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

    初夏的风添了些温柔,树叶窸窸窣窣作响,吹来的凉意使人畅快。

    辛巳月庚子日,宜嫁娶。

    皇宫各处排排宫灯亮起,红色的传席从宫中一路铺至国公府,场景好不盛大。

    天色还不亮,卫燃坐在妆镜前,她的头发被几个宫婢分工,仿佛每缕发丝都使命不同,脸上的脂粉被嬷嬷娴熟的手法一步步涂匀。

    “殿下,若是困了不妨眯一会儿。”诗情轻声开口。

    “还好,不困。”

    宫外燃起了第一串鞭炮,这是开宫门了。

    皇上恩典,免去三日早朝。

    这还是第一串鞭炮,今儿个还能听好多声响呢。

    女人眼下乌青一片,她闭着眼任由宫人摆弄。

    诗情看着不免心疼,殿下最是认床,三年前刚搬离皇宫那会儿连觉都睡不安稳,每日必得起夜好几次。

    可依祖宗的规矩,公主出嫁须从宫里离开,祖制不得不从,想殿下又是一夜没阖眼。

    辰时一到,官媒来请人。

    卫燃乘着轿撵到太极宫,帝后早已在正殿等候。

    “侄女出嫁,拜别皇叔皇婶,愿皇叔皇婶身体康健,日月同辉。”

    魏皇后亲自上前将人扶起,“万望保重,姻缘美满。”她拍拍她的手。

    “侄女谨记。”

    宫里的侍卫整整齐齐跪在殿前,庄严肃穆。

    她抬头,打量着太极宫的一切,随后被女官搀扶着登舆。

    “殿下切记,莫恋旧宫,不可回头。”舆外的女官提醒。

    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公主出嫁,从一而终,莫念往事。

    纱帘吹起,铺满红绸的道路两旁侍女排跪至宫门。

    皇叔这是给了她很大的排场。

    ……

    出了宫门,鞭炮声响彻一路,每经一道,红绸铺地,百姓跪伏。

    轿撵停下,男宾开始答题,通过女官设置三请三让才可请新人下轿。谢竺宴身边都是饱读诗书的人才,这一关很顺利。

    吉时至,钟鼓鸣。

    “请公主下舆。”谢竺宴跪在地上,郑重抬手。

    谢竺雅在人群中咋舌:“你看他,娶亲还板着个脸,跟谁欠他似的。”

    谢竺真点点头:“我也觉得……”

    “可不是,你兄长娶了我们燃燃这么个大美人儿,搁旁人脸都要笑烂了,偏他是个不识好歹的。”永诚不知何时走到了两姐妹身后。

    她直勾勾盯着谢竺雅。

    谢竺雅看清人,冷笑一声:“我当是谁呢,谁要你搭话吗,自作多情。”

    “我有跟你讲话吗,你可别对号入座。”永诚嗔怒。

    谢竺真见状软巴巴调和:“大喜的日子,不宜拌嘴哦。”她转移两人注意力,“快看,新娘子要出轿了。”

    ……

    卫燃被诗情搀扶,脚踩朱漆檀木凳而下,紧接着被一双有力量的手掌握住胳膊。

    谢竺宴扶她走至府门。

    一众客人围在两侧,个个气质不俗,公主出嫁,不夸张地说上京九成的勋贵高官都聚于此。

    “跨马鞍,平安顺遂。”女官在一旁高喊。

    她什么都瞧不见,只能凭感觉向前,就不免身子不稳。幸有一双坚实的手臂护着她。

    “跨。”在轰鸣的鞭炮声中,男人轻声提醒。

    这一声落入她耳中却是格外清晰。

    她大跨步过去。

    两人紧挨着,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过火盆,驱邪避灾。”女官掷地有声的声音又起。

    “往前走两步再跨。”

    她顺利跨过火盆。

    “入正殿。”女官退场,官媒喜庆的音色起。

    “一拜天地。”

    ……

    “二拜高堂。”

    两人站到一齐,向东拜二圣。

    她弯腰的一瞬,泪珠晶莹滑落。

    父皇母后,燃燃成婚了,你们能看到吗。

    ……

    “转身。”男人悄声提醒。

    两人又拜过谢家高堂。

    “夫妻行交拜礼。”

    “礼成!”

