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赶往出事地点的途中,周瑾与江寒从前来报信的侍卫口中,大致了解了事态的经过。
原来,他们之前派出去搜寻陈惟玉的一队人马,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突然听见了一阵女子的求救声。伴随着愈发刺鼻的烟味,他们发现,河对岸的一处茅草屋着火了。
正当他们琢磨着怎么渡河去救援时,队伍中有人惊呼起来:“看!那不是陈惟玉吗?!”
喊话的是随行中擅长辨识人的士兵。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着火的房屋有一扇窗户被撞开,里面的女子正紧紧抓着窗外钉成米字形的铁链,声嘶力竭地呼救。透过铁链的间隙,她的面容清晰可见。
“是陈惟玉!就是她!”
“快,赶紧想办法救人!”队伍中的头领下达命令。
他们原本打算趟水过河,但河宽达二十余尺,深不可测,水流又急,谁都不敢轻易冒险。等他们好不容易绕道到达对岸时,那房屋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现场只剩下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到达现场后,只见被扑灭的火灰还冒着余热,铺满一地。
周瑾和江寒立刻上前查看那具尸体,发现确实只剩下一副焦黑的骨架。
周瑾毕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现场,有些不忍地感叹道,“没想到凝香居的花魁,最后竟死得如此惨烈……”
江寒则走近那具焦骨,蹲下身子仔细检查。不一会儿,他站起身来,摘下手套说道:“尸体已经被烧得无法辨认了,是不是陈惟玉还不能确定。”
周瑾有些惊讶:“可是我们的士兵不是说,亲眼看到那屋中呼救的人就是陈惟玉吗?”
“报告两位大人!刚刚在河堤边发现了这个!”
江寒快步走到那名士兵面前,接过了他呈上的物件。
那是一块沾着湿泥的红色布团,里面包裹着一小块木头。
江寒取出那块木头,慢慢将布团展开。
周瑾走到了江寒身边,惊讶道:“这是……血书?!”
虽然上面的字迹有些被水渍模糊了,但仍然能够辨认出上面的内容。
血书的主人自称是陈惟玉,内容主要有两点:一是证实之前对林泊文的指控属实;二是为方不遇洗清冤屈,声称对方不遇的指控是受人胁迫,包括自己被囚禁在此,也是那人所为。因为她在被误认为打晕并绑到这里的途中,听到了一段对话,那个曾经威胁她的声音,称呼与之对话的人为,宰相!
周瑾说,“想必这是陈惟玉在烈火中抛出的绝笔信了。”
江寒收起血书,递给一旁的手下,“去查清楚这上面是不是陈惟玉的笔迹。”
周瑾抿了抿嘴,不再言语。他走到坍塌的焦木堆旁仔细搜寻,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线索。当他抬头环顾四周时,却注意到了不远处山峰峭壁上的一座房子。
那座房子的设计颇为独特,古朴中透着奢华之气,显然不是一般工匠所能建造的。
“这是谁的房子?”
江寒顺着周瑾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听到一旁的侍卫回答,“回大人,这个先前属下也注意到了,已经查实了,它的主人是,拓跋宰相。”
这次,周瑾和江寒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看来,我们得去拜访一下这位宰相大人了。”
*
书房之中,拓跋宣正手持毛笔,蘸满墨汁,在案几上铺展的横幅宣纸上挥写着。那略显杂乱无章的笔触,流露出他此刻内心的波澜与不宁。
据密报传来,昨日皇上已命刘明忠将手头事务移交另一位掌印太监代为打理,说是体恤刘明忠辛劳,特许其休假数日。但此中深意,明眼人皆心知肚明。
此举不仅关乎刘明忠一人,更预示着方不遇的命运,岌岌可危。
不遇啊不遇,你若当初肯听从为父之言,何至于落得今日这般田地?事已至此,休要怨怪为父手段决绝……至于依依,日后再加倍补偿于她吧……
思绪纷飞间,拓跋宣再也无法集中精神,烦躁地将毛笔一掷。笔尖在洁白的宣纸上洇开一片墨色痕迹。
也是在这时,他接到了孙智明的通报。
“你是说,皇亲卫的江寒来了?”
“正是,随行的还有洧州知州周瑾,他们带着一群侍卫官兵前来,看那架势……似乎来者不善。”
*
“江大人、周大人,实在是有失远迎啊。”
拓跋宣刚一踏入会客堂,便满脸堆笑,摆出一副热情好客的模样,快步走向在堂中等候的江寒与周瑾,“来人啊,赶紧给两位大人上茶。”
江寒微微作揖后,直言道:“不必了,宰相大人。此次我与周大人前来,是因案件需要,烦请宰相大人配合调查。”
“哦?是何事?”
