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一会儿旁边已经多了好几个人，有刚从外面回来的，也有刚准备出去的。人的天性就是八卦，这么一场天然的八卦论谈怎么能没有观众呢？

    最格格不入的可能就是齐山了，他一直站在拐角处看着苏见月以一敌三，脸上没有太多情绪，但是从眼神里能看出他的欣赏和骄傲——他从来不担心苏见月在讲道理这件事上不占上风。

    “这些事儿我都听说过，还以为是哪个见不得别人好的造谣，合着都是真的。”

    “要我说啊，这个王大妈本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儿子和她孙子一个班的，经常回来跟我说‘多多抢别人的东西’，对别人的东西占有欲这么强，肯定都是家里大人教的。”

    多多是王大妈孙子的小名，都说隔辈亲隔辈亲，这孩子从小跟着王大妈长大，言行举止竟然和王大妈如出一辙。

    “上回她们三个喊我打麻将，幸好我没去啊，这要是去了不得脱我一层皮？”

    “你们认识她们晚可能不知道，这三个老太太可是这一片出了名的胡搅蛮缠。她们才不管你是谁，只要什么事不让她们顺心了，你就等着被她们背地里搞小动作吧！”

    “对对对，上回大晚上的我还看见她带着孙子猫在一楼人家门口，也不知道是在等什么，反正看样子不是啥好事。”

    “我干儿子和她儿子在一家单位，上回来家里说单位有个领导无缘无故被开了就是因为她儿子晋升没竞争过人家，她跑到单位楼下去造谣说人家和领导背地里有事。人言可畏，当天总部就下辞退通知，交接的人还没到位就让人家赶紧走了。”

    ……

    本来置身事外只想看个热闹的邻居们，有一个人开了头大家就好像都有了吐不完的苦水，这些事一桩接一桩地被撕开摆到大家面前，除了三个大妈，大家都兴致高涨。所谓墙倒众人推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苏见月“功成身退”带着齐山上楼，楼下纷扰已然与她无关。

    *

    刚进门苏见月就直奔厨房，从上面的柜子里随手拿了一只玻璃杯。桌上有出门前烧的水，这会儿已经完全凉了，她倒了半杯递给齐山：“喏，给你。”

    齐山是真的渴了，接过杯子来一口闷，才稍微缓解了嗓子里的干燥。

    “坐吧，别客气。”苏见月自己拉开椅子在桌子边坐下，看着突然拘谨起来的齐山忍不住开口道。

    他不是不想坐，只是现在两个人的关系处在一个“尴尬期”，他怕再因为自己的举动导致前功尽弃，现在得到主人的允许才放心地拉开椅子坐下。

    坐下后苏见月就没理他了，自顾自地打开手机看私信。

    她的那些粉丝们非常热情，虽然每天晚上都能在直播间见面但还是有很多人白天也给她发私信，对于那些没事只想说两句的她可以先放一放，可那些在直播间没机会说或者不好意思说的，私信找她她都是要认真回的。

    ——阿姨，我想问问你对于另一半的星座问题怎么看。我是天蝎座，听说天蝎座和巨蟹座是绝配，正好最近有个巨蟹座的好感对象在追我，我要不要答应他试试看啊？

    ——孩子，我对于星座这个东西没有太多研究，但是我听过不少说法。我觉得既然这种观点能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肯定有一定道理的，不过世界上这么多人，怎么可能每个星座的人都是百分百复制粘贴的？至于你说的，如果你们双方都觉得目前两个人是合适的，那就可以继续相处。

    ——阿姨，明天我和女朋友就要订婚了。我是在直播间找您帮我分析过问题的粉丝，谢谢您当时指出我的问题，让我下定决心及时去和女朋友沟通。我们都是清江人，有机会一定去青市当面感谢您！

    ——恭喜你们，听到这个消息我很开心。但是原谅我岁数大了记性不太好没办法一下子对号入座，当面感谢就不必了，我希望你们能够一直幸福美满地走下去。

    ——红娘，今天去了你之前说过的工作室地址，像线下和你谈谈，但是物业说到期搬走了。你现在搬到哪里了，方便去找你谈谈吗？

    ——不好意思啊，工作室上周刚搬走。目前是线上的业务为主了，你在哪边？要是不远的话我们可以约个时间碰面。

    ……

    手机上的字已经放大了些，但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她还是需要眯起眼睛。

    齐山就这么坐在旁边看着，慢慢地眼前的画面和三十年前在图书馆的画面重合，那些难以忘记的美好不受控制地卷席他的脑海。

    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苏见月放下手机盯着他：“怎么了？”

