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道中的少女李慕婉拉过戮默受伤的那只手，一边上下翻看一边担忧道：“前辈，你受伤了吗？有没有事？”

    原来是他的手心沿着掌纹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李慕婉有些着急，一拍储物袋，又担心她的膏药对戮默这种老怪没有作用。

    思索片刻，李慕婉拿出灵英几年前送她的拜师礼，能快速疗伤的回元丹，准备捏碎了与外用的膏药混在一起给戮默敷上。

    戮默阻止了她：“不用，婉儿。”他低头看着她紧张的模样，嘴角微微扬起：“无妨”。

    他手一挥，血迹消失无踪，他单手用力，从另一只衣袖扯下一根布条，缠住受伤的那只手，正想咬住线头打结。

    “我来吧”，李慕婉上前帮他打好结，低着头更靠近了些，戮默看着似乎已在他怀里的少女，忍住了拥她入怀的冲动。

    *

    之前戮默轻点李慕婉眉心传输记忆，万年间的回忆如海浪朝李慕婉的识海席卷而去。她轻闭双眼接收记忆，探查到此处她睁开眼，低头看向戮默在胸前结印的那只手。

    感受到李慕婉的目光，他默默握紧拳头，正准备将手收回身后。李慕婉轻声道：“给我看看。”

    戮默停下动作，似在纠结。

    李慕婉不再言语，只看着他不说话，戮默伸出手，偏过头躲开她的目光，双眼转向浩瀚的星空，耳根有些发热。

    李慕婉纤细的食指划过戮默手心那道伤疤：“以你当时的修为，根本不会受伤，就算受伤，也不会留疤。为何至今还有伤疤？”

    那道伤疤过了这么些年，早已没了感觉，但此时被李慕婉的指尖触碰，戮默却觉得又酸又痒，那痒意直达他心底：“这是一道烙印，我想用这疤提醒自己：记住那时的感受。”

    李慕婉收回手，看向他：“什么感受？”

    戮默指尖摩挲着刚刚李慕婉触碰过的地方，感受着她刚刚留下的温度：“我要自己记住，我在这个时候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原来我早就爱上你了，婉儿。”

    李慕婉怔怔地回望着戮默，不禁被他深情又真挚的眼神打动。她转开眼，虽然她已明白他的感情，但她还不能接受。她在思索另一个问题，就是她记得师尊灵英，记得魔云宗灭门，却不记得关于戮默的一切。

    但她记忆中师尊是因为结婴失败丧命的，魔云宗是被另一魔门灭门。与她看到的一切完全不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戮默是在骗她，这些记忆也是他虚构的。可他之前对她敞开识海，这是做不得假的，而且他眼中的爱意和怜惜不假，李慕婉看得真切。她不再言语，闭上眼继续探查那些记忆。

    梦道中，李慕婉在一座坟前哭了很久，终于趋于平静，这是她师尊灵英的坟，和她女儿葬在一起。戮默一直在她身后安静地陪着她，他上前蹲在李慕婉身侧，抹掉她脸上未干的泪滴：“走吧，婉儿”。

    李慕婉点头起身。然而，就在这段记忆画面趋于平稳时，陡生异变。

    溯莲上，梦道外的李慕婉是接收戮默的记忆，视角如在空中俯瞰大地。此时她看到四周的空间毫无预兆地开始扭曲，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搅动乾坤。

    “唔……”梦道中的戮默猛地捂住头，一阵剧烈的、仿佛灵魂要被撕裂的痛楚袭来，让他瞬间脸色煞白，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这种痛苦并非来自□□，而是源于某种更深层次的规则反噬。

    几乎在同一时间，戮默周身的气息也是一滞，他闷哼一声，眼中瞬间掠过一丝冰冷的厉芒。他拉过李慕婉，猛地抬手，一股磅礴的踏天之力汹涌而出，强行稳定住周围扭曲的空间，将那恐怖的排斥力暂时压制下去。

    空间瞬间便恢复了稳定，李慕婉靠在戮默怀里，不明所以，刚才那一刻的变幻是她没见过的恐怖景象，天地变色，世界仿佛要崩塌。

    “怎么回事？”她声音微颤地问道。

    戮默沉默了片刻，看着怀中人儿泪痕未干的脸，眼底深处翻涌着滔天的巨浪，最终却只化为一片深沉的暗色。“无妨。”他淡淡开口安抚她。

    *

    离开了因杀戮而弥漫着血腥气的魔云宗，李慕婉心中没有太多大仇得报的快意，反而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怅然所代替。

    她被戮默拉着手飞回洛河门，到了宗门口，二人飞身落地，沿着石梯往丹峰去。她偷偷侧目看向身旁沉默如山的玄衣男子。

    戮默，她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他强大得令人心悸，弹指间便让整个魔云宗伏诛，为她师尊报了血海深仇。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位深不可测的前辈，此刻却安静地跟在她身边，陪她返回这僻静简陋的丹峰小院。

