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夜晚的冰帝,热闹得堪比七夕节的花火大会,大概因为这是迹部景吾的最后一个学园祭,他恨不得将所有能想到的娱乐设施通通搬进校园,欧式的校园建筑内,各色霓虹灯闪烁,属于少男少女的不夜城,踏入成人世界前最后的伊甸园。
北川树里被忍足侑士牵着,从校门口被领到大操场,两只手腕上的莫比乌斯环流光闪耀,一路上打量的目光不断,她听到有女生私底下讨论说,这就是忍足前辈的女朋友吗?好漂亮。看来这一个星期,忍足侑士也没想隐瞒自己已经结束了单身状态。
“我还以为一进来会迎来什么下马威。”
忍足正在给她捞金鱼,他很沉得住气,纸网下水,无数条小鱼灵活地游来游去,等到只剩下一条鱼在纸网的正中间时,才缓缓将手腕一抬,将它捞入网中,而纸网居然毫发无损。他确实是当医生的料。
他再次将网没入水中,然后侧过头奇怪地问,“什么下马威?”
“就是我们立海大一直有的传闻。”她蹲在他边上,凑近他说,“你们冰帝的后援团和啦啦队非常......嗯......热情,你和景吾又是最受欢迎的两个,而且漂亮又厉害的女生不少,质疑我的肯定有嘛。”
他身上桉树香与青柠香夹杂,很好闻,难怪说情侣之间的动心,很多时候是从嗅觉开始。
“哈?”他弯下眉,露出半月眼,稍不留神,纸网碎得稀烂,他换了一个,说,“拜托,树里。小景可是学生会长,他不会允许任何不华丽的事情发生。”
他的语气夸张,“所以,大家都在冰帝那么久了,冰帝的学生也不可能不华丽。”
她耸耸肩,说,好吧,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揉揉她的发顶,问她,“还想要哪一条?”
最后忍足捞了四条金鱼,树里高兴地端详了好一会儿,忽地大手一挥,慷慨地送给了在水池边战斗了十多分钟一无所获的两个女生。两个女生激动地同她道谢,她朝忍足努努嘴,笑道,不用谢我,都是你们的忍足前辈捞的。
他见状,捏捏她的脸颊,抱怨道,你这是糟蹋我的心意。她呵呵一笑,双手一摊,“你不懂,我这是在收买人心,培养眼线。”
他侧头看她,她胆大地继续调侃,“谁让你忍足侑士素有花名在外,我这是未雨绸缪。”
忍足无语,忍足无奈,话说到底是谁一直在宣扬自己是个花花公子,他简直深受其害,明明自己快十八岁才第一次恋爱。
金鱼捞完,又带她去玩射击游戏,打中的玩偶再度被她大方送人,只留了一个苦瓜女士的挂坠在手中把玩。忍足倒也不生气,打趣道,那么不放心我啊?这样,你注册一个新号码作为热线,我直接帮你挂到校园论坛上去。
树里眨眨眼,笑着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在他耳边轻声说,“侑士,你知道吗?刚才你拿木仓的样子,特别帅。”语调九曲十八弯,充满着调戏的意味。
很直白的夸赞,忍足的脊背一怔,随后又坦然地顺势将她往怀中一带,问,“树里,要不要和我单独待一会儿。”用的是肯定句式。
她疑惑地看向他,学园祭哪个角落都是满满当当,能去哪儿。忍足诡秘一笑,说,跟我来。
他牵着她,步速很快,一路略过中心花园和教学楼,踏入社办大楼。二楼的所有空间都属于学生会,他打开迹部办公室的密码锁,门刚合上,忍足紧紧拥住了她。
他的怀抱很温暖,很踏实,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抱了好一会儿,忍足才在她耳廓轻轻地问,“树里,我可以吻你吗?”