    门外众人鼓掌欢呼。

    ……

    卫燃被扶进新房。

    “殿下,饿不饿。”

    “有点儿。”

    留意从袖中拿出两块儿点心:“您先垫垫。”

    “好。”

    诗情放下手中东西,走到床边:“奴婢给您松松肩。”

    “今日辛苦你们了。”

    “我们做这些算什么,殿下才是最辛苦呢。”

    ……

    国公府前院甚是热闹,与谢家交好的亲友聚集在此。

    “谢竺宴,你小子可是娶了上京数一数二富有才情又有美貌的公主殿下,好福气啊。”

    谢竺宴微扯唇角,他应承下这杯酒。

    “到我了。”周松林看起来比新郎官儿还兴奋,“兄弟知道你爱慕元贞殿下已久,这回终于得偿所愿了吧。”

    男人无奈摇摇头,自上次荷花池旁那番对话过后,周松林便认定他对元贞公主早就心生爱慕。

    其余同僚闻言皆震惊:“谢兄,这是何时的事。”

    “藏的也太好了,若今日周兄不说,我们谁会知晓。”

    “谢兄瞒我等兄弟到今日啊。”

    “不仗义啊,必须自罚三杯。”

    他没开口否认,轻笑一声。“好,我喝。”连着三杯酒下肚,再加上先前的,胃里不免空落落。

    “谢兄痛快!”

    “成了,这里兄弟替你招呼。”罪魁祸首满意摆手,“今日可别喝趴了,好好回去陪你的新娘子,谢竺宴,记得主动点。”周松林挑眉贱笑。

    知晓他是在替自己挡酒,不然依这堆家伙的性子,他今日必得喝倒下。

    “成,诸位好好喝。”他拱手,“多灌周松林些酒,别客气。”

    ……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推开。

    “咳咳。”男人轻咳一声。

    “新郎官儿,该掀盖头了。”媒婆看男人迟迟没有动作提醒道。

    “哦。”他拿起盘里的玉如意上前。

    他出手一挑。

    “嘶。”满头凤冠珠翠穿插,因而头发盘得格外紧,他这一勾,不知把哪儿的头发扯下一缕,还生疼。

    “诶呦,新郎官别紧张,慢慢儿的,别勾住新娘子头发了。”

    红色的盖头被揭开,视线忽地明亮,还有些许刺眼,她抬头,眼前人一身婚服,脸颊微红,仅对视一眼,男人快速移开视线。

    一旁的媒婆掩唇轻笑,害羞的新郎官儿她倒是还没见过几个。

    “行结发礼。”她将盒子递上前,“请二位新人各置一缕头发于匣中。”

    “我瞧适才新郎官儿勾下这一缕就不错。”她询问新娘子意见。

    “嗯。”

    诗情轻轻剪下,缠上红绳。

    她又转身:“姑爷,您剪哪一缕。”

    “随便。”

    诗情如是,随后将两捆发丝置于匣中。

    “行合卺礼。”

    两人将酒盅环绕,饮下清酒。

    “礼成!”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今日良缘天成,祝鸳鸯眷侣百年好合!”

    随着媒婆,两个婢女也一道出去了,屋内重归寂静。

    气氛冷了下来。

    谢竺宴觉着无论如何应当自己先开口,他斟酌着用词。

    “谢大人,我很欣赏你,也自然知晓为何嫁于你,无论你是心甘情愿或是被逼无奈,我都感谢你。”

    “在此之前,我们也曾见过几面,全然不算陌生人吧。我认为,我们可以好好相处,互不打扰或是以友人的身份。”她鼻尖溢出一丝笑意。

    “你觉得呢。”

    没有用本宫自称,没有端公主架子,她完完全全是以平等的姿态和他对话。

    半晌,男人点点头。

    他想起周松林那些让他主动的话语,人家压根儿就没想有什么。

    “好。”卫燃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上一杯,她满饮。

    “诶…”他欲开口制止。

    女人咽下酒:“怎么了。”

