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诚愤愤不平,她将手里的点心摔在盘中,天知道她不过是外出探亲一月,上京就变天了,自己最好的姐妹被赐了婚,对方还是最令她讨厌的女人的兄长。
自个儿还要面临可能被拉去和亲的险境。
她抬眼打量布满红绸的公主府:“哼,不过如此。”她站起来,“你瞧瞧这布硬的,都能当柴烧了,再看这些聘礼,也…就一般吧,你府里何曾缺过这些,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
“歇歇吧,既来之则安之。”
“早知会如此,我便不去探亲了。”她垂头丧气般懊悔。
“你在上京又有何用,皇叔都险些决定不了的事,你更不行。”
“你还是想想自己会不会被北疆使者选中吧。”
“这个…尽人事听天命,反正我也决定不了。”
“还有,你记住,嫁进他家,断不能和谢竺雅交好。”她赌气道,转念一想又摆摆手,“算了,若真如此,怕你要难办,那就…不能比我好。”
“何时有人比过你了,别胡乱担心。”她拉过卫妍,“夏小安的杏子你还没瞧呢,走,我们找找它去。”
诗情这时过来:“主子,宫里赶制的婚服送来了,殿下不妨试一试,若不合身,趁着今日再改一改。”
“正巧永诚郡主在,让郡主也给掌掌眼。”
“好啊,你去换吧,我等着看呢。”永诚满口答应下来。
“成,你先坐着。”
“嗯。”她点点头。
高髻红妆梳起来复杂,可要耗好长时间。永诚记得兰庭里的牡丹到开花时节了,可择一两朵簪于头上,她索性先去挑花。
……
“你是何人?”兰庭里有一女子手持捕蝶网追着蝴蝶跑来跑去。
卫晗身子一僵,她转身,看此人衣着,应当是永诚郡主了,她跪地:“回郡主的话,我是公主殿下请来治病的医女,暂住公主府。”
“治病?燃燃生何病了?”她急切追问。
“郡主误会,…在下是给殿下的爱宠杏子治病。”
“这样啊,你快起来。”
“多谢郡主。”
“你在捕蝴蝶吗,可否给我看看你抓到的。”永诚对人一向没什么坏心眼,碰巧她现下来了兴致。
“…是。”她捞起手边的药罐,“在这里。”
“用陶罐装多无趣,不如用琉璃瓶,亮堂堂的,能看见蝴蝶在瓶里飞舞。”
她接过卫晗手里的陶罐,生怕蝴蝶跑了,小心翼翼掀开:“诶,在哪儿呢。”
她把眼钻进去费力吧啦什么都没看到。
卫晗扶额:“郡主您可把盖子打开。”
“不会飞走吗。”
“…不会。”
永诚没有丝毫怀疑,把盖子揭开后却不说话了。
她咽下唾沫:“怎么都是死的?”
陶罐里哪里有什么五彩斑斓展翅飞舞的花蝴蝶,有的只是粘在罐壁的蝴蝶尸体,被碾碎了的尸体…
“郡主有所不知,在下抓捕蝴蝶,乃是入药…”
“那好吧,理解,理解。”她尴尬点头,将手里的东西递还。
……
入夜。
卫燃依旧翻着那本《康德启示录》。
“殿下,有人将这个送来。”管家周叔将手里的信封递过。
她自幼读书就养成一目十行的习惯,没一会儿,她将纸折起。
“送信的人呢。”
“那送信的男子说殿下若有意,不妨到背后的地址找他,他随时恭候。”
她翻过纸张,“玉河村遗家”。
“周叔,您可知玉河村在哪儿。”
周管家不假思索:“不远,在京郊南二里地。”
“我记得,周叔是不是住附近。”
“殿下好记性,我一家子就住在玉河村隔壁。”
“那周叔可曾听说玉河村一户姓遗的人家。”
“遗…未曾,兴许是近两年搬过来的。”他摇头。
“好,备车。”
“殿下,虽是不远,但眼下已入夜,且您明日大婚,若现在…怕是不妥。”诗情劝阻。
“你也知晓明日就搬去国公府了,我现在不去,下次不定要等到何时。”
“还早呢,别担心。”她出声安抚。
……
*
数年前,母后宫里来了个女人,母后拉着她的手:“淮安,这是我女儿燃燃。”母后红着眼,把她介绍给那个叫淮安的女人。
女人从怀里拿出两枚银打的细镯子轻轻圈到她手腕,说:“燃燃,这是乾坤圈,又名阴阳环,寓意周而复始,阴阳循环,你戴着。”
两个大人的眼神里满是不舍,后来母后说淮安是她此生最要好的闺中密友,她此次进宫是来告别的,她要和夫君去往桥州定居,往后恐怕再难相见。
……
*
马车在乡间小道上摇摇晃晃,她抬起手腕,露出手上两枚细细的银圈,从那以后,这东西从未从她手腕摘下。
“殿下,到了。”马车停在一处惨败的屋舍前,空旷的院子里牲畜不停叫唤,粪便的恶臭味冲天,篱笆围成的院墙不堪一击。
“有人吗。”留意扯着嗓子喊。
咯吱——
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噪声,男子推门出来,他身穿粗布麻衣,衣裳洗的发白,但胜在干净,人也清爽。
“请进。”他留下一句话径自回了屋内。
屋里黑漆漆,虽也简陋,但暖气十足。
男人将火烛点上,出了门。
“可是燃燃来了?”苍老无力的女声响起。
“淮安姨母,是我。”
女人头发花白,满脸皱纹,实在不像位四十岁的妇人。
她强撑着坐起来,伸出手。
卫燃把手搭过去:“姨母,身子可好些了?”