    这回他眼神没有再闪躲，而是坚定地回看着她：“想到了我们还在上学的时候。”

    “嗤。”苏见月笑了，脑海中也不由地浮现出那些画面，“三十年前的事还记着呢？”

    这么多年来她其实一直在强迫自己不要去回忆那些。当初年纪小，考虑的东西也不多，对于感情的态度不过是：合适就试试。

    现在可不一样了，脱离了现实谁还跟你谈感情？

    “当然记得！”齐山被这话吓了一跳，他相信苏见月也没有忘记，只是当年的事情始终是心里的一根刺，让她没办法当作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记得我们一起在食堂后面的湖心亭散步聊天。你说别的地方人太多了，我们要和别人与众不同，湖边人少风景好，饿了还方便直接去食堂吃饭。”

    这确实是苏见月说出来的话，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就是个“大馋丫头”，人家约会是想着哪里浪漫，她约会是想着哪里的饭好吃。

    幸好A大的食堂在整个大学城都是出了名了，尤其是新校区的两个，听说是从五星级餐厅挖的厨师，各种菜系都信手拈来。

    “还有，你喜欢我们一起去图书馆。每次去都能坐到靠窗的那个位置，往下看能看到大门口，观察来来往往的同学们今天都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背着这么样的书包；旁边是上下的楼梯和电梯，但是电梯几乎是保洁阿姨的专属，大家都喜欢走楼梯，每天下午还有不少同学在那里背书；楼上是借阅室，上去借书都要经过那里，有时候碰到班上的同学还能交换眼神打个招呼……”

    平时不刻意去想的时候总觉得以前的每一分钟都能以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突然侵占脑海，可当像这样仔细回想起来，又难以区分这其中的哪些更珍贵。

    “哦，有的都忘了。”苏见月的手放在桌子上漫不经心敲着。

    *

    “忘了”只是它用来欺骗自己也欺骗齐山的说辞。

    毕业的时候齐山已经失联一年多了。腾出来宿舍之后她去了湖心亭，也去图书馆坐了一下午，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来，我把记忆都还给你们。

    然后便坐上了回老家的火车。

    回老家后她在村干部的介绍下到了市妇联工作，因为学历高，领导、同事们都对她非常客气。可后来慢慢有人看她单身要给她介绍对象，同事们那里她还好拒绝，在领导面前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她本来就是从农村走出来的，虽然接受过高等教育但那时候同样觉得到了年纪就该尽早完成人生大事，所以也去见了几个别人口中说的“老实人”。

    不见不知道，一见吓一跳。连一生都在践行“差不多就行”的冯秀英都觉得磕碜。

    为了避免再有更多的人像自己这样折在身边人的语言艺术中，苏见月这才决定辞职转型开始自己的红娘事业。

    *

    苏见月的闹钟不适时地响起，是她和孟阳约定的见面时间。

    上次在咖啡店见面后，第二天苏见月就把王姐交代的事情和孟阳说了。既然两个人本来就认识，看样子关系也还不错，她作为中间人就也没有必要拐弯抹角。

    孟阳当时没正面回答，只说两个人认识时间不算长，互相的了解也就仅限于在球馆的那几次，如果要在朋友之上再加一层关系估计对大家来说都不自在。

    她的考虑苏见月能理解。

    就像大家经常会思考的一个问题：异性之间到底有没有纯友谊？苏见月也不能准确地进行判断，但她相信，只要有一个人追求爱情的浪漫主义、把生活里面的每一件小事都当□□情的必需品，那肯定没有纯友谊。

    前两天孟阳又突然联系她想再见面聊聊，不知道是和苏祺之间有了新进展还是对于这段关系有了新的考量。苏见月答应了，时间就是今天下午。

    “我待会儿出去有事，你也赶紧回去吧。”苏见月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的时候齐山还在。

    齐山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舍得放下手里的杯子，转身开门之前回头问了句：“明天有空吗？”然后手就这样搭在门把手上等着她的回答。

    已经耽误了好一会儿时间，苏见月根本没听清，只顾着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换鞋，换完了就开始推门往外走：“我先走了，你打个车去把车开回去吧。”

    留下齐山尴尬地在楼道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