她无语地勾勾嘴角,都吻了这么多次,现在才知道问?于是乎,耍赖皮地闷声说了句,“不可以。”
但是脸被捧起,下一秒,一个不容拒绝的吻便朝她扑了上来。
她感受到自己的腰被忍足托起,整个身子被放置在会议桌上,忍足停了下来,似乎在给缓冲的时间,在她耳边倾吐道,“我很想你,树里。”
说完,又低头吻了下来,热切,绵长,唇齿间是二氧化碳在浮动,大脑一片空白,除了回应,再无其他的想法。她想,关西狼这一外号也不算贬损他。
这个吻最后是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终结的,忍足制服的领带早就被他嫌碍事一般地扯下,衬衫的前两颗纽扣因为解领带的动作崩开,锁骨处大敞着,骨节随着他的动作起伏,一直不摘的眼镜也被丢弃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他克制地分开,看着她水汪汪的眼,长长地舒了口气,在她眉心落下绅士的吻,一个翻身,让她枕着自己的胸膛。
灼热的体温过了很久才得以舒缓,两个人躺在沙发上,忍足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头发,同她说,“好像长了不少。”确实,已经快是锁骨发的程度了。
“可以不剪吗?”他轻声问,她抬眼看他,“你觉得长发好看?”他摇摇头,“就是很想撩你的长发,嗯,跟电影里一样。”
哦,合着你是在电影里摸索恋爱套路的吗?北川树里翻他一个大白眼,没直接答应,只是说,“再说吧。”
忍足也不固执,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将问题问出了口,“对幸村君......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她听罢,忍不住大笑出声,笑声越来越放肆,叫他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鼻尖,说,你也不怕把别人招来。
但她没止住笑声,笑到最后有些许腰疼,才慢慢停下,道,“侑士,我只知道在这种场合男人是女人的惯用伎俩,没想到你也会啊。”
这会翻白眼的人成了他,他挠着她的腋窝,问,“你告不告诉我?”
树里怕痒,她认输,“说,说。”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手不安分地摸他掌心的茧子,坦诚道,“我应该是喜欢过他的。”
不出意料,耳朵被轻轻揪了一下。这个人,果然很会吃闷醋。于是握住他的手,解释道,“但我更嫉妒他。”
忍足愣了愣,一双眼很清亮,看着她,“嫉妒?”
她轻轻地嗯了声,眼波流转,声音低低的,“我一直觉得,妈妈并不喜欢我。”
在忍足体贴的静默中,她将埋藏于心的往事吐露。她说,国小有一次发高烧,睡了好久,又在争吵声中醒来,听到母亲嘶吼地跟父亲说,你们为什么总要用她来绑架我,我不是说过了,最近在跟导师研究一个很重要的课题,这几天都需要在实验室,家里那么多人,不能照看她吗?非要我赶回来?不惜打电话给东大医学部部长?
父亲很冷漠地告诉她,你是母亲。
母亲将桌上的茶杯摔了个干净,说,又是这句,我是个人!然后她听到母亲咬牙切齿地说,我就不应该生下她。
忍足拍拍她,安抚道,那应该是情绪爆发时的气话,不少母亲都这么说过。
她自嘲地笑笑,也许吧。环住他的腰问,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过生日吗?
