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

    周瑾从皇亲卫的审讯处出来时,天色漆暗,街道空寂,他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先是发现了陈惟玉的尸骨,紧接着在四季幽谷意外收获了柳依依的证词,到了晚些时候,又收到了天鹰阁送来的、从林泊文女儿那里获取的特殊信件。

    桩桩线索一一指向拓跋宣。虽然他矢口否认,但证据链已逐渐完整明晰,只要再深入调查核实一番,他怕是想赖都赖不掉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皇亲卫去处理吧。身为知州,他案头早已堆积如山,积压了好多天的公务正等着他去处理呢,他得赶紧赶回去。

    知府衙门的大门前,一个身形单薄的人影,正蜷缩着蹲坐在台阶上,双手紧紧抱着膝盖,脑袋低垂着,将脸埋在手臂之间。

    看不清面容,但周瑾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谁。

    他加快脚步,走到了那抹身影面前,“棠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听见了靠近的脚步声,棠苏子也抬起了头,看到了自己一直等候的人,她立即站起身来,“周大人!惟玉……”

    也许是因为蹲坐的时间太久,双腿又麻又软,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周瑾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棠苏子顾不上这些,她心急如焚地抓住周瑾的手,追问道:“惟玉怎么样了?”

    周瑾扶着棠苏子站稳后,并没有立刻松开手,因为他心里清楚,接下来自己要说的答案,她可能根本承受不住。

    “快说啊,惟玉到底怎么样了?”

    “她……她死了。”周瑾艰难地说道。

    果然,一听到这个消息,棠苏子的身体瞬间软了下去,好在周瑾一直紧紧扶着她,才没让她倒下。

    一滴眼泪“啪”地一声落在周瑾的手臂上,他看着眼前这张挂着泪水、酷似阿姐的脸庞,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以前阿姐伤心落泪的模样,心里也不由自主地蒙上了一层水雾。

    棠苏子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她反复问着,“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目前具体情况还在进一步调查中,有些事情我不方便跟你讲。”

    过了好久,棠苏子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她擦干眼泪,慢慢挣脱开周瑾的搀扶,然后问道:“那她……已经下葬了吗?”

    周瑾确定她站稳后,才松开手,回答道:“你放心,已经安葬好了。”

    “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棠苏子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周瑾,那眼神差点就让他心软了。

    可是,无论从公事的角度还是私人的立场考虑,他都不能让她去。于是他只好劝说道,

    “棠姑娘,陈姑娘的案子错综复杂,现在各方势力都牵涉其中,局势十分敏感,你还是别去了……”

    夜幕之下,棠苏子黯然离去的背影,如同一片在风中飘摇的孤叶,单薄而无助,仿佛只要一阵稍强的风刮过,就能将她彻底吹倒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

    周瑾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心中那股怜悯之情愈发强烈,终究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他深吸一口气,而后冲着那渐渐远去的单薄身影大声喊道:“棠姑娘,你别担心!方不遇那边,估计很快就会没事了!”

    其实没定论之前,他不该对棠苏子说这些,可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棠苏子听到喊声,脚步一顿,缓缓回过头来。

    她的脸上并没有出现周瑾预想中的欣喜之色,眼神依旧空洞而迷茫,只是有些懵懵地,声音微弱地道了一声谢。

    她还沉浸在陈惟玉死讯带来的悲伤之中,当听到方不遇没事的消息时,她心中某根一直紧绷着的弦确实松了下来,庞大的悲伤与突然的放松交融在一起,在她的心中搅起了一股复杂的情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空无感……

    *

    棠苏子没有回方府。她像失了线的木偶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双腿如灌了铅般越来越沉重,最后终于体力不支,她蹲靠在一处墙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姑娘,醒醒!姑娘!……”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轻推着她的肩膀呼唤着。

    棠苏子缓缓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直射而来,她眯起眼,抬手挡住了那强烈的光线。待眼睛逐渐适应光照之后,她才慢慢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是一张陌生的年轻女子面孔。

    看到她醒来,那女子长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姑娘,你没事吧?!”