    “没什么。”他缄默。

    那是他用过的酒杯。

    他的视线不自觉移到酒杯上,殷红的唇脂印在杯壁,他移开视线,瞥见女子同唇印一般颜色的嘴唇,很好看的颜色。

    “谢大人不妨喝一杯。”她将对面的酒杯斟满酒。

    谢竺宴视线落在面前酒杯上,杯壁同样挂着唇印,他抬头饮下,仿佛很烫手一般,快速放下,又无意识地舔下嘴角。

    卫燃满意笑笑。

    她径自坐到梳妆台前,开始拆卸满头饰品。

    谢竺宴静静地看着,他说不出来自己是何心境,或者是他根本说不清。

    “嘶。”女人倒吸一口气,她双手移至脑后,慢慢拨弄。

    “要不要喊人帮你。”

    “你去看看门外还有人吗。”

    谢竺宴真的听话地开门张望。

    “没人。”

    不用想也知晓定是留意两人以为她要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早早溜去了。“那算了。”

    脑后的头发承担整个凤冠的重量,因此扎的最是紧。

    她从镜中瞧见男人盯着:“要不你帮帮我?”

    “帮我解一下这里的头发。”

    “嗯。”

    他上前捏住那一撮头发,伸出另一只手将发饰拔下,又小心解开缠在一起的发丝,头发瞬间如瀑布般滑下,经过他的手背,凉丝丝,他如触电般收回手。发梢上玫瑰花的香气窜入鼻腔,霸道又浓烈。

    “好了。”他退后。

    “多谢。”她三两下将头发梳顺。

    “天色不早了,谢大人可要就寝?”

    “嗯。”

    谢竺宴走到床边,将床上寓意“早生贵子”的干果撇下床。

    除此之外,床上素白的帕子格外亮眼,他手一顿。

    “给我吧。”卫燃笑笑,她将帕子拾起,把胭脂入水搅化,再滴到帕子上。

    ……

    *

    次日。

    卫燃是被门外的鸟叫声吵醒的。

    许是太累的缘故,这一晚睡得出奇好。

    “诗情,留意。”

    两人闻声进来。

    “殿下,您醒了。”留意嘴角掩不住的笑意。

    她这小表情根本藏不住,她扶额:“行了,知道你想什么,没有。”

    “哦。”

    “外面为何这般吵闹。”

    “一对儿喜鹊在院里树上安了家,还不时乱叫,虽是好兆头,但谢夫人怕扰您清净,就令人挪到别处,现下几个小厮正动着呢。”

    “可到请安时辰了?”

    “不急,夫人说国公府不在乎这些虚礼,看您安排就好。”

    “该做还得做,给我梳妆吧。”

    “好。”

    留意:“奴婢遣人去知会姑爷。”

    “去吧。”

    ……

    国公府正厅,谢家夫妇端坐在太师椅上,两姐妹坐一边。

    引礼人高唱:“新妇奉茶。”

    “父亲请喝茶。”她毕竟是一国公主,自是不必像别的女子那般跪下奉茶,但礼数终归要齐全。

    “诶,诶。”谢父如坐针毡,让公主给他端茶,他怎么也不适应。

    “公主身份尊贵,实在不必如此。”谢父皱眉。

    “往后就是一家人,父亲喝下吧。”

    “喝,喝。”谢父笑得灿烂,他抬起茶盏一饮而尽。

    谢竺雅悄悄怼身旁人的胳膊:“诶,你看爹那样,笑容都收不回去,平常你也没少给他端茶倒水,不见他这么高兴。”

    “那能一样吗,一个是儿媳妇,一个是自家闺女。”

    “诶,我跟你说…”她抬眼欲说话。

    谢竺宴一记眼刀飞过来。

    她见状翻个白眼:我现在才不怕你呢,小心我向公主告状。

    男人轻哼一声:你跟谁告状也没用。

    ……

    谢家夫妇捧着茶,爱不释手,瞧着眼前的儿媳妇真是越看越满意。

    “雅雅,真真,你们不是给嫂嫂准备了礼物,快拿出来。”谢夫人适时说。

    卫燃转过身,三人对视,有一丝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卫燃,哦不,嫂嫂,这是我给您准备的礼物。”谢竺雅憋着笑递过去。

    “嫂嫂,这是我的。”

    “多谢…雅雅,真真。”

    谢竺雅不敢抬头,一味摆手:不用谢不用谢。

    “长嫂如母,你们俩可要好好敬重嫂嫂,多跟嫂嫂学些东西。”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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