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掳寇来了!”
“快,快把牲畜都藏起来!”
“快啊,大家快去谢家的坞堡躲一下。”
黎明时分,一队匈奴突然闯进朔方郡奉贤县原上村,他们是熟练惯了这样的流程,先派出少量骑兵,侦查大夏边塞的薄弱点,寻找防守松懈的村落。
几十到上百个匈奴骑兵为一伙,趁黎明或黄昏突然冲入村庄,抢粮食,带不走的粮食就烧了,抢牲畜,他们擅长放牧,抢铁器,他们的冶铁技术没有大夏的技术强,抢人口,妇女儿童青年男子都要。
“大人,咱们抢到几只羊,几个女人孩子,快走吧。”一个匈奴骑兵提醒队伍最前面的年轻长官。
少年的脸兼具纯真与野性之美,尽显少年清朗之气。一双杏仁眼眸,清澈明亮,小麦色偏棕色的皮肤,带着野性与力量。他微微一笑,露出两颗洁白小虎牙,感染力十足,这位少年是草原上的狼犊,他英勇而无畏,他是什么都不怕的。
“你让他们都过来,别抢了,我们去打谢家坞堡。”
“可是......”这个匈奴士兵有些犹豫,他们的策略一向是,烧杀抢掠后迅速撤离,化整为零,分散成更小队伍,沿不同路线返回草原,让大夏的军队难以追击。
“这仨瓜俩枣有什么好抢的,跟我去打卸甲坞堡,那里面的粮食、铁器、金银和牲畜可多着呢。”这是他第一次带队出来劫掠大夏人,他想打个坞堡,回去给父王他们瞧瞧。
“听说大夏的皇帝在附近地区练兵,我们还是不要冒险了。”这个骑兵有些犹豫,他们匈奴人擅长打仗,更擅长逃跑,若是时间长了,大夏的军队来了可怎么办?
“身为单于的骑兵,你的血性呢?想想我们的马,就算他们军队来了,我们不还是能走得了。”少年加重了语气,呵斥道。
“是,大人。”
老百姓们哭天抢地,只恨爷娘少生了两条腿,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完全进入坞堡,匈奴人已经冲到近前。匈奴骑兵们迅速汇集在那座坞堡附近,混乱中,一位年轻的妇人怀抱着她两岁的孩子,匈奴骑兵俯冲过来,一把扯住孩子的胳膊,不放手孩子的胳膊就要扯断了。
年轻的母亲松开了手,她哭喊着冲过去,想要将孩子夺回,旁边的乡邻们将她拉走。
乌鹿看见了这一幕场景,他皱起了眉头,他对这对母子起了恻隐之心,可他立刻警醒自己。大夏和匈奴是世仇,他们匈奴人需要大夏的粮食过冬,他们需要大夏人的铁器保护他们自己,他们需要更多的奴隶。父王曾经说过,他们匈奴是北方的霸主,他们来这抢东西,是大夏人进贡数量不够,大夏人近些年还敢反抗他们的统治。
将他们的土地占领,将他们变为奴隶,少年人发下这样的宏愿,他的养父欣慰的看着他。
坞堡的门还在开着,这是个机会,乌鹿不管这些平民百姓,骑着马一路俯冲过去。坞堡内的人见这个杀神来了,想关上门,乌鹿连射两箭,杀死了谢家坞堡守门的护卫。
就在他冲到门口,正打算进去大开杀戒的时候,一个四十岁的妇人冲到了他面前,他顿住了,勒住了马,因为他没杀过女人。
他只在战场上杀过大夏的兵将,边境村子里的民兵。
女人直愣愣的冲到他面前,她容貌有些沧桑,头发白了一半,可依稀能看出来她年轻时清秀过人的外貌。他皱着眉头打了她一鞭子,想将她赶走。
她竟然没有躲闪,硬生生挨了这一鞭子,她笑了,是那种喜极而泣的笑,她的眼中闪着泪花,大夏和匈奴虽然语言不通,可笑容这种人类表情是通用的。
这个女人是不是精神病?不能因为她耽误战机,乌鹿抽出来刀。
女人竟不知道怕,她甚至往前走了一步,扑到近前,伸开双手,说了一句什么话,他没听懂。
可她明显是想把他从马背上拽下来,乌鹿出手了,刀子捅进了女人的胸膛。
可她倒下时依然带着幸福的笑容,倒下去的一瞬间,她甚至还用手摸了摸他的靴子。
乌鹿觉得心里闷闷地,这个奇怪的女人。
他冲进去谢家坞堡,抢了粮食,烧毁了剩余的粮食——若是夏人闹饥荒,更利于他们骑兵攻下这里。
这次进攻很完美,然而,大夏的军队这次来得好快。
他们一百人分成了十队,他带领其余九个人押送一部分俘虏,走得慢了些,不过小半日的,竟被大夏的追兵追上来了。
可他往后面一看,竟然只有区区四个人,当前两人一人骑着白色的骏马,一人骑着栗色的骏马。
乌鹿不敢轻敌,父王对他说过,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大草原上的骑兵。
“放下他们!”