    “我……我怎么在这?”棠苏子还有些懵,用手撑着墙缓缓站起。

    年轻女子赶忙扶住她另一只手:“我一早出来就瞧见你躺在这,夜里寒凉,露水又重,你咋在这睡了呢?瞧你这手冰冰凉凉的,快回去洗个热水澡,可别生病了。”

    谢过好心人后,棠苏子的意识也逐渐回笼。她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正身处陈惟玉家门口。

    陈惟玉家的门半掩着,晨风吹过,“嘎吱嘎吱”作响。破旧的门板上,晨露一行行往下淌,宛如泪水。

    陈惟玉是棠苏子重回人间后结识的为数不多的朋友。她曾想过,日后回檀山寺该如何与陈惟玉好好道别,却没想到,道别竟是以这般残酷的方式。

    棠苏子站在门口往里张望,远远便瞧见院中一隅随风摇曳的红蓝花。花株在微风中晃动,似已冒出嫩绿的花苞。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处处洋溢着生机与希望,可陈惟玉父女却在这个本该美好的春天永远地离开了。

    棠苏子轻轻合上了那扇门。

    *

    “陈姑娘,那姑娘离开了,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在陈宅的拐角处,一个小侍女压低声音,对着身旁的女子提醒道。那女子头戴一顶素色帷帽,帷帽之下还覆着一层薄薄的面纱,将整张脸裹得严严实实,身形也被宽大的衣袍遮掩,让人完全瞧不出她是谁。

    那女子并未回应侍女的话,只是透过薄纱,静静地凝望着棠苏子的身影。直到棠苏子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她才缓缓收回目光。

    她曾以为,自己离开后,这世间便不会再有人记得她。如今,马上就要离开这座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心中终究还是泛起了丝丝缕缕的不舍。所以,在离开前,她忍不住回来,想再最后看一眼这熟悉的一切。

    没想到看到了棠苏子。

    棠苏子看起来很伤心,应该是知道她的死讯了,可是自己却不能上去与她相认,不能将发生的一切告诉她。毕竟,有些真相太过沉重,知道太多,对棠苏子而言,并非好事。

    此刻,她只能在心中默默道别:再见了,棠苏子,谢谢你曾经拯救了我,谢谢你把我当成你的好朋友。

    侍女扶着那女子上了马车。

    “姑娘不必如此伤怀,赵夫人已在江南为您安排好了住处。赵夫人还说了,她已跟在那边开胭脂铺的朋友打过招呼,您过去后可以直接去帮忙。江南那可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风物宜人,相信您到了那里,一定会喜欢上的。”

    马车叮当叮当地驶出酒苏郡,车厢里的交谈声,也渐渐湮没在酒苏郡的春风里……

    *

    另一边,酒苏郡的故事还在继续。

    当棠苏子回到方府时,一眼便看到了台阶上交叉抱臂,倚靠着柱子的男子。

    他一袭红衣似火,在日光下明艳夺目。

    “凌安?”

    几乎就在棠苏子看到凌安的瞬间,凌安也捕捉到了她的身影。他拾级而下,径直朝棠苏子走来。

    “你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棠苏子在知州府等了周瑾一夜,凌安也在方府等了棠苏子一夜。

    棠苏子显然对凌安出现在这里感到意外,“我……你怎么在这?”

    凌安微微俯下身,目光专注地仔细端详着棠苏子的脸。只见她神色透着几分疲惫,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样,这才松了口气。

    他直起身子,看着棠苏子的眼睛,认真说道:“我跟你回去。”

    一听这话,棠苏子浑身倦意全消,“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我跟你回去。”凌安又认真重复了一遍。

    棠苏子眉头微微蹙起,“你跟我回去,林姑娘呢,她怎么办?”

    听到棠苏子提及林向璃,凌安的眸中闪过一抹难以名状的情绪,那情绪复杂得让人捉摸不透。恰在此时,一阵微风吹过,撩起了他红色的发带,那发带拂过他的脸颊,他顺势偏过头,巧妙地将那抹情绪掩藏了起来。

    见凌安久久没有回答,棠苏子上前一步,俯下腰,仰着脸看他,“凌安,发生什么事了?”

    待凌安重新看向棠苏子时,神色已然恢复如常,仿佛刚才那抹异样的情绪从未出现过。他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什么……罢了,不提了。林向璃那边你不用操心,我自有安排。”

    见凌安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棠苏子便不再追问,只是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那……你想什么时候回去?”

    “随时都行,现在走也可以。”凌安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棠苏子惊诧道:“现在?!”

    棠苏子这种反应,反倒让凌安有些困惑了。之前她不是一直劝自己回去吗,现在他愿意跟她走了,她怎么反倒有些抗拒了呢?

    “你不想回去?”

    棠苏子的心乱成一团麻了。她当然要回去,也应该要回去了,可是就这么回去,她以后还能见到阿遇吗?

    棠苏子咬了咬唇,终于做出了决定。

    她对凌安说,“再给我两天时间,后天!后天吧,后天我们一起回去。”

    就再等两天吧,两天之后,不管能不能见到阿遇,她都跟凌安回檀山寺。

    “行,后天午时,我在城门郊外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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