    一路无话，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越是接近丹峰，李慕婉心中那份莫名的安稳感就越发清晰。她说不清道不明这种感受从何而来，她知道身边的这个人与她有着极深的渊源，而且最奇怪的是，她不抗拒他的靠近，他牵着她、抱着她，这明明不该，但两人却有种自然而然的熟悉感。

    “前辈，我们到了。”一切都和她离开时别无二致，可再没有那个一脸严肃却关心她的人在小院门口等她，师尊那间屋子也再没有了光亮。

    李慕婉压下伤感，推开门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道：“这里就是晚辈的居所了，简陋得很，怕是要委屈前辈了。”

    戮默轻轻摇了摇头，迈步走了进去。这里，是她的家，一个在他漫长而黑暗的追寻路上，象征着温暖与安宁的符号。

    李慕婉见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心中越发没底，连忙小跑着去推开隔壁那间空置客房的门，手忙脚乱地整理着其实并不凌乱的床铺和桌椅。

    “前辈，您若不嫌弃，就先住这间可好？我这就去给您沏茶。”她像一只忙碌的小雀儿，只想将最好的一切呈现在这位神秘的前辈面前。

    戮默没有阻止，他走到圆桌前的石凳上坐下，团子嗅到熟悉的气息，从小院里进了屋，蜷缩在戮默脚下。他看着李慕婉像一阵轻盈的风，跑进跑出，取出她平日里舍不得用的，品质稍好一些的灵茶叶，无比认真地煮水、温杯、冲泡。

    很快，一杯氤氲着清香的灵茶被小心翼翼地捧到了他面前。蓝色开片的茶杯，与她纤细白皙的手指形成对比。

    “前辈，请用茶。”少女仰着脸，眼眸亮晶晶的，充满了纯粹的期待。

    戮默伸出手，接过茶杯。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的，那温软的触感让他动作几不可查地一顿。李慕婉像是被烫到一般，飞快地缩回手，耳根悄悄染上一抹绯红，心跳也莫名漏了几拍。

    戮默垂眸，看着杯中澄澈的茶汤，茶叶在其中缓缓舒展。他没有立刻饮用，只是用指腹摩挲着粗糙的杯壁，感受着那上面残留的、属于她的温度。

    这寻常的人间烟火，这简单的捧茶之举，于他而言，胜过琼浆玉液，胜过万年修行带来的片刻宁和。

    气氛无比的温馨，连团子都开始扒拉戮默认腿，想让他抱它。他低头盯着那坨白色的圆滚滚，和它大眼瞪小眼。

    突然，小院里的其他灵兽扑腾开来，团子也瑟缩起来，戮默也心中一滞。原来，空间扭曲又开始了，而且比上一次更为强烈。他起身来到李慕婉身边，将她紧紧拉入怀中。

    戮默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悖论。他是来自未来、凝聚了王林所有执念的分身，本该遵循轮回梦道中李慕婉的人生轨迹。

    他的力量太过强大，如果只是扮演王林走过的路，梦道中的世界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但因为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这一回，他不想再以王林的身份和李慕婉轮回，他想要让李慕婉知道他戮默的存在，她是他戮默的妻子。

    他选择从李慕婉和王林相遇之前来到李慕婉身边，又出手替李慕婉报仇，算强行闯入这一世并干预梦道中既定的轨迹。

    他的因与这一世的果产生了剧烈的冲突，严重影响了这一方天地的稳定，干扰了命运原本的走向。

    一次次的空间扭曲，伴随着对戮默神魂的冲击。他起初并不在意，这点冲击对他也不会有实质性的伤害。

    直到他感觉到李慕婉呼吸愈加急促，抓住他衣襟的手有些脱力，他才发现这次的空间扭曲，李慕婉也受到了影响。

    “婉儿！你怎么了？”戮默急呼出声，一手抬起她低下的头，指尖怜惜地摩挲着她的脸。

    “嗯？前辈…我有些头晕…头好痛…”她看着有些虚弱，原本娇俏灵动的脸庞，渐渐失去了血色，无力地搭在戮默的掌心，显得更为娇小，带上了一种易碎的脆弱感。

    “婉儿，别怕…”戮默散出一波强大的灵力抵住快要侵蚀到他们身边的空间扭曲，一手往李慕婉眉心注入灵力。

    命运？天意？他逆天而行无数岁月，数次从轮回中抢夺她的魂魄，何曾在意过所谓的天意？

    他有绝对的信心，可以扭转一切，找到复活她的方法，为她开辟出一条全新的生路。

    然而，看着李慕婉在他怀中因痛苦而蹙眉，因虚弱而苍白的脸颊，他那颗历经万古、坚硬如铁的心，第一次感受到了名为恐慌的情绪。