他点点头。听她又说,国一的时候,父母离婚后的第一个生日,她那时以为自己是寿星,总该有任性的权利了吧,所以前一天晚上哭闹着要母亲带她去水族馆。因为得不到回应,哭声越来越响,母亲不耐地从文献中抬头,冷冷地呵斥道,北川树里,我正在准备职称论文。
她的哭声一下停住,只听母亲用很平稳和淡漠的口气告知她,我一开始没想要你的抚养权,是一时心软,所以你不要让我后悔。
忍足喉结微动,他虽然多次搬家,但是家庭氛围温馨和睦,这个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许久,才凭借自己的人生经验劝慰地说,“北川教授那时候应该压力很大,大学医学部是个过分势利的地方,你应该看过《白色巨塔》吧,现实比电视剧还要夸张,充满明争暗斗。北川教授是女性,又刚离婚,还和厚生省的父亲脱离了关系,日子一定不好过。”
她气恼地瞪瞪他,忍足反应过来,这不是替别人说话的时机,于是讨好似地亲了一下她的额角,“当然,你是无辜的,所有的家人都离你而去,只剩下母亲,很无助吧,树里。”
她鼻头一酸,摇摇头,轻叹道,算了,都过去了。随后正面回答了忍足的困惑,我第一次在我的母亲脸上见到那种,跟别的妈妈一样的,慈祥的,温柔的笑,是因为幸村君。
那年夏天,她去医院找她时,助教告诉她,复健期将要结束的幸村精市无视北川静的医嘱,一个人偷跑到医院附近的网球场挥拍,北川静逮他去了。匆匆赶到球场,本是担心幸村会挨骂的她却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烈日熔金,球场上热浪氤氲,目所能及处,北川静正安静地站在场边,一双眼如浮光跃金一般,隐隐跳动,没有半点阻止的意思。球场内,幸村精市旁若无人地挥拍,豆大的汗珠满身都是,脚步来回挪动,运动鞋摩擦地面,发出撕胶带一样的声响。
过了很久,他退出场地,北川静顺手抄起毛巾,递向他,他郑重地说,“谢谢你的理解,北川教授。”
她看到母亲笑了,那笑很柔软,是她从未见过的柔软,她听到母亲由衷地赞叹,像在赞叹自己的儿子,“幸村君,你很了不起。”
她将头埋在忍足侑士的臂弯处,言语酸涩,“她从来没有这样对我笑过,也从来没有这样夸过我,哪怕到今天。所以从那一天起,我对幸村的感情就变味了,变成了一种很诡异的情感,一边忍不住被他吸引,一边又控制不住地嫉妒他。”
“一直到高二快结束时,听到他即将要去美国,那个时候,我很恐惧,恐惧自己再也见不到他,大概是出于这份恐惧,所以不管不顾地去找他告白。”
她停顿了几秒,睫毛扑闪扑闪,“但是他拒绝了我。”
“我哭了,觉得自己格外丢脸。”她吸吸鼻子,“后来,春假离开神奈川,来到神户,再回想,才反应过来,那天的哭泣是因为后悔,国三在医院的初见,我应该很真诚地动过心,只是那颗初心,我找不回来了。”
“在神户的海边,望着滚滚波涛,想起了那句人不可能踏进同一条河流两次,所以我告诉自己就此放下。”
“再然后......”见忍足一直不说话,猜不出现下他内心的想法,暗骂自己太过老实,哪有女生会对着现任男友毫无保留地讲述对其他男生的感情,心头有些紧张,抬起头凝望他,“我遇见了你。”
他笑了,环着她坐了起来,认真地盯着她,问道,“那你对我呢,是什么感情?”他凑到她面前,窗外的灯火倒映在他的眼中,隐秘的期待闪烁,“你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感动,还是因为喜欢?”
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很犯规地凑到他的唇边,轻轻地吻了他一下,然后拿起沙发上的眼镜,缓缓地给他戴上。
“忍足侑士,”她严肃地叫了他的全名,“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那一天在烤肉店门口,我为什么会突然亲你的手背?”
怎么可能没想过。他了然地笑了,正要加深这个吻时,迹部景吾没眼色地打了电话过来,语气很是不耐烦,“你们俩还准备在本大爷的办公室偷偷摸摸地腻歪多久,啊恩?忍足,你那不华丽的堂弟到了,正在到处找你。”
都是打网球的人,当然是聚在网球场。忍足谦也见到北川树里,瞬间激动地站得笔直,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挤出了句,“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我是忍足谦也,额......大嫂?”