女人还未开口,眼泪就哗哗地流:“不中用了…燃燃不必管我,近来过得可好。”
“一切都好。”
“你长的跟淑敏可真像啊。”她拂过卫燃的脸。
“姨母病了为何不早派人知会。”
“以前麻烦淑敏已经够多了,我自个儿的身子我清楚,怕是就这几日了。”
卫燃拿起手帕替她拭泪:“您快别哭了,小心哭坏眼睛。”
“我见到你,高兴。”
女人颤颤巍巍伸手:“这是淑敏和我出阁前约定要一起写的游记,淑敏那时总跟我说,若是以后有了孩子,必要给她讲讲我们俩年轻时的经历,可惜,她没能等到。”
卫燃眼眶泛红,她低下头。
“她没能写完的,我代她写了,这个你拿着,闲暇时看看,就当是你母后给你讲过了。”
“好。”她轻轻接过。
“你是个好孩子,我晓得这些年你不好过,淑敏死前曾来找过我,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于是把这个交给我,她料到依你的性子必是要查个水落石出,让我在你嫁人后交给你。”她将木盒放到她手上。
“我与你母后车笠之交,也没什么能帮到你,外面是我儿寻清,勉强堪用,待我走后,你把他带去,他跟着你,我放心。”
“我明白…。”
“听说明日是你大婚之日,本不该叫你来,可我怕我等不到那一日了。”她闭着眼摇头,“姨母祝你顺顺利利,婚姻美满。”
寂静良久。
“不早了,你走吧燃燃,再晚不安全。”
“姨母,你等我,明日我请郎中来给您瞧病。”
女人微笑看她一眼:“好。”
出了门,她与坐在台阶上的男人点点头。
……
*
“我说公子,明日可是您的大婚之日,哪有成婚前一天还办案子的新郎官儿。”
“又不是你成婚,你急什么。”谢竺宴慢条斯理抬起死者的衣物,“有迷药成分,剩下的交给仵作查。”
一旁的评事应下。
“现在咱可以走了吧。”
“壬秋,你挡到我查案了。”男人不爽,“闲杂人等出去。”
得,这满屋里都是大理寺的人,闲杂人等就他一个。
“是。”
壬秋在屋外等到天黑,谢竺宴这才意犹未尽走出来。
“走吧。”他吐出两字。
“您请上马。”
……
此时的上京大街小巷正是热闹,卫燃乘的马车在这儿堵了半个时辰,丝毫不前进。
“算了,走回去吧。”
身旁不时有人骑马经过,他们却畅通无阻。
“早知道应该骑马来的。”留意抱怨。
几丈外的壬秋随便向周遭瞥一眼,他突然定住。“公子,您看,夫人。”
谢竺宴抬头张望:“我娘?哪儿呢,她这么晚出来干什么。”
壬秋:……
“…是少夫人。”
谢竺宴收回目光:“你收她钱了?上赶着认人。”
他侧目,果然看见一道倩丽的身影从马车间穿过。
……
“殿下,今日早朝朱言温当着全体官员的面向皇上赎罪,请求皇上不要收回旨意,将公主下嫁给他。”
“他这招虽险但膈应人。”卫燃点头轻笑,“是个聪明人,这下卫婳说什么也杀不得他了。”
“魏皇后还将他叫去朝安宫问话,他出宫时领了好多赏赐。”
“皇上还发了好大脾气,但最终还是允了。”
卫婳行的那些勾当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告诉魏倩瑶,皇后现在怕是什么蒙在鼓里,只以为看好的女婿转意了。
“留意,你去伽姝阁知会一声,让她明日一早去遗家看病,不遗余力将人治好。”
“是。”
……
*
谢夫人在门前眼巴巴望着,终于见到自家儿子骑着马回来。
“娘的祖宗诶,为何现在才回来,你明日要成婚的,知不知道。”
他想起街上那道身影。
“别人不急我急什么。”
谢夫人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别人当然不用急,你成婚,最应该急的是你自个儿。”
“行了,用完膳早日歇息,把厨房炖的大补汤喝了,明日可要耗费一整天精力的。”
“知道了,您回去歇着吧。”
谢夫人继续叮嘱:“明日的礼数万不能出差错,你脑子里过过。”
“好。”
“也切不可贪杯闹出笑话。”
“嗯。”
“成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就这些,明日不必紧张。”她深吸一口气。
他忽地一笑:“我看紧张的是您老吧,我可不紧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