“能否劳烦宰相大人将府中上下所有人都召集过来?我有事要询问他们。”
听到这话,拓跋宣收起脸上那本就虚浮的笑意,“江大人这是何意?那凝香居花魁诬告本相的案子查得如何了?怎么,如今竟查到本相头上来了?!”
“宰相大人言重了。”周瑾赶忙上前解释,“只是例行询问罢了。”
“例行询问?问我就行,为何要问我院中所有人?下一步,莫不是要搜查我宰相府了?”
见江寒与周瑾皆沉默不语,拓跋宣又道:“你们二位,一位从一品,一位正二品,官阶皆在本相之下。若无圣上谕旨,你们怕是没权搜查本相府邸。”
话已至此,江寒也不再客气。他从胸口衣襟中摸索片刻,随后掏出一块巴掌大小、金光闪闪的方牌,举到拓跋宣眼前,“此乃圣上谕牌。此前圣上将此牌交予我,令我对于方不遇一案,可查涉官员,上不封顶。大人还有何疑问?”
拓跋宣不再说话了。
很快,宅院中的所有人都被带到了堂中。
江寒一挥手,其属下立刻会意,从袖中取出一个卷筒递给江寒。
江寒缓缓拉开卷筒,里面是一幅女子画像。他手持画像,在这群人面前缓缓走过,逐一询问:“可曾见过这画中的女子?”
几乎所有人都摇了摇头,表示不认识。
当然,是几乎。因为其中一人表现出了异样。
当江寒手持画像走到柳依依面前时,她脸色骤变,眼神在画像与不远处的拓跋宣之间来回游移,“这……这……”
“这位夫人,可曾见过画中女子?”
听着江寒的询问,再看柳依依用一种莫名惶恐的眼神望着自己,拓跋宣微微皱眉,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位夫人,请看着我的眼睛回答!”
江寒的声音虽不大,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慑力。
柳依依颤颤巍巍地看向江寒,“敢问大人,找这位女子所为何事?”
“这个你不必知道,只需如实回答,见没见过这画中女子?!”
柳依依沉默了一会,终于说道,“见过。”
“何时所见?”
“前天……前天我下山的时候,在山谷中看到夫君和孙智明,孙智明正将一名昏迷的女子背进了一间茅草屋。”
拓跋宣没有说话,倒是他身边的孙智明喊道,“柳依依,你在胡说什么?!”
江寒置若罔闻,继续问道,“你夫君是?”
“就是,就是……宰相大人。”
江寒似乎对这个答案毫无意外,又问道,“当时,你可曾看到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进了茅草屋不久便出来了,视线被遮挡,我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但后来我因醋意大发,去问了孙智明,他说那姑娘是他们在路上救的,带到茅草屋,等她好了就让她离开。我这才放下心来。”
孙智明愤怒地冲到柳依依面前,“柳依依,我何时说过这话!!”
“孙大人,你这么快就忘了,昨天早上,就在这里,你亲口跟我说的!”
孙智明的表情像吃吞了苍蝇一般,彻底无语了。
“好,清楚了。现在向在座的通报一件事,这画中女子是凝香居花魁陈惟玉,今天上午,在四季幽谷山脚边的一间茅草屋中,发现了一具疑似陈惟玉的焦尸。”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柳依依似乎受到极大惊吓,瘫倒在地。
江寒收起画像,走到依旧神色淡定的拓跋宣面前,“拓跋宰相,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
拓跋宣的眼神一直停留在柳依依身上,就连江寒走过来,他也视而不见,像没听见江寒的话一般,径直越过江寒,走到柳依依面前,缓缓蹲下身子。
“依依,我只问你一次,你说的这一切,是真的吗?”
他还是心存幻想,还是要柳依依在他面前做一个选择,承认还是否认,选他还是方不遇。
“不是不是,我乱说的!”柳依依抓住拓跋宣的衣袖,乞求般地看向江寒,已经快要哭出声来,“大人,我方才是乱说的,我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听到!求求你们,不要将我夫君带走……”
江寒走到拓拔宣跟前,再一次说道,“拓跋宰相,请跟我们走吧。”
听到这话,柳依依一下子扑到拓跋宣怀里,大声哭喊道,“夫君对不起,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外人看来,这无疑是对苦命鸳鸯,女方因方才的失言而懊悔不已,对男方即将被带走万分不舍。
可是拓拔宣却听清了柳依依方才俯首在他耳边轻轻吐出的一句话——
“拓跋宣,你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