于是收获了忍足侑士的一个板栗,忍足扶扶眼镜,一本正经道,“好好说话,你这样轻浮树里会生气。”忍足谦也尴尬地挠挠头,赶忙鞠躬说,“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很高兴你跟侑士在一起。”
一阵笑声在耳边响起,忍足谦也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堂哥耍了,怒气冲冲地大喊要和他决斗,打闹间,听到树里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俩人同时望向她。
她弯起眉毛,像新月,笑得愉悦,“你们一家人感情真好。”好到她羡慕。
三个人坐在球场边,忍足谦也跟她聊起忍足侑士的糗事,说他小时候偷偷放跑自己的蜥蜴,嫁祸给惠里奈,还平衡感极差,做起机械体操来超级搞笑,而且到小学毕业都不会骑自行车。
谦也叹道,“国小毕业的春假,我可是教了他足足一个礼拜!”
北川树里想起自己学骑车时他的吐槽,唰地转过头愠怒地瞪着他,合着我学得还比你快,我可才用了半天。忍足侑士连忙转过脑袋,掩饰地哇了一声,指指天边的月亮,“你们快看,今天的月亮好......好亮啊。”
忍足谦也&北川树里:......好冷。
她拧拧他的腰,暗示性地笑笑,表示等没人的时候再好好找他算账。他玩味地眨眨眼,一副热烈欢迎的表情,反正到最后也不知是谁算谁的账。
北川树里在他的眼神下,面颊上洇出樱花的粉红,努起嘴不再看他,又过了二十来分钟,忍足看了一眼手机,提醒说,“舞会的时间快到了,我们去礼堂吧。”
光影绰绰的路上,忍足谦也一个人走在前面,不再当电灯泡,留出足够多的空档。北川树里忽然拽拽忍足侑士的袖口,问,“不用换衣服吗?参加舞会。”
他摇摇头,“学园祭的舞会大家都是穿校服。”她惊讶道,“我还以为冰帝的学生会在这一天打扮地光鲜亮丽呢。”他轻笑一声,“那可真是冤枉,我们冰帝只是普通的私立高中。说起来,舞会是小景创办的,穿校服也是第二年小景提出的。”
大概是第一年发现舞会的存在无形之中给了很多家境普通的同学压力,所以第二年体贴地建议穿着校服。
“他也穿校服?”她很吃惊地扬起眉毛,“这可不符合他华丽的美学。”
“国中的时候确实会穿自己跑去意大利定制的礼服。毕竟是迹部,搞一下特殊没人会在意。”
忍足耸耸肩,“但是到了高中,他整个人内敛了很多,跟着大家一起穿校服......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意气风发洒玫瑰花瓣的模样了。”提到好友的变化,不自觉地蹙起眉,“不过,好在他在球场上还是挺狂傲的,否则真是不习惯。”
她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脑海中却突然蹦出五岁时的迹部景吾,同穿着和服、不得不小步挪动的她一起走在藤田宅迂回的长廊上,两指捏住自己的鼻子,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皱着眉问,“喂,你觉不觉得这宅子里一股霉味,你住着不难受吗?”
会消失吗?她不禁好奇。不羁的,外放的,桀骜的国王,会不会有一天也变成世俗意义上谦逊有礼的绅士,在一堆黑压压的西服中,穿着同样沉闷的西装。
到了大礼堂门口,才发现忍足谦也已不见了踪影,估摸着是嫌这一对情侣走得太慢,抢先一步溜进了旋转门。毕竟是第一次和忍足侑士跳舞,心跳不由加快,在即将攀上他的臂膀时,一道身影冲了过来。
完全意料之外的人。
跟着网球部大部队前来,穿着立海大制服的柳生比吕士行色匆匆,见到北川树里后猛地停下,弯下腰大口喘气,罕见的急切模样。
舞终是没有跳成。
柳生比吕士神色凝重,“北川,我们得马上回神奈川。”
“父亲刚刚来电话,你的母亲被病患家属起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