是一个女人的叫喊声,匈奴骑兵勒住马,女人有没有好怕的呢。
就在他们停下的一瞬,那女人没有丝毫放慢马速,飞驰中连射三箭,三人应声倒地。
她不是女人!她是杀神,她已经冲到他们面前,仅仅一个照面,环首刀劈死一个士兵。
乌鹿先是惊讶,见她连连杀人,挥刀砍了过来,女人跟他过了几招,乌鹿的手震得生疼,这个女人年纪跟他差不多大,功夫却比他还要好上一分。
她居然弓马如此娴熟,她是谁?怎么会是大夏的人,他们最英勇的大将军,明明已经死了。
可恶!这女人如此狡诈,她并不与他缠斗,而是趁机挥刀砍向其他匈奴士兵,砍伤了之后,她的三个随从迅速收割,一会儿功夫,这里这剩下他一人和七八个俘虏。
“你是谁?”乌鹿心知凶多吉少,他只想逃出去,把这个可怕的敌人告诉他的父王。
“殿下,他在问你是谁?”
“你怎么会匈奴语的?”文含章一脸“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的表情。
“匈奴是我朝的大患,我们跟皇上从甘泉宫北上之时,我就开始学匈奴语了,在边境早晚能用到。”
“告诉他。”文含章还是蛮惊讶地,这才一个多月,他就能学会匈奴语。
“这位是我大夏的邕阳公主殿下。”
说话的人是一位乌鹿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男子,他逃走了,可他感觉是那个公主放他走的,她可以放箭的,他身上有铠甲,马身上没有铠甲,但她没有放箭射马。
她和那个英俊的侍卫远远地跟着他,不让他停下来休息,不让他喝水,不让他吃饭。
“你到底想怎么样。”乌鹿的嘴唇干裂,像一匹陷入绝境的孤狼,他嘶吼着。
“要杀要剐随便你,爷爷我十六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那个女人笑了,她的嘴唇微微掀起一道弧线,她这么美丽的人,却是这么残酷!
“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件事。”
“你在谢家坞堡门口杀死的那个女人,是你的母亲。”
乌鹿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想起来女人临死前的微笑,那是欣喜的、满足的微笑,她根本没有恶意攻击,他下意识,下意识就挥刀,就像一个普通匈奴人一样。
“你的容貌跟你去世的父亲有着八九分相似,你母亲一眼就认出了你,和你脖子上的胎记。你五岁就被匈奴人掳去,你父母一直在等你。哦,对了,你父亲是为了保护村子被匈奴人杀死了。”
那个女人的声音就像恶魔的絮语,经过英俊男人的翻译,一句一句扎进他的心里。
“不可能,我是被右贤王养大的,我是匈奴战士的遗孤。”
“你不信?”
“要不你和我回去,看一看你和你死去的母亲那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听一听村子里的人讲述这对夫妻是如何整日奔波,想要赚钱赎回他们的儿子。”
“你在骗我,你杀了我吧。”乌鹿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他倒不是怕死,而是接近了一个让他如坠地狱的事情。惊恐间他想起来他五岁的时候,跟一群孤儿一起长大,那时候受尽白眼,隔三差五还有受到打骂,平日里只能吃残羹剩饭。
他六岁时展露战斗头角,被右贤王收养,从此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右贤王大力培养他,他也就忘记了一开始的苦日子。若他是匈奴战士遗孤,怎么还会受人虐待。
“杀了我。”乌鹿的眼角变得血红。
“我不杀你,”文含章摇摇头,“那个母亲最后的心愿是希望她儿子活下去。”
等她赶到时,那个倒在地上的母亲只剩最后一口气,她对这个尊贵的大夏军官说:“我看到我儿子了,他还活着,求您......”
她死了。
那两人转身走了,只留下睚眦欲裂的乌鹿。
他本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匈奴骑兵,他还会成为匈奴小王,就像父王期望的那样,可今天,见了这两个人,一切都改变了。
他再也无法坦荡地做一个匈奴人,他甚至无法像以前投靠大夏的匈奴人一样,他不能投靠大夏,不是因为他杀了大夏的士兵和村民,而是因为他杀了自己的母亲。
他摸了摸他的胎记,从此以后那个女人的鬼魂,将会像这个胎记一样追随他。
都是因为他们,都是因为这一对狗男女,都是因为这个大夏公主,她明明可以杀了他的,杀了他,他可以以一个匈奴骑士的身份死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活着不是大夏人,死了也不是匈奴鬼。
都是因为他们!乌鹿好恨,他还不能恨朝夕相处的匈奴人,他还不能恨他的养父,他只能恨这两个人,有朝一日,他一定要亲手杀死这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