用用凡间法子。
这位夫人牙龈已经微肿,一说话遇冷风,牙就疼痛难忍,加上听她与身边仆从说话时声音细小却浊重,应该是风冷齿痛之症。她的牙本身已经坏了,偏又体质阳虚,最近伦敦气温突降,外感风寒加重了她牙齿的病症。
爱丽丝在配药间找起对症药材。幸好草药巷老露西那里确实货源丰富,凡是铺子里有的,上回买药都补充了些。
细辛,炒蜂房,毕拨,干姜,川椒,香附,白芷[1],她一一取出差不多分量,投入药钵里。
感受到背后想要穿透自己看向钵中物的监视目光,她拿起店里装样子的普通药杵,先捣碎药材,再研磨成细细的粉末。
她有的是力气,却还得装上一装。故意放慢了研磨速度,听着隔壁动静,差不多时候才放下药杵,表示完成。
虽说用不了玉杵,但她也取了巧。艾草与原本方剂药性相合,且也有消肿止痛功效,便把提前配置用于艾草茶的灵液,充作普通材料倒了一些进钵里,算是淬炼提升了凡药药性。
爱丽丝把钵中药粉等分成一周用量。取其中一份,呈给芬斯伯里夫人。
“夫人,请把这些药粉涂于患处。”说着递出一个铜质小碟。
芬斯伯里夫人有些狐疑地看着碟子里装的深褐色粉末,又看向大敞的店门和门外热闹的人群。
“夫人,请您移步屏风内涂药。”爱丽丝彬彬有礼道,并示意安妮上前服务,“专为您配了软木片,便于使用。”
对这样的安排,芬斯伯里夫人表示满意。
在牙龈处抹上药粉,她捂着红肿的左颊,静待生效。
本以为至少需要等上片刻,患者,另一位医生,以及围观群众都这般认为。
偏偏在查布斯先生还没开口想要尽快使用自己药剂混淆起效时间前,芬斯伯里夫人惊喜地发现自己牙竟然一点儿也不疼了。
“这……爱丽丝小姐,难以想象您的药方竟如此奏效,在此之前我已经吃过好几位先生的方剂了。”她赞叹道,犹自觉得不可思议,“中药竟真的这般神奇,遥远东方古国的传说看来都是真的。”
芬斯伯里夫人近来已饱受牙疼病症的摧残,吃饭吃不下,喝水冷了热了都觉难受,连说话也受限,让她安排家中事务都变得不便。
原本尚算温和得夫人,最近脾气变坏不少,仆人们也伺候得越发小心翼翼。随身女仆见此,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
“查布斯先生,如此,该证明我胜了这场比斗,具备开处方配药的能力了吧?”爱丽丝开口,提高声量问。
门外一片喝彩声,其间不乏本就对里德傲慢不满的同街商人。
眼看爱丽丝就要毫无疑义地赢得比斗,查布斯先生慌了,他悄声对着里德说:“我这药剂派不上用场了,你便收回去吧。”
鬼知道这副药剂有没有效,他擅长的可不是治牙。
挥手,让里德赶紧带走,他又高声对爱丽丝,也是对芬斯伯里夫人和路人道:“说起来,这样的比斗其实并不公平。小姐您的药是证明了疗效,但我的药未必就比不过您,只是您先治好了夫人的病症而已。至少也该让我先治一回,再行对比。”
有围观群众被说服,觉得这位医生说得有理,直接判定爱丽丝·贝内特小姐获胜,对那位先生并不公平,纷纷在围聚过来的包围下大喊“支持!支持!”
至于第二位病人,里德回店放置药剂,带来一个据说去药店买药的急性喉闭患者。他喉咙肿大、声音沙哑,已经快要喘不上气。
这是位看起来也有些体面的中产阶级。他来时已听里德说了这里的情况,被带到人群中,他就冲两人咿咿呀呀个不停,迫切想要获得治疗。在他看来,一个是平时只服务于上流社会你的皇家内科医生协会正式成员,一个是近来狠出风头的爱丽丝·贝内特小姐,两人总归有人有办法帮帮他。
这次查布斯先生先递出汤剂,他还狠狠展示炫耀了番自己的医疗理论知识:“从□□平衡学说来看,你这是胆汁失衡了。我对症开了副泻药,吃完便能好。”
第二位病人实在难受得紧,没管说的是啥,拿起药瓶就一饮而尽。
果然,不多时,他就急需排泄,幸好不那么远的地方有公共厕所,他喝完药就往那边走才免了出丑。
待他一身轻松地回到等待结果的人群里,众人立时看出药已起效,纷纷欢呼庆贺。
“爱丽丝小姐,这第二局,算是我胜了吧?”挽回了自己声誉和面子,查布斯先生又回到最初相见时那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
爱丽丝一看就知,这只是治了个半好,但见围观群众分辨不出,且当事人已经一副得救模样,便懒得多费口舌,因为她知道查布斯先生一定不会满足于现状,不会见好就收,搞什么你好我好大家好。
“爱丽丝小姐,如今我们算是一比一平手,三局两胜如何?”他确信已有了万全的法子,第三局他必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